車子途經鎮裡,三人就在路邊店匆匆吃了一碗牛腩米線,算是填飽了肚子,吃過飯,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從鎮子到G106高速,要翻過一道山坡,這是一道半山的懸崖,公路上下全是石頭陡坡。
車子到了陡坡中間,被前面三輛電動摩托車檔住了去路,摩托車後面,站着三個頭戴全面罩頭盔的男子。
米月一愣,又聽身後有耀眼的燈光射來,車後,同樣是三輛電摩,車上,同樣是三個頭戴全面罩頭盔的男子。
每個男子的手裡,亮出了一把鐵錘。
米月看到了鐵錘,她什麼都明白了。
空氣瞬間凝固了。
崔延麗搖開了車窗,向前伸出了腦袋:“你們要幹什麼?”
一個男子揮了揮手中的錘子,哼哼道:“明說了吧,你們不要怪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令?”米月問。
“還給她們哆嗦個屁!趕快把她們連人帶車扔下山去。”另一人聲音嘶啞地吼道。
崔延麗滿臉驚恐,說話的聲音都變了,看了看米月道:“要不,我們衝過去?”
“不行,要是把電動車捲到車下,電池被破壞短路,會起火爆炸。”米月鎮靜道。
米月聽到了身後手槍的槍栓聲,聽劉所道:“你們倆人,千萬別下車,我去對付他們,看到路障清除後,你們就立即往前開!”
“不!我去對付,你保護好她!”
米月說完,就要下車,劉所卻突然亮出手拷來,趁米月還沒有回過神來,就鎖上米月左手,再將手拷一頭穿過方向盤扶手圈,再拷上了崔延麗的右手。
劉所把手槍遞到米月手中。
“你聽着,他們人多,天又黑,這麼近的距離,前後都是人,有槍也沒有用,只要一錘打到頭,不死也暈倒,所以,你千萬不要開車門,發動機不要熄火,只要人靠近車門,就開槍!”
劉所說完,便開了車門衝到了車前,就見前面三個人揮舞着鐵錘朝劉所撲了過來,緊接着,車後面的三人也來到米月的車前,揮錘砸車門玻璃,車門玻璃很快就砸碎了,米月揮搶向一個人面部開了一槍,這人一聲不吭地倒了。
槍聲驚住了衆人,一時衆人都面面相覷,就聽那個嘶啞的人又吼道:“不用怕!先幹掉這男的!”
衆人便一齊撲向劉所。
劉所手無寸鐵,躲閃如暴雨般揮來的鐵錘,頭上已被鮮血浸紅,趁一人不備,迅速奪下了他的鐵錘,將其擊倒在地,取下了他的頭盔,戴到了自己的頭上,衆人全撲了上來,一把把鐵錘瘋狂地擊打他的全身,他全然不顧了,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把笨重的電動車推下山,爲米月清路障。
“砰!砰!砰!”米月不斷地向前面的暴徒開槍,然而,爲避免誤傷劉所,米月的槍都沒有擊中暴徒。
一輛車被劉所推下了山。
劉所幾次被衆暴徒打灘下了身子,又奇蹟般地挺起身來,撲向電車。
第二輛車被劉所推下了山!
“砰!砰!砰!”
米月也瘋了,她再一次看到劉所已被全部暴徒圍上去暴打,她只有瘋狂地向暴徒開槍,有兩個暴徒被擊中倒地,她的子彈打光了,她心驚膽戰地看到,劉所緊緊抱着最後的那輛電動車一道滾下了山!
眼看暴徒們又揮錘向車子撲來,崔延麗不再猶豫,車子瘋一般地衝向了暴徒,暴徒驚慌閃開,在車後瘋狂地追趕,眼看暴徒距離車子越來越遠了,米月叫停車,延麗沒有理會,直到米月搶着延麗的方向盤,踩住了剎車。
崔延麗還在驚慌中,捂着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氣,米月取了手機,拔了吳昊的電話,卻沒有拔通,原來這個地方沒有信號,她看了看後座,手拷的鑰匙正在後座上,她試探着身子去取,卻夠不着,只好讓崔延麗配合,讓她的手穿過方向盤,米月才取到鑰匙,打開了手拷,又把崔延麗拷到了方向盤上,將車熄了火,取下車鑰匙放進自己褲袋中,下了車,打開了後備箱,從後備箱中找到了一隻大板手,轉身走向現場。
“米月,你不要去送死呀……”
身後,傳來崔延麗驚慌的尖叫。
米月走了十多分鐘,並沒有見到追來的人,到了現場,現場黑濛濛的,米月掏出手機電光一路照着找來,人和摩托車都不見了,見到的只是水泥路面的斑斑血跡,看山崖下,黑沉沉的,什麼也看不見,米月想下山,卻怎麼也找不到下山崖的路,米月心都要裂了碎了,對着山下吼:“安明!劉安明!”米月聽到的,只有山谷的回聲。
米月全身癱在了地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崔延麗被米月帶進了拘留所。
兩天來,米月的情緒已處於失控狀態,滿腔怒火和仇恨超越了她的智理,以致在處理和預審崔延麗的時候,她簡直是換了一個人,她要瘋了。
“你知道嗎,他還有不到一年就退休了,他沒有死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卻死在你的手裡,他正在做的,是無數個在他的帶領下走向脫貧致富路上的貧困家庭,他的一生,甚至連一輛中等檔次的新車都捨不得要,都沒有坐過……”
米月說着說着,就忍不住擡手抹淚。
“我心裡也難受,可是,我犯了什麼罪?我哪裡做錯了?”崔延利一臉痛苦又無辜的表情。
“別再裝了,八姐!”
“八姐?誰是八姐?”
“我還以你口口聲聲稱我女神而自傲呢,我還以你同我一起救唐凱脫險而佩服過你的勇氣呢!其實,你心裡應該一直在鄙視我吧,嘲笑我吧,鄙視我這個所謂的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不過是你手中的棋子,嘲笑我在你面前,不過是你手中的玩物。唐家一家的被害案,是你精心策劃的吧,帶我救被劫持的唐凱,是你一手導演的吧,金鑫的車禍,是你爲了滅口而設計的吧,程洪的被殺,同樣是你叫他回來滅口的吧,如今,你爲了取得我對你的信任,又演出了路上劫殺的一幕……”
崔延麗瞪着一雙驚恐的眼,可怕地盯着米月。
“米月,你說的這些,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吧?嗯?”
“你看我是在給你開玩笑嗎?”
米月的雙眼同樣瞪得可怕。
“米月,米月!你是不是瘋了?你就是瘋狗,也不帶這麼亂咬人的吧,我不也是與你一樣,差點被他們要了命了嗎!……”崔延麗也沒有了往日的矜持,失聲痛哭起來。
第二天,唐凱帶着律師來領崔延麗,在孫局的再三賠禮道歉聲中,崔延麗被唐凱領了回去。
米月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從市局出來,天已經黑了,看眼前一輛輛飛疾而過的車輛,尾燈耀眼的紅光,閃現出街道上匆匆忙忙的行人,有冷風夾着細雨吹來,打在她冷豔的臉上,她停住了腳步,給杜峰打了電話。
電話通了,傳來杜峰溫柔的聲音:“你在哪裡?”
“你出來!”
……
米月踱步到了附近一家小樂酒店,點了幾道菜,要了一瓶小江白,酒一上來,她便灌了一大口,菜上來不久,就見杜峰風風火火進來。
“你,怎麼還喝起酒來了?”
杜峰一坐下,就來拿米月攥在手裡的酒瓶,米月一手奪回酒瓶,一手把杜峰推開:“陪我喝——!”
“我們還在辦案子呢我的姑奶奶!”
杜峰還是把米月的酒搶到了手。
“知道你心裡難過,其實,我應該抽些時間來陪陪你的……”杜峰自責道。
米月低頭不語,眼眶卻紅了。
“你也是老刑偵了,幹我們這一行的,打打殺殺,生生死死的,這不都是見慣了的事麼!”杜峰安慰道。
“可是,他是爲我而死。”
米月擡起含淚的臉:“你知道什麼叫戰友嗎?你知道戰友這個稱呼的含義嗎?你知道當面對生死選擇的時候,戰友常說的一句話嗎,你撤退,我掩護!”
杜峰怔了半天,點了點頭:“理解,我理解!”
“可是,他還有一年就要退休了,他還說,他退休後,還要請我去看看他扶貧過的村子……”
“是呀,是呀!”杜峰不敢看米月的眼:“我們這些犧牲的民警,哪一個沒有令人心痛的遺憾!去年‘6.26’案犧牲的張小壯,39歲了,妻子好不容易纔懷了孕,你不知道,他有多幸福,說就要看到自己的孩子了,說自己就要當爹了,成天想着孩子是什麼模樣,他畫了不止一百個自己孩子的模樣,可是他死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自己即將出生的孩子;06年在執行任務時突發心梗去世的劉保全,要給喜歡音樂的10歲生日的女兒買一臺鋼琴,他買好了鋼琴,卻沒有告訴女兒,他要在女兒生日的時候給女兒一個最大的驚喜,可是,在他女兒收到鋼琴的時候,他卻永遠看不見女兒的驚喜了……”
米月揮手抹眼淚,又喝了一口酒。
“我現在在擔心你,他們已起了殺你的心了,不會放過你的。”杜峰憂心忡忡道。
“我等着呢,讓他們來殺我好了!”米月兩眼好像充滿了血。
電話響了,米月看了看,是吳昊來的。
“米姐,我們通過警犬搜索,找到了襲擊你們的其中三個人的屍體,在距離劉所犧牲的現場十三裡左右的山谷裡,不過屍體已燒焦了,難以辨認身貌。”
米月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剩下的3人有線索嗎?”
“還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線索。”
……
第七天,劉安明的遺體告別式在連南縣公安局舉行。
消息不脛而走,被劉安明扶貧過的村民,一清早就冒着寒風趕了過來,在縣公安局門前黑壓壓地站着,縣局只得把遺體擡到了大門外,告別儀式在室外舉行。
一名村婦到了遺體面前,痛哭失聲,衝着遺體喊:“劉所長,劉所長,你答應過我的,明年春節一定到我家過年的呀,你要來吃我們一起養的魚,吃我給你做的飯菜……你怎麼能這樣就走了哩。你莫走哇…”衆人就上前勸,哪裡勸得動,就聽她愴地呼天地喊:“老天呀!你睜睜眼呀!……”
米月看了遺體,忍往了哭,她掏出了他送給她的那本《庭毫山的劍麻詩》,她輕聲附在劉安明的耳邊,溫柔道:“安明戰友,米月給你念你寫的一段詩吧,你聽着,你聽着——
不要送我
不要讓淚水將思念打溼
哨所的路好長好泥濘
沒有柺杖我如何走出瀟灑
不要送我
淚水會沖淡雞湯的營養
慈母般的情過去我總消化不了
兄長,我怕途中飢餓
不要送我
弟弟的陣地還在等着你的電話
淚水多了會鏽蝕電線
誤了長途卻不能撥不通號碼
……
米月念不下去了,淚水已讓她的雙眼模糊,她的聲音,已吐不清字符,她看到了一雙強有力的雙手在撐扶着自己,她知道,他是林宏洲,他的身後,還有鄧勝亮、王偉傑等一批部隊的戰友。
林宏洲對米月道:“你若認他做戰友,他可不喜歡你的哭聲,他喜歡一首歌,我們一起來唱,給他送行吧。這首歌,叫《深海》,你一定會唱的。”
林宏洲看了看身邊的戰友,打起手勢領唱,米月跟着唱了起來——
在黑夜裡夢想春光
心中覆蓋悲傷
在悲傷裡忍受孤獨
空守一絲溫暖
我的淚水是無窮深海
你的愛已無言
相信無盡的力量
那是真愛永在
我的信仰是無窮深海
湃着心中火焰
燃燒無盡的力量
是忠誠永在
溫暖若停在你心裡
願用一生祝願
生命只爲一個信仰
論誰能聽見
我的淚水是無盡深海
你的愛已無言
相信無盡的力量
那是真愛永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