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嫿做了一個沉長而又雜亂無章的夢。
夢中的她不是那個讓人聞風色變的女魔頭,而溫懷初也不是勞什子天機老人的弟子,更不是這天下至尊,他們二人不過是一對最普通的夫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凡的彷彿是一場美夢,讓人心安卻又充滿了不安。
終於有一日,一羣穿着鐵甲的士兵衝進了小小的漁村,整齊劃一的跪在了溫懷初的面前,爲首的那人畢恭畢敬的說:恭請陛下回宮。
姜嫿彷徨無助的看向自己的枕邊人,卻瞧見對方的臉上早已沒有往日的溫情,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無情。
“你我夫妻緣盡於此。”
這是溫懷初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漸行漸遠,眼前的一切便像是鏡花水月般蕩起層層漣漪,在那層層波紋間,溫懷初的身影終於消失不見。
再回首,已是前塵散盡。
姜嫿愣愣的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裙不知何時竟變成了鮮紅色的織錦長裙,那紅色從裙襬處一點點的蔓延,宛若鮮血順流而上,終是再也瞧不見半點白色。
看着面前從天而降的黑衣人們俯首跪在自己面前,姜嫿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教主,該回宮了。”爲首的那人如是說道。
是啊,該回宮了。
一切美好的像是南柯一夢,讓人寧願沉醉其中再不復醒。
只可惜,夢,終究是要醒的。
姜嫿睜開眼時,瞧見的便是溫懷初正閉目養神般的坐在自己身側,往日裡那張清俊無雙的面龐上泛着濃濃的倦意,就連眼臉處也隱隱的有些烏青之色。
她想要環顧一下四周,剛剛微微轉動了一下脖子,就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姜嫿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氣冷氣。
這一聲抽氣聲,將溫懷初吵醒了,見到她醒了過來,溫懷初的眼底飛速的掠過一抹欣喜,不過卻轉瞬即逝,速度快到讓人無法捕捉。
“你醒了。”溫懷初端起桌上還冒着騰騰熱氣的藥盞,舀起一勺輕輕的吹着,“不要亂動,太醫說因爲受到劇烈的撞擊,導致胸前的肋骨斷了兩根,脖子因爲遭受到大力的擠壓,也傷的不輕,還有背部、腿上多處創傷,需要好好調養。”
肋骨、脖子、背部、腿上……
聽着溫懷初的陳述,姜嫿真的很想問一句:那老孃除了眼睛能夠自由活動外,還有哪裡能夠行動自如?
“你現在除了能眨眼和說話,基本上跟廢人無異。”溫懷初像是讀懂了她的眼神,慢悠悠的又說了一句。
此話一出,姜嫿便連說話的慾望都沒有了。
什麼叫跟廢人無異?
如果不是爲了幫你拿到那什麼鬼信物,老孃需要出賣色相以至於被打的半死不殘嗎?
辛辛苦苦積攢的那些內力全部都用在了那奮力一擊上,現下被打成這個模樣,只怕那剛剛修復好的經脈也遭到了重創。
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好這麼不照顧病人情緒的吧?
姜嫿越想越委屈,大眼睛眨着眨着
,眼淚就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
看到她的眼淚,溫懷初只覺得心臟一緊,終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將手中的藥丸放回了桌上,而後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起她臉上的淚珠來。
雖說方纔說話的語氣不怎麼憐香惜玉,不過這手上的動作倒是十分輕柔,像是對待着極爲珍貴的寶物般,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朕看你是在宮裡待得太久,以至於連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竟然敢跟霍良宜動手?”溫懷初想到當時自己衝進那密室的畫面,就覺得心有餘悸,若是他再晚到片刻,是不是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溫懷初的眼底掠過一抹冰冷的寒意。
“要不是我那一刀扎的及時,現下只怕早就命喪黃泉了。”姜嫿扁了扁嘴,滿腹委屈。
在出發去一兩山莊前,姜嫿偷偷在袖中藏了一把匕首,這是出於一個江湖中人的習慣,雖然她現在的武功跟從前比起來簡直弱的猶如一隻鵪鶉,但是總也不能就這麼兩手空空的前去,萬一真的打起架來,好歹也能傍個身。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原本打算傍身的玩意兒,竟然真的救了自己一條小命。
姜嫿暗暗地在心底感嘆自己的遠見卓識,聰慧無雙。
聽到姜嫿的話,溫懷初眼底的冰冷更加濃重。
當初他本以爲已將霍良宜的所有家底打探的一清二楚,卻仍是低估了對方的實力,解決掉他府裡的那些僕人以及密室中的機關毒物都花費了比計劃中更長的時間,也正因爲如此,姜嫿纔會受此重創。
“是我太過輕敵,對不起。”溫懷初擡起手,動作輕緩的摸了摸她的黑髮,眼底的冰冷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憐惜,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太過勞累的關係,他指尖的溫度沒有往日那般溫暖,卻仍然讓姜嫿的心底滋生出一股淺淺的暖意。
她昏迷的這三日,溫懷初無數次的回想起那夜的情形。
當他帶着影衛趕去之時,姜嫿已是奄奄一息,那麼多的碎裂的冰塊壓在她的身上,幾乎將她整個人都掩埋其中,如果不是那猩紅的血色從透明的冰塊中汣汣而出,他幾乎都無法發現她。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憤怒,即便是初登基那年,各大世家依仗着各方勢力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絲毫不將他這個新皇放在眼中之時,也從未有過這般強烈的情緒。
強烈到彷彿只有將那人碎屍萬段,方可解心頭之恨。
溫懷初知道,身爲一名帝王,爲了一個女人產生了這種強烈到幾乎矇蔽了理智的情緒,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可是當他抱起她的一瞬間,那具曾經充滿生氣的身體在他的臂彎裡軟綿綿的,恍若一個死氣沉沉的娃娃之時,他卻再也沒辦法理智的去思考任何問題。
如果沒了她,即便是九五之尊,似乎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溫懷初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在這不眠不休的照顧她的三天以來,他心中扔糾結的無以復加。
當看到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他卻突然想通了。
如果
連天子都不能照顧好她,又遑論其他任何身份?
干擾他多日的困擾都在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煙消雲散,所有的彷徨和不安都找到了出口。
“阿嫿,我向你保證,再也不會有人能傷害到你。”他突然傾身向前,將一個輕柔如水的吻印在了她的脣間。
阿嫿……
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聽到過他這麼喊她,往日在宮中之時,兩人無論是纏綿悱惻亦或者旖旎繾綣之時,他從來都只會喚她愛妃。
姜嫿知道他是在喊她,同時,卻也是在喊別人。
喊着那些跟她身份一樣的女人們。
也是這樣的稱呼時時刻刻提醒着她,那個曾經總是抱着她,親暱的喊着她“阿嫿”的男人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情,而眼前的這一個,不過是被她當成復仇替代品的人。
熟悉味道隨着他的靠近鑽入她的鼻尖,溫馨的讓人有種想哭的衝動。
姜嫿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溫懷初,只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沉浸在夢中沒有醒來?
不然他爲何會這般深情款款,竟然連朕也不說了,換成了我?
不然他眼中的不安和憤怒爲何會如此顯而易見,似乎完全沒有掩藏?
可要是還沒醒來,身上的疼痛又怎麼能這般清晰難忍?
姜嫿覺得自己的智商不夠用了。
溫懷初大抵也感覺自己今夜的表現太過異常,在那個蜻蜓點水般的親吻後,眼底的柔情便一點點的斂去,反而倒是有些瑟然起來。
“藥有點涼了,朕去熱熱。”他將她身上的錦被輕輕的往上拽了拽,確認她整個人都被覆蓋在其中之後,就又恢復了面無表情,而後便端起桌上的藥盞朝外走去。
面對這個善變的溫懷初,姜嫿的情緒也跟着複雜起來。
剛纔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大腦確實一片空白,可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緩衝,倒是想起不少事情來。
那天晚上她被霍良宜一掌拍到牆上,幾乎撞了個半死,可是卻也只是幾乎。
在撞到牆壁上的那一瞬間,她拼着全力將力道往後卸了半分,是以看起來整個人還是重重的撞在了那些冰棺上,均勻的受力卻讓她的傷勢也跟着分佈的擴散開來,雖然只是角度上的一些轉變,卻救了她一命。
如果不是那輕微的轉變,按照霍良宜那一掌的力度,姜嫿估摸着自己應該已經肋骨盡斷而死了。
在昏迷前她依稀記得有這樣一副畫面。
霍良宜走到她的身旁,語氣頗爲玩味的說了一句:“還知道卸力,倒是突然有點捨不得殺你了呢,既然這次陰溝裡翻了船,不如倒先留你一命,日後再加倍的拿回來。”
在然後,便是溫懷初帶着數十名影衛破門而入。
影影綽綽間,她看到了溫懷初的臉。
那張記憶中永遠都是溫冷倨傲的面容,卻帶着前所未有的慌亂,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竟是連步伐都有些踉蹌起來。
我一定是傷的太重,以至於都出現了幻覺。
在閉上眼睛前的一瞬間,姜嫿暗暗在心底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