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苑回來一路奔波,再加上剛一回宮就被那羣姐姐妹妹們問候了一遭,等到人閒下來精神一放鬆,睡衣也就跟着上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的狠了,姜嫿這一覺睡得倒是香甜,香甜到一睜開眼已是月色渺渺,而不遠處,溫懷初正站在案前畫着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在睡覺的關係,房內的燭光並沒有點的很亮,他穿着一身雲紋便服,身長玉立的站在暈黃的燭光中,面容清俊如許,像是從畫中走下來的畫中謫仙。
姜嫿萬萬沒想到溫懷初今晚竟然會翻了她的牌子。
怎麼說也出宮溜達了那麼些天,按照溫懷初的性格來說,即便皇后那兒病着不方便去,也應該是去婉貴妃或者是瓊妃那刷刷存在感,怎麼反倒跑到她這來了?依她現在的傷勢,兩人除了蓋棉被純聊天,基本上也做不了別的呀!
“皇上?”姜嫿有些遲疑的開口,原本她是應該趕忙下牀行禮的,可惜她現在行動實在多有不便,只好老老實實的躺在牀上喊了一句。
“朕吵醒你了?”溫懷初聽到聲音,便將手上的毛筆放在了硯臺旁,朝着牀榻走來。
“是嬪妾白天睡多了,這會兒就自然醒了,皇上怎麼來了?”姜嫿話一出口,又覺得好像問的有些不對,人家九五之尊,想去哪就去哪,難不成還要跟你彙報不成。
“從南苑帶回來的那些人審完了,有一個老老實實的招了,說是他母親是奉國公府的嬤嬤,於是便給他求來了南苑負責餵養馬匹的職位,直到前不久,他母親來看他時飯盒裡夾了一張字條,內容大概是說皇上近日會去南苑狩獵,隨行侍駕的只有一名妃子,讓他們無比想辦法讓那妃子有去無回,他是主要是負責飼料餵養的,是以在那日你挑選馬匹的飼料中加了些許容易受驚的物食,由另外一人負責在苑中守候,等到馬兒出現時,再將準備好的由獅子糞便製成的香料點燃,馬匹聞到之後,便受了驚嚇。”溫懷初將躺在牀上的她慢慢的扶起,讓她依靠在自己胸前。
“抓到真兇,皇上應該高興纔是,怎麼反倒愁眉不展?”姜嫿看着溫懷初那張並沒有太多表情的俊顏,下意識的就覺得這廝心情似乎不大好。
“那小廝招完供約莫半刻中的功夫就死在了牢中,連口供都沒來得及畫押。”溫懷初眸色淡淡又道。
姜嫿聞言,暗道這也難怪他心情不好了。
任誰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截了胡,心情估計都不會好到哪去。
更何況還是費了不少力氣才抓到手的小辮子,眼下卻都還沒開始用力,那辮子就又消失無蹤了。
不過那小廝說他是被奉國公府安置進南苑的,這說明奉國公府在很早以前就開始在各地佈置眼線了,且這些眼線應該都是知根知底的,比如是家生子什麼的,即便是眼線想反抗,家人卻仍在國府中,想來也翻不出多大的風浪。
而這次點名要取的是她的性命,那估摸着應該不是奉國公的手筆,那種老奸巨猾的老鬼,應該不至於爲了她一個小小嬪妃,讓自己埋的暗線暴露出來,如此一來,應該就是婉貴
妃的手筆了,不過婉貴妃處在深宮,想要聯繫到南苑的棋子應該還有助力,能夠得婉貴妃信任又能深知暗子埋伏在哪的,姜嫿想來想去,覺得也只有婉貴妃的大哥,奉國公嫡子沈程彥有這個本事了。
其實這件事查到最後,如果真的只是婉貴妃爭風吃醋,妒忌她聖眷正隆所以才起了殺心,那麼溫懷初或許還不會像現在這般生氣。
反倒是那無聲無息,連畫押都沒來得及就一命嗚呼的小廝,纔是真正讓溫懷初動怒的地方。
天子腳下,天牢之中,他下令嚴加看守的重犯,都能悄無聲息的這麼死了,那隻能說明奉國公府的手伸的實在太長了。
不得不說,奉國公府的這一步棋,走的實在是有點糟。
殊不知姜嫿和溫懷初心思迥異的琢磨着小廝死了之後是否還有其他線索之時,被他們打量的對象奉國公府也是一陣雞飛狗跳。
夜色已深,諾大的奉國公府內卻仍是一派燈火通明。
“孽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奉國公沈照沈大人此刻正拿着棍棒高高的舉起,對着跪在地上的錦衣男子咆哮道。
“老爺、老爺,這是爲了什麼事,把您氣成這個樣子,有話好好說,這一棒子下去,彥兒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啊,老爺!”奉國公夫人柳氏看着已經氣紅了眼的夫君和跪在地上卻仍然神色倨傲的兒子,想到這一棒子要是落下去,自己的兒子怕是要沒了命,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
“受不住?你問問他乾的那些好事,老夫一把歲數了,還要跟在他後面幫他擦屁股!若不是今日發現的及時,只怕不知道哪一天,這奉國公府就不復存在了!”沈照看着跪在地上沈程彥,只覺得又氣又心疼。
皇上南苑狩獵,姜嬪卻驚馬重傷,沈照初初得到這個消息時心底便覺得不妙,回府一查,果然發現跟自己的一對兒女脫不了乾洗。
想他常年身居高位,自問也算得上是權傾天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年輕時征戰四方殺戮太盛,以至於子嗣這一塊並不如意。
兩個庶子都是爛泥扶不上牆的,別說他的英勇善戰,便是一點點的智謀也沒能遺傳到,唯一的一個嫡子,天資聰穎、心智超羣,卻偏偏先天不足,自幼體弱多病,想到他出生那日,算命先生所批之命,沈照便覺得心中鬱結難舒。
那算命先生只說了四個字:英年早逝。
這四個字像是一座大山般,壓在沈照的心頭,每每想起,便覺得忿恨不已,看着那張酷似他年輕時的面龐,手中的棍棒終究是落不下去。
“你們都下去。”沈照揮了揮手,將手中的棒子交給了夫人,往日裡精明的臉上,總是染上了一抹疲倦。
奉國公夫人雖說不放心把寶貝兒子留在這,但是看到老爺這幅表情,氣也應該是消了一些,於是只好趕忙接過棒子,匆匆的退了出去。
待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下一老一少二人,也不知靜默了多久,沈照終是嘆了口氣。
“你可是在怪爲父?”沈照走到沈程彥的身旁,負手而立。
“兒子不敢,兒子只是覺得以父親之雄才偉略,何必屈居於那人之下。”沈程彥低着頭,劍眉星目間泛着的是遮掩不住的不甘。
奉國公曆經三朝,肱骨之臣,若說屈居於誰之下,怕也只有當今天子一人了。
沈程彥這番話要是傳出去,只怕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可是現下在這寂寥的殿中,奉國公卻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了,是以神色也沒有太大的起伏,飽經風霜的臉上也只是掠過一抹悵然。
“彥兒,爲父知道,你對於爲父將婉兒送進宮中一事耿耿於懷,你們兄妹情深原本是好事,只是後宮不比咱們國公府的後院,即便你有通天之能,也終究不能越過皇上去,南苑一事,你可知錯?”對着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沈照的怒氣終究也是一點點的散去,更多的卻是無奈。
說實話,若是彥兒身體健康,那個位子,若是要他奮力一爭倒也無不可。
可是沈程彥的身子……
終究是不能爲了一時之氣,將這奉國公府的百年基業葬送了纔是。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纔會將婉兒送進宮中,所希望的也無非是那位在忌憚奉國公府的同時,也還能念及一點恩情。
不過想來這一步倒是他走錯了,婉兒那性子本不適合宮中,也不可能過的如意罷。
“南苑一事就此作罷,今天晚上跟南苑有關的所有人事都會處理的一乾二淨,日後行事再不可如此妄爲,此事可一不可再,需知當今聖上可不是你能隨意拿捏的主,聖上登基時日漸長,羽翼漸豐,便是爲父在他面前說話也需仔細琢磨,若在有這等事情發生,你別怪我無情。”說到最後,沈照渾濁的眼中掠過一抹寒光,那是常年上位者身上積威,不過一眼,便讓人心中憂懼。
“兒子謹遵父親教誨。”沈程彥跪在地上,目送着沈照的背影漸漸遠去。
看着父親那漸漸消失的背影,沈程彥終於發現印象中那偉岸如山的背影終究也是老了,即使現在仍舊挺拔,卻仍是泛着垂垂暮氣。
年邁的老鷹沒了年輕時的利爪,也沒了年輕時的勇氣,更像是一隻垂垂老去的公雞,固執的將自己的鷹仔們護在身後。
父親老了一一沈程彥在心中這麼對自己說。
可我還年輕,婉兒日日在宮中垂淚,身爲兄長卻無能爲力,看着她任由一個又一個的賤人踐踏,若是連自己最心愛的妹妹都護不住,奉國公府饒是有滔天權勢,又有何用?
只可惜,父親與他終究是不同的。
父親要看顧這奉國公府的牌匾,這牌匾之後的百年基業,這基業之後的千餘條人命,是以纔會對那人俯首稱臣。
可他不同。
想到沈清婉的眼淚,他便覺得心中的信念更加堅定了。
若是這天下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那邊推翻之後,在重新建立一個便是。
沈程彥緩緩的站起身,殿內燭光微顫,光影在他俊朗的面龐上微微搖曳,將那原本俊逸的面龐襯出了些許詭異之感。
窗外涼風驟起,拍打在窗戶上,發出嘶嘶響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