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如劍,峰指天,絕壁巍峙,攝人魂魄。山下林,金秋葉,如實累累,踏鬆尋眠。太陽繞過了天上的東峰“劍尖”,陽光普照在這片高聳的密林,又灑濺在鋪滿金黃色樹葉的土地上,雖然風兒陣陣、杳無人煙,這個地方卻顯得那麼溫暖舒適,總讓人想停下來入眠。只是這險峻的山峰讓人感到無比的不安,如大禍臨頭般巍然聳立。
這時樹林裡響起了“喳、喳、喳”的腳步聲,一隊人拖拽着三輛車正在穿過這片溫暖的樹林。每輛車前一人套繩拉拽,左右各個一人、後邊兩人分別使勁推,由於落葉松厚難行,車隊行進得比較緩慢。車隊周圍有幾十個護衛,衣着各式各樣,最前邊的護衛和兩側的護衛都手握弓箭,箭已搭弦,隨時防範敵人的突襲。
突然帶頭的人止住腳步招手示警,全部人都停了下來,緊張的注視着周圍的情況。
“什麼人?”帶頭人大喊到。
“大膽,來我東峰後山有何企圖?”一個洪亮的聲音不知從何處發出。
“運送皮毛等山貨去盟城,這是貴派的通路令牌。”車隊帶頭的人回答到,之後趕忙從懷中掏出一塊牌子高高舉起。
“爲什麼走我後山,不走大路?”那聲音繼續問。
“已和貴派嶽先生說好了,這個月的買路錢已過目了。各位,我這塊令牌是通行的銀牌。”帶頭人又往高舉了舉令牌大聲說。
那聲音沒有再問話。過了一會兒,林裡走出兩人,棕色衣服,頭戴烏幘,手持長劍。走到帶頭人面前,看了看牌子發了個口哨信號,說道:“可以走了。”然後向另一側走了。
帶頭人道了聲謝,有些感到疑惑,不過並未發現什麼不對,揮手示意隊伍向前走去。
秋天的空氣清清爽爽,落葉紛紛擾擾,夾雜着“嗖嗖”的羽箭,讓人殞命瞬間,慘叫聲聲聲鑽入耳鼓,鮮血染紅了金色的落葉。一陣陰風吹過,林間又變得無比安靜,沒有了“嗖嗖”聲,沒有了腳步聲,沒有了慘叫聲,只剩下“嗚嗚”的風聲和“颯颯”的落葉聲。四面八方走出幾十個身影,全部緊身的黑色武士打扮,弓箭在後刀劍在前。地上有幾個沒死透的,又發出了最後的慘死的叫聲。
前邊的人刀劍還鞘,迅速撥開屍體,護着三輛車向前趕路。這幾十人從被擊殺,到車輛被搶走,整個過程不到半頓飯的功夫。敵人先是以問話方式讓其相信他們是華山派的守關人,然後“放行”使對方放鬆警惕,再用無聲弓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掉了全部護衛,他們分工明確、配合十分默契,整個過程甚至沒有說一句話,戰鬥便結束了,留下的只是屍體和寂靜。
突然,地上蓬鬆的落葉翻騰起來,鑽出一個人。此人破舊衣服,頭髮蓬亂,滿臉乾巴的泥土。他坐在地上,開始大口地喘氣,喘了一會兒,從自己胸口拔出一支羽箭,箭頭少帶血跡,並未深入胸口。又休息了一會兒,此人撿起一弓和一個裝有十來支箭的皮囊系在自己身上,又在地上屍體搜索出兩袋乾糧,解下那頭目腰上挎的刀朝着相反的方向偷偷的溜走了。不是別人,他正是一路追尋馮老大的煬儀。
那日大戰馮老大,最後煬儀緊追馮老大哪知自己竟體力不支,暈倒在草叢裡。醒來後上了禿頭山,山上所有屋舍都燒得一乾二淨,下山時無意間聽到幾個嘍囉說到,這馮老大和被自己射殺的黑老大一樣,本是華山附近的山賊強人,這次遇五靈山尋仇,應該是逃命跑回華山去了,於是煬儀也就追查到了華山一帶。這兩個月,他探查了華山周圍的各個山頭,並沒打聽到馮老大的所在,最近卻被一夥兒強人抓了當苦力。剛纔遭受攻擊時,他抓住了一支射向自己的羽箭,假裝被射殺倒地,摔進一個淺淺的坑裡,箭頭和傷口都被落葉擋住了,加之這些人是要衝忙離開的,並沒仔細查看,所以煬儀逃過了一劫。
煬儀此時要到華山的北邊去,因爲南邊、東邊都探查過了,沒有找到馮老大。他邊走邊吃,不時地擡頭望望天空和周圍的環境,以此辨別和調整方向。前面他又發現了幾具屍體,看來有過惡鬥。在這些日的探查中,死亡、惡臭、白骨煬儀已經屢見不鮮了,大小戰鬥的場面也見過幾場,各山各派都奉信強者生存。當然誰都不趕招惹華山派,他們還要按時交給華山派買路錢,否則不能在這一帶安全的“做生意”。
煬儀走了一天了,坐下來休息。此時太陽已落山,遠處半山腰上看到了幾處燈火,他決定休息過後就去探查一番。夜幕降臨,他從偏僻處上了半山腰,這裡只有幾處破房子,不像是強盜賊人的老巢。他朝燈火最亮的房屋走去,摸到破屋子的後邊,看到一束火光射了出來,於是偷偷的過去往裡面瞧去。
裡面的人正邊吃邊喝酒,由於視線被屋裡的破凳子擋住了,並不能看清楚每個人。只聽裡面的人說道:“這一趟玥楊城差事小弟一定盡心盡力,有什麼吩咐還請二當家多多使喚,小弟一定辦,一定辦好。”
聽到此人說話,煬儀覺得好似有些耳熟。
“呵呵,馮老大您說笑了。”一個沙啞的聲音應答到。
煬儀聽到了“馮老大”三個字,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找到你了。
那個沙啞的聲音又說道:“您原來可是一山之主,這次又有華山的嶽先生推薦到我們山門,理應當做貴客。我怎麼敢發號施令差遣您啊。”
“承蒙兩位當家收留,感激不盡。二當家就不必客氣了,您是山上的軍師,大當家都聽您的,就請您儘管吩咐。”馮老大無奈地奉承到,心卻想:真是虎落平陽啊。
這馮老大偷眼看去,二當家面無表情。趕緊又說:“您是軍師,肯定是足智多謀。我粗人一個,肯定事事都要聽您決斷。這樣才能把嶽先生交代的事情辦好,您說是不是。所以您只管吩咐,辦事伸手的事情小弟代勞。”
這二當家笑了笑摸了摸山羊鬍,眯縫着眼睛小口的喝酒。
馮老大又高聲說道:“來,大夥兒一起敬二當家。我幹了。”說完底下的人也端碗奉承了幾句幹掉了碗裡的酒。
“好,好......”二當家有些高興起來,又說道:“大家吃好喝好嘍,然後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咱們出發。”
一時間,屋裡熱鬧起來。煬儀聽得清楚,明早去玥楊城。看來只能暫時忍住仇恨,悄悄地跟着了,等合適的機會一箭射死他。
煬儀找了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他靜靜地躺下來望着夜空,天上的星星是那麼明亮。今晚一絲風也沒有,很安靜、很安詳。他想起了以前的生活,是多麼安樂、多麼美好。想到陪伴父母的日子,想到打獵採藥的日子,想到師父和五靈山的弟子們,想過自己能娶妻生子在村子裡終老一生,也算是完整而快樂了。可是時過境遷,沒想到自己的復仇竟然來到這華山一帶。在這裡他見慣了打打殺殺,人命如草芥,血流如江河,屍骨堆成山;毫無來由的生生死死,毫無信仰的你爭我奪,天地間彷彿有一股污濁之氣瀰漫在空氣中令人窒息。
他也曾經難過,痛恨這個燒殺搶掠的世道,然而這兩個月來,自己也是無不小心翼翼的過活,有那三四次差點就被山賊惡人所殺,幸得自己輕功好跑得快,否則已是荒野上無名的白骨了。這危機重重的復仇之路也讓他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並且他的復仇信念一直未改,他一定要爲全村人討回公道。此時他無比的堅定,是的要爲村裡人討回公道,可這世上哪來公道?無數的白骨誰又爲他們討回公道?難道就沒有人改變這一切嗎?
他想不通是什麼打破了自己最美好的夢想,是在五靈山擊退黑老大那時?還是自己撿到藍色魔力晶石的時候?還是那個黑影出現之時?還是......又想了想,摸了摸懷中的魔力晶石,終於疲累睡着了。
次日,煬儀憑藉五靈山輕功法門和常年打獵的本事一直緊跟這夥兒人,而且並沒有讓他們察覺到,也沒有找到下手射殺馮老大的機會。接近傍晚,他們又走到一處破房屋停了下來休息,看樣子應該是明日白天才能出發。天還很亮,煬儀不敢靠太近,只能遠遠的一直望着,他盼望着馮老大能自己單獨出來走動走動、解手什麼的。正等着,卻看到一人靠近了破屋子,此人個不高,身材瘦小,見到巡視的守衛滿面笑容的鞠躬,說了幾句被領到了那屋子裡。
煬儀一直在琢磨此人好像再哪裡見過,尤其是笑的時候很是眼熟。天色漸暗,那人出來了被領到一處吃飯休息。煬儀趁着他們吃飯時戒備鬆懈靠了上去,他偷偷來到破屋子側面的窗戶下,俯身探聽裡面人的談話。
聽到馮老大樂呵呵的笑道:“這小子,話說的讓人高興,呵呵。”
旁邊的嘍囉迎笑道:“是啊,是啊。”
“哼。這小子是個行子,專門幹引路、傳遞消息的事。靠着各山頭、各勢力生計發財,當然會說的很。”二當家沒好氣地說到。突然他想起了什麼,然後又說道:“記得,今天晚上把他除掉。我們的行蹤不能被暴漏。”
“行,這事交給我來辦。”馮老大欣然領命。
馮老大出了門兒,跟一個手下說道:“剛纔那小子叫什麼?”
“他叫常樂。”手下回答到。
“哦對,你把這個常樂看好了,別讓他亂跑,有事的話速來稟告。”馮老大吩咐到。
“是,小的領命。”這手下退下了。
煬儀覺得的這個名字好熟悉,回想起黑山坳前的密林裡,有一對年輕男女被黑老大一夥人欺凌,那男子不正是叫常樂嗎?他不說自己是個行子嗎?對,沒有錯,肯定是他。確定了常樂的身份以後,煬儀打算今天晚上救他,絕不能看他死在自己的眼下。煬儀找了一個藏身出,緊緊地盯着常樂出入的地方。
到了晚上,二當家和馮老大都吃飽喝足了,就準備去休息了。馮老大叫了三個親信,說了些什麼,然後自己回去睡覺了。
這三人拿了兵器就朝着常樂休息的地方走去。他們把常樂拉了出來,常樂感覺到不對,邊笑邊說:“刀子大哥,叫小弟幹什麼去。有啥好事?”
“呵呵,呵呵,到了你就知道了。”這名叫刀子的手下說到。三人圍着常樂,把他帶到不遠處的一片空地。
常樂回過頭說到:“刀子大哥,我這有袋錢。”說着做出掏錢的動作,卻一下子朝後方逃去,誰知天黑沒看到腳下的樹枝,一下子被絆倒在地上。“救命啊......救命啊......”常樂邊往前爬邊喊救命。
“小子,哪跑。”一人笑道。
“啊”,“啊!”......“啊!”
隨着三聲慘叫,一支火把掉在地上,常樂只覺得背後三人已倒下,再不能起身。
破屋子那邊喊了起來:“是誰?你們那邊怎麼了?刀子......怎麼了?”
常樂看了看周圍,沒敢起身,快速地往前爬。
聽到這邊沒人答應,不一會兒,有幾個人拿着火把朝這邊趕來。一看刀子等三人都被弓箭射死了,大喊起來:“有刺客,有刺客,常樂跑了。”頓時,破屋子那邊豎起了幾十支火把,照的天空都亮了起來。
煬儀看到常樂在草堆裡亂爬,怕他被發現。就小聲喊道:“常樂,常樂......到這邊來。”邊喊邊招手示意。
常樂發現自己左邊的岩石後藏着一人,也沒顧得上仔細瞧,快速地爬了過來。煬儀把他拉到身後繼續查看破屋子這邊的動向。常樂開始發話:“剛纔是你救了我?”
這時這幾十支火把分成兩隊,分別朝他們兩側過來。“快跑!”煬儀沒有回答,一把拉着他就往身後山上跑去,後邊馮老大帶人緊追不捨。
跑了好一會兒,後邊的火把隊伍越來越遠了,在後邊的常樂漸漸慢了下來,煬儀回過頭拉上他一隻手臂不由分說的繼續跑。此時天已漸漸亮了起來,兩人也放慢了腳步,又向前跑了小半天,常樂一下子坐在地上再也不願意起來。煬儀回頭看了看山下,確認了再沒發現追兵,也坐了下來大口喘氣。
兩人喘了好一會兒,常樂起身施禮道:“多謝大哥救命之恩,小弟感激不盡,請問大哥叫什麼名字,日後我一定報答。”
煬儀看了看常樂說道:“不用多禮,沒事就好。”
常樂急忙又說:“大哥你冒死就了小弟,我豈能不報,請問大哥叫什麼名字?”
煬儀看着他期盼的眼神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自己爲了報仇亡命天涯,都不知道能活多久,何談讓別人報恩,況且他也沒想讓他報恩,就岔開了說到:“他們爲什麼要殺你?”
“小弟也不知道。我只是個送口信兒的,我從來沒見過他們。”常樂回答到。
“他們是不是要去玥楊城?”煬儀問到。
“是的。不過他們好像熟知玥楊城內的狀況,一直打聽玥楊城外的河道。”常樂說。
“他們具體要到什麼地方去?”煬儀又問到。
“說是要到西城外河邊的一所大寨去。大哥是怎麼知道他們要去玥楊城?”常樂問。
煬儀便把在窗外偷聽到的話告訴了常樂。常樂疑惑不解,爲什麼要殺他滅口,只覺得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
煬儀看出他的心思,安慰着說到:“惡人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常樂回過神來又問到:“大哥叫什麼名字?日後必定報答。”
煬儀見他堅定,就若無其事地的說:“我叫煬儀,和你一樣窮苦人家,幫一次沒什麼。”
常樂有些不理解,他自幼混跡在各勢力之間以謀求生存,見慣了強者生弱者死,殺伐搶奪,生死無常。世間人情冷漠,沒人關心過他,也從未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今日竟然遇到能捨命救自己的人。再者想起自己艱難的生存和生活,沒少遭到惡人的欺負,自己的妹妹前不久慘死在荒野,一下子熱淚涌出,嚎啕大哭起來。
煬儀一開始驚疑,上前詢問。誰知被常樂一把抱住,趴在肩膀上哭的更加傷心,頓時肩膀已溼潤還熱乎乎的,耳邊的哭聲讓他不自覺的想起自己的過往,一瞬間他明白了、理解了,靜靜的站着,一隻手拍了拍常樂的肩膀。
常樂又抽泣好一陣兒才緩過氣息,定了定神,滿臉羞澀的笑容說到:“大哥,真是不好意思,呵呵。煬儀大哥叫什麼名字?我一定報答,說到做到。”
煬儀很無奈的看着常樂,也許是因爲淚水刷洗乾淨了他的臉,煬儀看得清楚常樂要比自己小三四歲,一張青澀的臉還總是裝老江湖。弱者命運無常,自己何嘗不是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無奈的混跡在這片渾噩的天空下。經過剛纔的大哭,煬儀覺得他很像自己,從心底裡開始關心起他。煬儀拍了拍他說道:“走,我們找些吃的東西。”
運氣還不錯,忙了一個時辰打到一隻兔子。兩人撿了些幹樹枝,從山的另一側下了山,來到一塊空地,烤起了兔子。兩人邊吃邊談起話來。
常樂笑着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野味兒了。”
煬儀笑了笑,沒有搭話。
常樂笑着說:“煬儀大哥,你一個人怎麼招惹上這幫惡人的?”
煬儀停頓了一下,平淡地說:“我找他們報仇。”
“啊?你一個人報仇?”常樂問到。
煬儀有些無奈地嘆氣道:“是啊!我一個人。”然後擡頭對着常樂說道:“不說了,你家裡媳婦怎麼樣?”
常樂瞪着小眼,詫異地說:“我沒有媳婦啊。”
煬儀也詫異了,便把那日黑山坳密林的經過說了遍,還問常樂:“那年輕女子不是你媳婦?”
常樂突然就跪下來,激動地說道:“原來大哥救了我兩次了。那不是我媳婦.....是我的親妹妹......被那黑老大活活打死了......”說着說着常樂又哭了,敘述了那日的遭遇。
常樂顯得非常激動,也有些欣然。他又跪下來懇切地說道:“小弟願拜大哥爲我的親大哥,以後我就跟着大哥,我這條命就交給大哥了。”說完磕頭磕個不停。
煬儀聽了也很激動,自己終於又有了親近的人,眼淚奪眶而出,高興地把他扶起來,說道:“好,好!”然後兩人平復了一會兒,又開始吃起來。
常樂問道:“大哥,這幫人應該是去玥楊城西邊的河道,我們可以追上去報仇。只是我們兩個人該如何報仇?”
煬儀一開始的計劃就是遠處射殺了馮老大然後逃命,羣賊也許會追上他殺了他,可是他自己豁出去了,現在多了個常樂有了顧慮。他想了想說到:“我只射殺他們其中一個帶頭的,你到時候遠處接應我就行。”
常樂明白了他的顧慮也不說穿,只說道:“打小兒我就在玥楊城討生活,我最是熟悉了,到時候我一定能幫上大哥的忙,我們吃完就走,我給大哥帶路。”
煬儀聽了很是高興,否則自己還真不知道怎麼走。
就這樣,兩人吃完兔子休息了一會兒就出發趕往玥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