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凡從地上站了起來,其實,這幾日以來,自己能夠有幸和靖南侯一起乘坐馬車,一起用飯食,他還以爲這是靖南侯拉攏人心的手段,上位者最喜歡用這種套路了,讓你感動得稀里嘩啦,然後心甘情願地爲他去死。
但現在看來,似乎自己想錯了,靖南侯進京特意帶上自己,並不是要讓自己去做什麼,自己什麼都不用做,因爲靖南侯要的,就是自己這個人。
而自己這個人,就是靖南侯藉此發作的……契機。
是爲了收買軍心?是爲了加強對靖南軍的控制?是爲了向燕國上下宣示自己的地位和強勢?又或者是爲了其他?
鄭凡猜不透,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翻身上馬,帶着濃濃的不解,跟在那頭貔獸那身鎏金甲冑後面。
許是真的後世人的教育和文化思維和古人有着巨大的不同吧,又或者是和瞎子他們待在一起時間久了,這會兒,靖南侯明明喊着要去幫自己報仇,但鄭凡心裡,真的沒多少感動和誠惶誠恐。
應該是一個理念,已經在鄭凡的心底根深蒂固,而且自自己在這個世界甦醒之後,也被自己的所見所聞一遍遍地驗證過的:玩政治的,都髒!
貔獸走在前面,兩側的騎士隨行,這裡是京城,這裡不是南望城,也不是燕國某個地方上的城池,但靖南侯依舊率兵以這種方式開道行進。
百姓們都站在街道兩側,有些誠惶誠恐地看着這一切。
他們確實值得好奇,因爲要知道當初那位北方的侯爺入京後,也沒有擺出這般大的陣仗。
京城到底不同於其他地方,這裡的任何出格舉動,都會被無限的放大。
可能,底層百姓們只是看個熱鬧,回去後能和自家人或者鄰居朋友嘮嗑時做談資,但對於身處時局的那些人來說,靖南侯此舉,已經被迅速附着上了更多深層次的含義。
是田家在示威?是靖南侯準備爲自己封王爵鋪路?
靖南侯可是在當今陛下登基後沒多久就受封侯爵掌靖南軍了,距今已過十年,十年的時間,足夠靖南侯將自己的影響力深入那支靖南軍之中。
此時還是朝廷和鎮北軍對峙之際,靖南侯的立場就顯得極爲關鍵和敏感了。
附近,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睜盯着這裡,信息開始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傳遞回去,整個京城就如同是一道蜘蛛網,而靖南侯就在這網上肆意地行走。
好在,鄭凡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他的適應能力很強,按照瞎子北的說法,就是上輩子宅在屋子裡畫變態漫畫練出來的。
報仇就報仇唄,不管是拿自己做什麼,自己又沒辦法去改變,那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去享受。
高興點兒,來點微笑,這是去報仇去,又不是去哭喪,喜慶點兒!
鄭凡在心裡這般暗示自己,
然後,
他吸了一口氣,
挺直了自己的後背。
隊伍行進的速度其實並不快,但是在京城這種人口稠密的地方,已經算很有速度的了。
京中的衙役們已經被派遣了過來,追上了這支靖南軍,但他們只是負責約束街面上的秩序,可不敢去阻攔甚至是不敢上前詢問這支靖南軍到底要去向何處。
一條條消息被傳遞了回去,包括靖南侯先前在烤鴨店門口和鄭凡的對話也被傳遞了出去。
很多家探子和眼線收到的新指示就是確定靖南侯到底要去哪家!
“鄭凡”這個名字,在京城大人物耳中,可不算是陌生。
燕軍中有用蠻人的部隊,真的不算少,但用蠻人踏破懷涯書院山門的,只有鄭凡一個。
鄭凡這一舉動,相當於是把大燕全體讀書人的臉狠狠地抽了一巴掌還不算,再用腳踏上去又踩了一輪。
所以,根據這支靖南軍行進的方向,第一波猜測的可能就出現了,因爲這條街繼續向前,再向左拐一個坊,就是宰相府。
目標,是宰相府?
各方在得到了前方眼線反饋回來的消息後,都露出了吃驚之色。
但,這確實說得通,因爲當朝宰輔趙九郎就出自懷涯書院,書院還有他的親筆題字,鄭凡率軍踏破書院,打了他的臉,他勾勾手指稍微安排一下,讓一個邊軍守備就這樣死去,也說得通。
難不成,靖南侯居然要爲自己手下的一個小小守備,去宰相府裡報仇?
因爲燕國不是一個集權國家,所以宰輔的權柄並沒有隔壁的乾國那般大,隔壁乾國的宰輔可以上脅乾皇下引文人潮流,一聲“相公”,有時甚至會被叫得比“官家”還響亮。
但不管怎麼說,宰輔,就是燕國朝廷的一個臉面,靖南侯今日若是真的率軍踏破宰輔家門,那就相當於和燕國朝廷完全撕破了臉,和大家幾百年前默認的一種遊戲規則撕破了臉。
有人爲此憂心忡忡,有人爲此幸災樂禍,
也有一些目光更爲深遠的巨頭,卻對此“呵呵”一笑,下屬詢問時,卻不說話。
因爲他們不認爲田無鏡會去找宰相府的麻煩,並不是說他田無鏡不敢,說實話,田無鏡如今“封王”近乎唾手可得,手下掌着實實在在的兵權,身後還有皇后娘娘在;
身爲外戚,囂張一點怎麼了?
身爲軍閥,跋扈一點怎麼了?
這些個真正的巨頭所不信的,是趙九郎作爲陛下親自提拔起來的宰輔,會氣量小到報仇都必須趁熱的地步。
果不其然,很快,前面的眼線馬上回報,說這支靖南軍並未拐去宰相府,而是直行。
繼續直行下去,就是到城東了。
但城東那裡,可不是什麼權貴住所,因爲燕國皇宮和京城經過幾次擴建後,並非是最開始的皇宮位於京城中央的格局了,上一代燕皇又貪好享受,不光是迫使乾國人來燕國幫自己修建了一座西園,還強行擴建了皇宮東側以擴太廟,鼎盛時,有上千神職人員住在裡頭每天香火瀰漫。
在當時,就連門閥世家們對這位先皇都有些受不了了。
門閥世家們不希望燕國出一個霸主,因爲霸主肯定想要對外開拓,同時,對內肯定要集權。
但門閥們也不希望燕皇是一位廢柴,盡是在瞎胡鬧,那可能是要帶着大家一起玩完的!
好在,燕國雖然立國護國確實無比艱難,一邊和荒漠蠻族廝殺了數百年,一邊又要和東方國家一次次的扳手腕。
但上蒼對燕國姬姓皇族的照顧還是不錯的,不是說沒出過昏聵不思進取的皇帝,但他們都沒長壽。
先皇沉迷享樂造作了也沒多少年就駕崩了,這一點,比隔壁乾國和晉國以及楚國要好多了,他們那邊不管是出煉丹皇帝還是書法皇帝或者是享樂皇帝,總之,只要出了那種不像是皇帝的皇帝,都活得很久,都是高壽!
這一代燕皇繼位後,確實不喜享樂,和他爹是反着的,那座西園他基本沒在裡面住過,鎮北侯回京後倒是被安排住在那裡。
而當年先皇在位時的太廟,裡頭的數千神職人員全部被抄家發配去了邊疆做苦力贖罪,姬潤豪以實際行動告訴以後想要用神棍方式迷惑邀寵皇帝的這幫人,別看現在跳得歡,以後肯定拉清單。
原本的太廟除了保留了一部分主體繼續行使太廟的作用外,其餘部分則被改爲朝廷各部衙門的辦公場所。
但能夠從這條路直往城東,且有單獨大門的,只有一處場所,是當代的皇子府邸!
姬姓皇族的日子也就這一甲子才舒坦了一些,擱以前,皇族必身先士卒,戰死的燕皇都有好幾位了,其餘皇族更不用說了。
大家都戰死了,也就不存在什麼供養不供養的負擔了,但這百年來,國家開始承平,皇族開始開枝散葉,人口一旦多了,就開始出現麻煩了。
所以,姬潤豪繼位後,乾脆下令自己的成年皇子全部居住在由太廟一部分改建過來的皇子府邸,並沒有單獨賜宅,等皇子成婚後,再行外放。
這相當於也是在爲後世建立規矩,從自己的兒子開始,削減皇族用度。
所以,除了未成年的七皇子以外,其餘六位皇子的府邸,其實都住在一塊兒的,有點像是小區內的聯排別墅,擱在那個世界的清朝,就是阿哥所的翻版。
果然,
靖南軍,
來到了皇子府邸大門口,靖南侯胯下的貔獸也停了下來。
四周靖南軍騎士則開始鋪陳開去,做好了衝擊準備。
四周的眼線們都驚愕住了,這他孃的簡直比去踏破宰相府邸更讓他們震驚,這靖南侯,是去找皇子尋仇的?
一時間,這種爆炸性的消息被快速地傳遞出去,在收到這一則消息後,饒是先前智珠在握的巨頭們也都坐不住了。
這田無鏡,到底想要做什麼!
你去找宰相麻煩,頂多就是打朝廷的臉;
你去找皇子的麻煩,這是直接在打陛下的臉!
巨頭們清楚,這位陛下現在已經被自己等人撩撥出了多大的火氣了,你田無鏡這是要去火上澆油麼?
鄭凡也有些發怔,其實,他在翠柳堡裡和瞎子分析時,也不是沒提過對自己出手的人會不會是皇子,因爲自古以來,奪嫡都是最爲殘酷的一件事。
自己接受了六皇子的資助,其實就已經算是坐上了六皇子的這輛馬車了。
但當時自己和瞎子說到這個可能時,都有些拿不準,總覺得,不太可能,因爲六皇子都“廢物”成這樣子了,其他志在奪嫡的皇子們應該沒這麼敏感吧?
但事實擺在眼前,在不考慮靖南侯拿自己當藉口去故意擴大打擊面的前提下,那麼,對自己下手的,安排那一場驛站刺殺的,大概率,就是住在這裡面的一位皇子了。
皇子府邸大門口,數百禁軍已經持防禦陣型和靖南軍對峙起來,他們負責這裡的防衛工作,若是靖南侯是一個人來,他們自然不會阻攔,還會馬上殷勤地幫忙進去通報,但這直接帶着上千騎士一起過來的陣仗,怎麼都不算是舅舅來看外甥的樣子啊。
靖南侯端坐在貔獸上,手臂向前一揮,
下一刻,
一批騎士張弓搭箭,兩側的騎士則已經在蓄勢待發,只等箭雨之後發動衝擊。
這一幕,讓人數處於劣勢戰心也處於劣勢的禁軍們有些慌亂了,因爲他們現在都沒接到命令到底要不要鐵着頭阻攔。
但眼看着靖南軍就要動手了啊!
就在這時,
府邸的大門被從裡面打開。
一名身着宦官服面色白嫩的中年宦官走了出來,先下令道:
“二殿下有令,靖南侯是孤親舅舅,爾等不得阻攔。”
二皇子身兼負責統領京城禁軍的皇命,所以有資格對禁軍下令。
聽到這命令後,大門口的所有禁軍都在心底長舒一口氣,然後馬上退開,下面,就不關他們事兒了。
這位中年宦官下令之後,馬上小跑着下了臺階,對着前方的靖南侯跪伏了下去,叩首道:
“二殿下身邊伴當李英蓮,參見靖南侯爺,侯爺,二殿下聽聞侯爺回京了,正喜不自禁,在邸內恭候着侯爺您呢。”
靖南侯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李英蓮,微微一笑,
道:
“看來,姬成朗已經入主東宮受封太子了,本侯要去禮部問問,爲何沒有將這件大事發往我靖南侯府,致使本侯現在纔得到消息。”
“哎喲喲喲。”李英蓮馬上額頭抵地,驚慌地喊道:“侯爺慎言,侯爺慎言,二殿下未曾有此心跡,二殿下也從未窺覷大寶,二殿下一心純良只想侍奉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身側,請侯爺慎言啊!”
莫說現在二殿下還沒入主東宮,就是他已經是東宮太子了,也不敢這般表露心跡。
李英蓮心裡很是驚愕,他是知道眼前這位侯爺可是自家二殿下親舅舅,但爲何在明知道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這裡的情況下還放出這種話?
自古以來,皇子奪嫡之時,可是半分錯漏都不能出的啊。
“哦?還未入主東宮啊。”
靖南侯有些恍然地點點頭,
隨即,
目光一沉,
話鋒一轉,
道:
“既然還未主東宮,還未成就儲君之位,本侯這親舅舅親至,他竟然敢就叫你這個閹人來迎我。
這是已經瞧不上本侯這個舅舅了?”
法理上來講,太子,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所有人,是皇帝的臣子,同時也就是太子的臣子。
但皇子不算,所以,靖南侯這並非是拿大,而是他有這個底氣,同時,也有理有據。
就是這般直接不給面子地問話,確實讓人心驚。
“侯爺,侯爺……”李英蓮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馬上道:“侯爺錯怪二殿下了,二殿下正感風寒,聽聞侯爺來了,本打算出迎,但奴才怕殿下風寒加重就將殿下勸阻下了,這一切都是奴才擅自做主,與二殿下無關啊侯爺。”
“哼。”
靖南侯揚起手中的馬鞭指着李英蓮,
直接吼道:
“讓姬成朗滾出來迎本侯!”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這就去。”
李英蓮馬上連滾帶爬地衝回了府邸。
靖南侯身旁的鄭凡把這一幕看得是有些熱血沸騰。
有些人,可能是因爲地位高了之後,伴隨着權力的增長而開始滋生出了自己的野心。
比如董卓,在入洛之前,他可是響噹噹的大漢忠良。
但在鄭凡這裡,有着七魔王在身邊,外加鄭凡本身的現代人思維性格,根本就不需要去慢慢受環境影響了,因爲他本來從根子開始……就是黑的。
想着自己被刺殺的一幕,再看看靖南侯直接讓皇子滾出來迎接自己的一幕,鄭凡不得不感慨,權柄,果然是好東西啊,沒槍桿子,這腰桿子也硬不起來啊。
不說別的,就說要是靖南侯這個舅舅,手底下沒實權,只是個混吃混喝的外戚勳貴,他敢在自家外甥面前這般拿大麼?
說不得還得點頭哈腰卑躬屈膝地去討好,隔三差五地打發自家婆娘入後宮去和皇后娘娘拉拉關係嘮嘮嗑。
鄭凡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再擡頭看着前方的皇子府邸,他忽然有點感同於《我的前半生》的那段描寫,記得不是太清楚了,好像是溥儀開着自己心愛的小摩托來到了紫禁城外,
然後,
此時鄭凡的心情應該和當時的溥儀是一樣的:
我的,我的,我的,都是老子的!
等待,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
一位還顯年輕的男子從裡面急行而出,李英蓮跟在他身後。
這位,應該就是二殿下了,也就是六皇子的二哥,同時也是朝野上下都洞悉的太子人選。
二皇子剛下臺階就直接雙手託舉對端坐在貔獸上的靖南侯行禮,同時道:
“外甥恭迎舅舅回京!”
沒有解釋,彷彿先前的問責和尷尬,全都揭過去了。
饒是鄭凡這個第三者,在旁邊看到這般迴應,心裡還真升騰起些許對這位二皇子的欽佩。
這姬潤豪可真會下崽啊,每個兒子,都不是簡單的主兒。
靖南侯翻身下馬,
沒去扶起彎腰行禮的二皇子,而是徑直走入了皇子府邸,鄭凡及其百名親衛也一同跟着侯爺走了進去。
外面剩餘的靖南軍則依舊停在外頭。
等到一種人魚貫而入後,二皇子這才直起腰,看了李英蓮一眼,李英蓮目光有些閃爍。
…………
皇子府邸的佈局,還真跟鄭凡之前所想的聯排別墅不一樣,外面是一個大院子有一個大門,裡頭則是一個個單獨屬於個人的小院子,也有個幾進幾齣。
其實,在這裡的話,會有宮人專門負責早中晚餐食發送的,但很顯然,會在這裡領飯吃的皇子應該不多。
因爲六皇子說過,住在這裡的六個皇子,只有他每天派人去領餐食,還美名其曰自己守規矩。
但在鄭凡看來,這貨自己開飯店的,光是全聚德烤鴨店在京城就有好幾家分店,在京城外的幾個縣城也有,竟然三頓都吃公家的,真是夠不要臉的。
二皇子的內宅在諸多內宅中,位置是最好的,居中,正對皇子府邸的大門。
其大哥的內宅則在其左側,右側內宅則是空着的。
不過大皇子因爲要領天成郡郡兵,所以基本不在這裡住,而是住大營。
靖南侯進來後,直接在一座涼亭裡坐了下來,馬上有侍女端上來茶水糕點,這些侍女走過來都戰戰兢兢的,這也沒辦法,這麼多陌生的甲士林立在側,換做誰都會心驚。
鄭凡繼續站在自己的狗腿位,站在靖南侯身後。
在這裡,可沒他坐下來吃茶的地兒。
二皇子快步走了過來,同時吩咐李英蓮道:
“快去將外人送孤的烏川桃花釀拿來給孤舅舅嚐嚐。”
靖南侯擺手,道:
“不必了,剛在小六子那邊喝過了。”
“是麼,呵呵。”
就在這時,一名身穿文人長袍的男子從亭子外走來,此人步履輕健,相貌堂堂,在這一襲白色長袍的襯托下,遠遠看上去,真給鄭凡一種看古裝劇裡霍建華的感覺。
那人走進涼亭後,二皇子先起身對其行禮,
“先生。”
對方也馬上回禮,“殿下。”
燕國規矩,每個皇子成年後都會由宮內指派出一名太監當其伴當,同時還會指派一名座師教授功課。
就像是六皇子身邊也有張公公和陳光庭一樣,不過,這種派遣也是有講究的,爲什麼陳光庭和張公公會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基友感?因爲大家都是各自道路上失意人,這纔會被配發到閒散王爺身邊。
而那些有機會入主東宮未來能登上大寶的皇子身邊的伴當和座師,很大概率日後也會跟着一個掌司禮監一個位極人臣成爲宰輔。
“臣齊思淼,參見靖南侯爺。”
齊思淼對靖南侯行禮。
“跪。”
靖南侯開口道。
齊思淼愣了一下,二皇子也愣了一下,身邊的李英蓮表面愣了一下,心內一陣幸災樂禍。
齊思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沒跪。
這些年來,燕人的文臣也逐漸受乾國那邊的風氣所浸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大家都想過上好日子,因爲乾國簡直就是文官的天堂,肯定要跟他們學啊,要是乾國那邊動不動就殺文官腦袋,肯定是不學的。
“品級。”
“回侯爺的話,下臣是正五品。”
“爵位。”
“回侯爺的話,下臣身上無爵。”
“跪。”
齊思淼深吸一口氣,他還是不想跪。
二皇子在旁邊張口欲言,他這個師傅在燕國素有文名,乃是當朝宰輔的小師弟,文章詩詞可以引燕國風潮,人自然也是清高無比。
就在這時,
鄭凡心裡嘆了一口氣,
跟在領導身邊,你得懂領導伸手指是想點菸了,得懂領導挪屁股是需要凡士林了,得懂領導去開房得帶杜磊撕還是傑士邦。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都已經把書院給踏破了,不在乎再在燕國文人面前再添一筆仇恨了。
鄭凡出列,一腳揣在了齊思淼的膝蓋位置。
“噗通!”
齊思淼當即跪了下來,
隨即擡頭,怒瞪鄭凡。
站在邊上的二皇子把剛剛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靖南侯伸手抓起一塊糕點,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涼亭內的空氣,一時間格外的凝滯。
靖南侯不緊不慢地將手中的糕點吃完,然後伸手,從身旁侍女手中接過一條帕子,擦了擦手,
隨即道:
“尹城外驛站的事,你是聽誰吩咐安排的。”
齊思淼聞言,雙目當即一睜。
旁邊的二皇子當即跪了下來,開口道:
“舅舅,舅舅,不是外甥所爲,真的不是外甥所爲啊!”
二皇子跪了,李英蓮馬上也跪了下來,主子們都跪了,邊上的一衆侍女和太監們馬上一起驚慌地跪了下來。
尹城外的刺殺,牽扯到朝廷新派往南望城的總兵許文祖,還牽扯到靖南軍後營且還有晉國刺客的身影在,由此引發的靖南侯欲稱王的一系列波瀾。
這件事,可以說京城的上位者們沒有不知曉的。
跪在地上的齊思淼紅着臉擡頭看向靖南侯,
道:
“侯爺這是何意!”
靖南侯很平靜道:
“問你話。”
“侯爺,這些事,下臣不知,下臣也不曉,侯爺一口咬定這事是下臣做的,下臣不服。”
“田友明調的靖南軍後營的兵,尹城北城守城校尉孫文旭是本侯曾經的親兵,姬成朗是本侯的親外甥,自是有人打着他的名義謀劃了這件事。”
“那又與下臣有何關係?侯爺,您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不,本侯沒打算用什麼辭,本侯說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站在邊上的鄭凡也隨即將目光悄悄地落在了跪在旁邊的二皇子身上,媽的,是未來儲君要殺我?
“呵呵呵…………”齊思淼忽然笑了起來,當即道:“既然侯爺要這般判罪的話,那下臣也就認了。
下臣只有一個請求,這罪,下臣一個人擔就擔了,與其他人與二殿下無關!”
聽到這話,二皇子先是一愣,隨即馬上道:
“舅舅,我真的不知,不知這件事啊。”
鄭凡也品過味兒來了,這是一副含屈認罪的架勢,但最後的那句話哪裡是想自己一個人包下責任,這分明是在告訴世人,這罪我擔了,但和我的主子,和二皇子,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絕對沒有!
二皇子不傻,馬上聽出了其中的味道,他清楚,靖南侯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沒有查到真相時不可能就剛入城就來自己這裡拿人的,齊思淼,大概率是真的做了這些,但他,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很委屈?”
靖南侯開口問道。
“仗勢凌人,不白之冤加身,侯爺,需要如此霸道麼,連委屈,下臣都不配有了麼?”
靖南侯點點頭,
道:
“成朗,舅舅問你,我大燕以何立國?”
二皇子馬上回答道:
“舅舅,我大燕以武立國。”
若是在乾國,這話的回答,肯定是“以人爲本”云云,最後再扯上文治,然後順延到文官士大夫身上。
在楚國,這話的回答就跟你一起扯楚國皇族的由來,扯什麼神話故事傳說,一代代楚國皇族的母親是怎麼在河邊喝水在家裡睡覺怎麼就突然受了精懷孕誕下皇帝的,由此可見大楚是天命所歸。
但在燕國,以武立國,這纔是標準答案。
沒有武功,沒有這大燕兒郎數百年來奔赴荒漠廝殺,沒有初代鎮北侯一戰破滅乾國五十萬大軍,這大燕,早就不存在了。
“武者,何解?”
“回舅舅的話,武者,兵戈也。”
“你們在背後如何如何地勾心鬥角,你們在背後如何如何地爭權奪利,這都是人之本性,乾國有之,晉國有之,楚國有之,甚至荒漠蠻族也有之;
但你們鬥你們的,你們爭你們的,現在卻敢於爲自己的私利,不惜拿邊軍士卒之命去做文章。
這是在敗我大燕立國根基!”
靖南侯猛地站起身,
齊思淼的身體開始顫抖。
“舅舅,真的和外甥無關啊,真的和外甥無關啊。”
二皇子的聲音裡都帶着哭聲了。
若是普通的陰謀詭計,哪怕是死了一個邊軍堡寨的守備,那麼死了也就死了吧。
但這件事已經被靖南侯捅開到了明面上,甚至通過今日靖南侯之舉,定然會傳遍天下。
哪個皇子沾染了這件事,就註定將和皇位無緣!
大燕,是以武立國,底下的軍隊敢放心讓一個曾算計陰死無辜軍官的皇子繼位當他們的皇帝?
一旦這罪名被定下了,就是燕皇再力排衆議鐵了心想把皇位傳給你,都傳不成。
靖南侯走到齊思淼面前,
開口道:
“本侯再問一遍,你可知罪。”
齊思淼閉上了眼,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道;
“下臣,知罪。”
邊上的二皇子恨不得伸手抓住自家師傅的脖子去問問他腦子裡到底在想着什麼!
而這時,
靖南侯的下一句話,
卻讓齊思淼猛地睜開眼露出了駭然之色:
“老三的宅子,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