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巖山西南麓下通義郡王墓,爲韓世忠與其四位夫人,包括梁紅玉的合葬之穴。王世雄踏過神道至碑前焚香拜祭,追憶與韓帥相見相知相重的往事,愧對其遺書中的三託 ── 守楚州:今已岌岌可危、興北伐:朝堂主和欲振無從、祭紅顏:亦恐未得安寧……那份髮香,那靜如葉落的腳步……「能否拜祭完畢,另擇地動手,免騷擾英靈長眠之地?」林朝英現身,道:「不外是替趙姓皇帝賣命之徒。」王世雄凜然地道:「終生捍國衛民不懈的元帥,不值得尊崇?被敵人下毒暗算,腸子流出以汗巾裹好,繼續奮戰的女將,不值得欽佩?」林朝英兩番遭斥責,沒有動怒,反更感他的滿腔赤誠。
面對她的默默凝視,王世雄混身發燙忙背轉身。聽到她道:「梁紅玉舞姬出身,可有遺下運用舞蹈於武學的招數?」不明所以地搖頭答道:「只聽聞韓元帥提及,夫人擊鼓退敵,和他倆一些生活瑣事。」
林朝英道:「『擊鼓退金兵』已聽說過。嘿,要妻子在船樓上面擊鼓揮旗,自己則依指揮衝刺,可有憂心過她會承擔不到,甚至被金兀朮射殺?之後被她反參一本『失機縱敵』也活該!」王世雄何曾聽過這種論調,頓時啞言。林朝英好奇地問道:「他夫婦間有何瑣事?」王世雄便告之,梁紅玉遇害後,韓世忠忍痛摔壞了她遺下的洞簫,以絕思憶專注事業。林朝英不以爲然道:「摔壞了她的洞簫,可免睹物思人,但連一絲懷念的機會也扼殺了,太自私!化思念爲力量,不是更好嗎?」
瞧她振振有辭的模樣兒……
「還有另的嗎?」
聽她再問,王世雄說出,梁紅玉嫌韓世忠「鼾聲如虎」,逐他到軍營睡的故事和底蘊。林朝英道:「明明清楚妻子嘲笑他『鼾聲如虎』,無非怕自己夜半病發時要他照顧,影響休息,妨礙駐守楚州。怎忍聽從遷居軍營,掉下她獨對病榻?即使被攆走,他也應守候房門外,家門外。」忽聞王世雄的嘆息,才驀地醒覺自己說話太多了,平常一旬裡也沒有說這麼多。
王世雄勸慰道:「夫妻相處各有不同,莫說外人,就算親生兒女亦難言喻。」林朝英像被輸入了一股暖流,道:「我出生不久,父親便身故,五年後母親亦病歿,靠外婆撫養成人。」王世雄憐愛之情益甚,道:「抱歉了!」林朝英道:「其實也算不了甚麼,遊虛洞的孩子四歲起,便需離開父母,投靠相家學藝。夫婦成親後,每月相聚不得多於五天,以達專心執行任務。」王世雄忿然道:「如此斷絕人性,怪不得培養出一班冷酷無情之徒。妳也該想想應否一直爲虎作倀?」林朝英冷笑道:「當年爲趙光義,對南唐遺民趕盡殺絕那羣人,就不算爲虎作倀?」唉,算吧!該出手的時候了。「到南面五里外的山坡領死。」說罷,林朝英猶如一朵烏雲飄走了。
幼失怙恃,還被迫接受殘酷訓練和灌輸歪理,怪不得如此乖張、冷漠,勿論將來如何,也應阻止她繼續造孽。剛跨越林子,迎面又是一招「葉底萼藏」,王世雄續以退爲進,林朝英早料此着,旋身劍削向他的左邊肩腰。王世雄亦預計她定有變陣,猛然右轉往後。因此,二人背撞了背、肩貼了肩。香肩偎依,王世雄從心底裡竄出了笑意。林朝英見此羞怒不已,速下連環殺着。
鬥了十招左右,林朝英覺他的怪招,確切中了遊虛洞劍法的弱點,但他沒有趁機進擊,反而含提點意圖。這與同門較技時拚個死活,更盡興又有所裨益。王世雄亦喜,得遇這對手交流。突然醒起,託孟漢光邀請了,維武盟淮南東西二路、兩浙東路的掌使、高層,快將來臨拜祭。打算藉機商談借調人力物資,舒緩楚州危困。倘若他們碰見了她,必生波折和與她衝突。王世雄一轉念,虛刺數劍再劃一圈,跳到遠處,垂劍抱拳道:「既然未分高低,今日就此作罷,四天後靈巖寺一線天再戰。告辭!」接着,疾步退出林子,躍下山坡。
林朝英佇足當場沒有追趕。你瞧不起我!以爲我無法置你於死地?好哇,待我翻檢始祖婆婆的札記,看有何妙着下一場取你首級。
林朝英北往一線天,觀察環境,以備制決戰策略,務求一擊殺敵,完成任務。邊想邊行到了朗公寨,見日漸西斜便找個洞穴棲息,及潛心研練新招。先回憶一遍他使的招數,再摹擬旋展,然後試用本家武功拆解。心情興奮,徹夜練招後稍作休息,便拿出李金錯札記,思考末篇上「尋敵之隙,剋敵之弱」諸法。
推敲制伏他的一招一式間,那無禮輕薄的笑容,驀地腦海浮現;欲揮手怒摑,那張臉驟變義憤填膺,像斥自己做每件事都違揹他的法度;忿然掉頭便走,他卻阻攔於洞口,瞪眼他步步迫近,一副登徒子的臭臉在噓寒問暖。啊!他竟揉搓我的手,我卻無還擊之力?他用力一扯,不由得跌進,那曾洗滌血汙的胸膛,那份溫暖……素聞的「義守楚州第一人」,怎會做出這般劣行?夢乍醒,晨光射進洞內,又是另一個的早上。
林朝英出洞步至崖邊,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氣,喜那一切只是個夢,卻又爲這只是個夢而落寞。聞得馬蹄蹋蹋,俯視山道,那策騎者不就是王世雄嗎?林朝英驚怒下施展輕功追趕,馬速不疾,幾個起落便攔阻其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