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林朝英開口,王世雄便已苦笑道:「讓我做隻飽鬼吧。來,齊到前面鎮甸找家店子,痛快吃一頓。」見她瞪着自己,面帶猶豫,未知是否因心情鬱悶,竟向她挑釁道:「敢與我同坐一騎前往?」林朝英想過往執行任務時,也曾與男同門接觸親近,尤以毛雅爲多,何懼之有?林朝英爽快應道:「好。」語音未落,就輕巧巧坐在王世雄的背後。王世雄精神爲之一振,叱喝一聲驅馬前奔。
馳騁中,林朝英從後看王世雄,覺他的耳朵頗大,陽光照耀下,清楚看到周邊生長的小毛;又覺其膊寬,衣服質料好但已破舊。嗅到的汗臭愈來愈濃,臉頰感到「有毛粒在磨擦」,卻又覺好溫暖,就像昨夜夢中一樣……林朝英不經不覺中,環抱着王世雄的腰間,臉貼靠他背部酣睡了。
王世雄心神盪漾,雖早年訂親,被女家以其抗金而悔約,及後也接觸過不少女性,何解此刻心如鹿撞?王世雄攝住心神,策馬進了一個鄉鎮,於一家店前停下。片刻,愈想平靜呼吸卻愈急速,汗珠從額角滑下,忙低頭看有否弄汙她的手,忖度:「如此纖纖小手,爲何如此狠辣?」捨不得還是輕聲喚醒了她。
林朝英冷冷地下了馬,盯住王世雄拴住了馬匹,再環視四周,才隨他進店內。店主見林朝英一身緇衣,心裡惶恐,害怕得罪,強擠着笑上前招呼。王世雄開口,便點了當地名菜「松香炙鱖」,並吩咐道:「不要太甜,偏鹹多一點。」 林朝英心裡詫異,除了外婆,連毛雅也不曉自己的口味,想他不像事前知悉,刻意討好,遮莫大家的口味相同?店主道:「貴人嗜鹹,嚐嚐本店的鹽水鴨、彭城魚丸如何?」王世雄點頭贊同,道:「再來兩碗鹹肉菜飯。」飯菜端桌,形形色色的鹹香撲鼻,林朝英忍不住舉箸。
用餐期間,二人無語,林朝英感覺猶如在家,與外婆共膳;心裡又想「百世修來同船渡」,此番同桌共膳是積了幾世姻緣修來?
自幼受訓:飽不滿七分,林朝英停箸了。王世雄看她冷冷地盯住自己,牽動心裡愁絲,喟嘆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行路難矣!
林朝英道:「我會專心一劍把你刺死。店後山岥上有一竹林,你到那裡領死吧。」
王世雄見她針對自己的「楚州新招」,研發破解之法,甚喜;無奈心中有事羈絆,實提不起勁切磋武學。鬥不夠十招,林朝英便停劍收手,問道:「你心裡有何糾結?雖知我是明殺並非暗算。」料他心中有糾結,也猜測他不願在店內公開,故引他至此才詢問。
失意逢知己,王世雄把約會維武盟商借人力物資,詎料耗了兩天,對方仍諸多推搪沒有落實,感到沮喪和憂慮楚州據地安危,一股腦兒向林朝英傾訴了。
林朝英明瞭了來龍去脈,寬慰之餘,暗責自己只管在聽卻無能爲力。
王世雄胸懷舒暢,憶及當日墳前對話,理解她爲何好奇別家夫妻的瑣事生活,但不解「運用舞蹈於武學」這句,逐問之。林朝英將札記末篇上,注有「隨曲四步」,玄祖婆婆與外婆均認爲這些僅屬樂曲舞步,但自己卻認爲這是輕功步法,故有感而發詢問。王世雄道:「相信自己的想法而努力吧。」林朝英信心倍增。
就在此時,飯店的廚房傳出有婦人驚叫道:「有鬼!鬼啊!」二人對望一眼,鬥快到那裡去。有一人衝出門外,林朝英見王世雄使出一招擒拿手,那人還以招數相同但方向相反的,掙脫了;連忙補上阻截,並揭開他的面具,認出是那周伯通。
「尹平致他們命我趕來,叫你儘速歸去。」周伯通率先說道。王世雄嚴肅地道:「你也不用戴着這個,驚擾民居!」周伯通陪笑臉道:「市集買了這個,很好玩的,一時忘了摘下來。」王世雄明知深究亦無用,言歸正傳道:「據地情況怎樣?」周伯通指着林朝英道:「毛雅派他們暗黑劍士潛入據地破壞、傷人,在外則命金兵進攻。」林朝英冷笑道:「好,反正我奉命把他幹掉,就隨你們到楚州,看看我們如何害人,你們如何救人。」暗覺這番話實在牽強,周伯通卻拍掌叫好,道:「好哇,該去看看,一起看看。」
王世雄懶得理睬,也不懂該怎樣處理,掉頭走了。尹平致既命周伯通催促,楚州據地定必危在旦夕,是故需日夜趕路。來到一破廟棲身歇息,周伯通對林朝英躍上橫樑睡覺,連呼有趣要彷效,在王世雄訓誡下,才乖乖與他蓆地而眠。
入睡不久,林朝英聽到微響,推想是周伯通搗蛋,隨即起坐,赫然是他坐在樑上,伸手抓自己雙腳,又羞又怒,不由分說便狠狠踢他一腿。旋身落地,醒覺又屬夢境一場。林朝英凝視熟睡中的王世雄,怨懟:「你別再來擾人清夢。」
趕赴楚州途中,二人盡抖平生所學所創,大大小小口論實戰頻仍,說是互相攻擊,倒不如算共同研習。終於,周伯通向林朝英問道:「妳何時才動手殺他?」
林朝英答道:「到了楚州,看過究竟,便即與他決戰。」
周伯通搖頭嘆氣道:「你劍法險狠,但仍不是他的對手,還是暗殺。」
林朝英倨傲地道:「說了明殺就是明殺。」
周伯通緊張地道:「難道就此鬥到變成了老公公老婆婆嗎?」接着扮起戲來續道:「『老匹夫,我又來找決鬥。』我師兄就答:『老虔婆別急,天氣變,妳的腰骨還在痠痛,多歇幾天吧。坐下,喝杯茶,待會兒去看母雞下了蛋沒有。』」
林朝英心想:「真的會變成這樣嗎?」
王世在難爲情,斥責道:「師弟別胡鬧。」
周伯通嚷道:「那我就沒份兒玩了!」
林朝英問道:「你要玩什麼?」
周伯通認真地對她道:「你要在這十年內,把他殺掉;然後,我用十年報仇,把你殺掉;再然之後,你的徒子徒孫又花十年,把我殺掉。呵,這三十年便不愁寂寞了。」
王世雄急道:「妳別見怪,我師弟總愛瘋言瘋語。」
林朝英問道:「他也會爲自己往後三十年打算,你呢?」王世雄道:「盼能驅逐金兵,復我大宋江山。縱暫難成事,也需迫金賊改簽另一份合理的和議,能讓宋民自由歸國,保障在金境過太平日子,和不得再起狼子野心侵境。」林朝英道:「你沒聽到他剛纔說話嗎?尋常私怨也動輒互相尋仇滅絕,何況國與國戰爭。」王世雄欲發作駁斥,驟化一聲深深嘆息。林朝英見他志摧道屈的神色,內心也感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