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簡清楚的記得那天所發生的一切。
嬌美的新娘,喜色的賓客,杯影交錯的時光。然後一切被一聲呼喊打破了。
那喊聲透着一股聲嘶力竭的味道,像是從喉嚨的最深處擠壓出來的吶喊,撕扯着旁人的太陽穴,一直連接到頭腦裡面。
當時他冒出來第一個想法是:璃兒在哪裡?
豔麗的紅蓋頭在他眼前飄蕩,他回到了現實,這纔想起璃兒早就被他鎖在深深的庭院裡面。那個女子,總是飄忽不定,性情難以琢磨,看着她說話的時候你都會擔心那只是一個幻象,稍微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不見了。
實際上他馬上就見到了她!
因爲有人在呼喚她,叫着:“少夫人,少夫人。”
接着那聲音一個比一個高昂,一個比一個驚詫,甚至有哭聲飄了過來,可是就算是低泣也被人半路掐斷了脖子似的,響了兩聲就沒了。這種喜氣的場合誰也不敢哭吧!誰敢觸他嚴家的黴頭?
開始他也只是當作幻聽,自從回到這個家之後他經常聽到‘少夫人’這個詞語,好像她是一種榮耀,一種象徵,人們喚着這個代號的時候會不由得有了尊敬,不是婚前的那種滿含的嘲笑和諷刺。
當然,婚前是差不多四年以前的那個婚禮,屬於他,嚴簡和方琉璃的婚禮。
當時她也是蓋着紅蓋頭,身上的紅衫修滿了錦色,沒有妍兒身上這件這麼貴氣,有種身處繁華心高潔的淡雅。那個時候他不知道她的容顏,只是掀開蓋頭之後那沉靜的相貌不自覺的讓他浮躁的心落在了胸膛,眨眼過後他纔想起自己的目的。
對,目的。
拋家棄妻。他義無反顧的走了。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嘈雜,驚醒了他的矇矓。周邊的人自然分開一條道路,道路的這頭是他和剛剛拜堂過的美嬌娘,另一頭是幾個漢子擡着的擔架。
粗陋的擔架由更加粗糙的麻布連着,上面躺着一個人,溼漉漉的頭髮貼在麻布上,有的散落的掛在空中,擔架一放下了就落在了地上,沾上了一層灰。擔架上是個女人,上面蓋着一件看起來破爛不堪可也顯得乾淨的衣裳,也許是被女子的溼氣給侵透了,衣服牢牢的貼在她的面容上,誰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可是,周圍的人還是低聲議論了起來:“這是少夫人的衣裳。她昨天就是穿的這一身。”
“胡說什麼?少夫人被少爺鎖在院子裡面了。”
“可是,你看這身量,這肚子,這頭髮的長度,還有,還有這手,骨節上那塊膚色完全不同,這是上次在茶館被人燙的。”
“不是吧!難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的,他卻只盯着那蓋着衣裳的頭部,那個輪廓他有些熟悉,似乎是跟自己同牀共枕了幾個月的人所有的,那身量,特別是那衣裳,昨天落產之後是他親自給她換上的,他記得。
不可能的,昨天明明還鮮活的對着自己吼叫,訴說着恨意的女子,怎麼可能會是現在躺在這裡的一具溼漉漉的……屍身。
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腦袋裡面充斥着狂亂的吼叫,跟昨日女子如鬼魅似苦到最深處的吶喊融爲了一體,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機械的轉頭掃視衆人。
只有一片紅。
紅,是的,他的旁邊有個他更加深愛的女子正擔憂的看着他,喚他‘夫君’。
“妍兒?”
“夫君,發生什麼事了?”
“沒……”他只說了一個字,喉嚨就被什麼卡住了。一眨眼,他似乎才明白現在所處的環境。不對,有什麼不對。
他已經聽不見所有人的話語,慢慢的撥開人羣,到了內院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想到要去哪裡。然後這才快速的跑動起來。
健步如飛!
他的確感覺自己飛了起來,路過的那一個個庭院似乎都在呼喚一個名字:璃兒,璃兒。
他很快就到了。
可是,大門緊鎖着。
他一腳給踹開,鎖鏈並不是很牢靠。他衝進了院子,直奔大屋。
這裡也都鎖了,不單鎖了,甚至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實的木塊給釘得嚴實,就留下一個窗口的小缺口,哪裡可以飯一個不大的碗進去。
他敲門,再敲窗,腦袋貼在木塊與木塊中的縫隙想要聽聽裡面的聲音。
開始他只是敲打,接着開始邊敲邊喊‘璃兒’;再到後來他開始狠狠的踢門,用手去掰開釘着的木塊,邊掰邊叫‘璃兒,你在裡面對不對?快回答我,璃兒。’
可是裡面還是沒有聲音,他的心裡的迴響卻越來越大,跟他的呼喊照相呼應,他喊一句,心裡就答應一句,好像一個人在自問自答。
院子外面陸陸續續跑來了很多人,看到他的瘋狂舉動嚇住了,一個力氣大的下人趕緊撿起昨夜丟棄在院子裡的錘子一起去敲打看起來很嚴實的窗戶。
最終那個留有小口的窗戶被人打開了,有人仔細從外面去瞧裡面,內間黑濛濛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嚴簡撥開衆人,一邊大叫,一邊手忙腳亂的去爬窗,下人們嚇壞了,紛紛拉扯,可是這個時候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掙脫了就跳了進去。
衆人在屋外只聽到劈里啪啦的撞擊聲,還有嚴簡大聲的叫喊,他掀開東西的聲音,總總交雜在一起,有的丫鬟們已經嚇得輕聲哭了起來。
最終門被打開了。
嚴妍還是那身紅色,手裡拽着那繡得華麗的紅蓋頭,她站在門的正中間一動不動,身後烏拉拉一羣人不敢靠近,天上的陽光被雲給遮蓋了起來,那點暖意也隨着灰色的雲層而再也不見。
屋裡裡面一片狼藉,什麼都看不清,因爲只有一扇窗和一張門,沒有陽光,也沒有燭光,這裡就好像是一個被人早就遺忘的世界盡頭,沒有人氣,沒有煙火,更沒有生機。
嚴簡還在裡面不停的翻找着,一邊叫着‘璃兒’,一邊不停的掀開茶壺,掀開抽屜,掀開書本,似乎那麼大的一個人可以鑽到那些細節的物品中,故意跟他玩躲貓貓,讓人尋不找。
最終,嚴簡被什麼東西給再一次絆倒了,掙扎的起來了幾次,,無果的情況下他才極其緩慢的倒了下去,靠在了什麼厚重的傢俱上。
依稀中,他想起了一種感覺,一種想要握住卻怎麼也無法完全操控在手裡的衝動。那種感覺他只在一個人身上體會到過。
現在,那個人再也找不到了。
是找不到了!
他拒絕去想是見不到了,情願是她還在繼續躲貓貓,等着他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