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生死無悔
本就晶瑩的宮殿,水心丹自身發出的白色光芒,顯得蒼白薄弱。
諾大的殿內,中間屹立一方高臺,擺放着一朵水晶雪蓮,水心丹就所同襁褓之中的嬰兒一般,輕輕的拖着,周邊泛着銀色光芒,遠遠的看着,猶如神物。
看着夢寐以求的水心丹就在眼前,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再痛的苦,這一刻,也值得了。
就算身體早已麻木,仍然能感受得到血淚沸騰,內心的煎熬也隨之消散。
收回遠處目光,正欲擡步之際,忽又猛地擡頭看向冰石高臺之下,站着一個青衣女子,紋絲不動,看不清她的模樣,但清楚看到的是,周身都鑲着一層晶瑩剔透的寒冰,毫無生機,仍然倔強的不肯倒下。
只覺得胸口一震,突如其來的悲傷瞬間瀰漫,目光迷離的看着那個被冰封的女子,不由自主的擡步向她走去。
走到她面前之際,自己都不禁訝然,這一段路,雖說不長,但是,對於如今的自己來說,卻也是寸步難行。
想來這個女子便是問夭提過的人,爲了水心丹,白白的喪失性命,還被冰封在這絕跡無人的冰寒之境,這樣熱血丹心的女子,着實讓人自愧不如。
她長的平淡無奇,並無過人之處,唯一讓人醒目的便是那雙倔強堅定的眸子,這樣的堅定,只有人間那些久經沙場的男兒纔有的堅定,足以渲染每一個人。
這樣的目光曾經自己也曾有過,爲了守護兔族,爲了守護那些在乎的人,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而如今,全當一個笑話一般。
而她,卻將這樣的堅定守過一生,即便是死後,也不願遺失。
她的衣着打扮和沁水殿內的宮娥無異,青絲繞發,羅衫及角,既不覺華麗,也不顯庸俗。即便是這樣的她,也能獨領風華,不知比過世間多少女子。
雙手平放腰前,委婉得體,目視者前方,她就這樣守護水心丹,千里百年,直到死,也留下這軀殼。
水心丹就這樣奪走一個無辜的生命,無限感慨,擡頭仰望,“水心丹……”
話剛出口,便頓住了,目光停留在上面,似是不敢相信。這竟是血淚,晶瑩圓潤的水珠,透着一點紅。
到底是怎樣的傷心絕望,纔是她落下血淚。
傳說,鮫人多淚,但是一生中只有一滴真正的眼淚,就是所謂的血淚,且不說煙血脈奇異,就是平常的鮫人,落下的血淚也是可以治癒傷病。血淚落下之際,這就是她們斷魂絕骨之際,鮫人本就少見,何況這鮫人血淚。
如今,自己卻要取別人傷心欲絕的淚水,用作藥物,就連千年淚痕也不留下,似乎太過殘忍。這一切都沒有選擇,她們只當理所自然的接受,拿到水心丹,終止苡宣的痛苦,她沒有選擇,也不會有其他選擇。
看着耀眼的水心丹,緩緩踏上臺階,每走一步,那一滴血淚就看的越發真切,鮮紅濃郁,讓人不忍直視。
不一會兒就站到了水心丹面前,這一次,只覺得走的太快,自己都還沒有反映過來。看着這一滴血淚,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容顏負了你,還是你負了這容顏?”
心中再多感慨,仍然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緩緩伸手去取水心丹,歷經磨難,終究是拿到了。
手指觸碰到水心丹那一刻,一股涼意瞬間襲來,侵入心脈,只覺難以呼吸,不能自己。
天地瞬間變得昏暗無關,身子也輕如鴻毛,飄灑飛揚。
……
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身子沒有那麼麻木,留有一點餘溫。本還存着僥倖,一掙開眼睛,映入眼簾的那張熟悉面容又讓她啞然失色。
謝子俔蒼白無力的臉色沉寂無聲,就連眉毛和睫毛之上,都透着點點雪花,雙目緊閉,安靜的與世隔絕,讓人心生懼意。
擡起手顫抖不停,彷彿歷經幾世輪迴,輕輕的扶上他冰冷的臉頰,寒意透過指尖傳來,那麼清晰真實,怎麼可能是夢。謝子俔,他――怎麼那麼傻。
驀的翻身脫離他的懷抱,抓着他冰冷的雙手,他怎的這般癡傻,除了自己方纔握着的懷抱,哪還有一點餘溫。
“醒了。”乾枯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欣喜,一直閉目養神,若非她突然掙脫懷抱,自己還不知道她早已醒來。
綰梅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如同沒有見過一般要將他看透。“怎麼了,可是不適?”見着綰梅一直不說話,子俔輕蹙眉頭,好不容易纔醒來,可是有哪裡不適?
移開目光,緩緩起身,看着仍然打坐於地的謝子俔,後退幾步,“謝子俔,你――怎麼這般不愛惜自己?”淚水瞬間滑下臉頰,滴落在冰石之上,發出清脆響耳的“嘀嗒”之聲,落地的瞬間,就被冰封成塊。
謝子俔微微擡手,想要爲她撫幹淚水,奈何坐定太久,一時難以起身,只得輕輕擡手,終是無奈的放下,“綰梅,不要哭,我沒事。”說完還故作堅強的一笑。
擡手用指腹輕撫臉頰淚水,平靜之後,走到謝子俔面前,半跪於地,伸手爲他撫去眉眼之上凝結的雪花,滿目憐惜不忍,“謝子俔,這世間怎麼還有你這般固執的人。謝子俔,我若未死,你不許先死,否則,我會恨你一生。”
本是對他說的決絕,卻將自己淚水說下,曾幾何時,自己也這般愛落淚了?
“好,綰梅若是無恙,子俔決不先死,我們都要活着回去。”伸手爲她拭去淚水,微微顫抖,他不要她落淚,卻總是讓她心碎。不由得心生悲憐,這樣一個女子,即便是有千年修爲,異人法力,仍然沒有爲她帶來半分幸運。
在綰梅的攙扶之下,子俔才能緩緩起身,血脈不通,加之此地又冰寒之極,想要自行起身站立,實在是力不從心。
冰天雪地之下,困難挫折之境,兩人相互依靠,卻也能融化着一片冰冷。
許久之後,兩人才完全站立起來,相視一笑,這般境地,能有一個人不顧生死的陪着,何嘗不是幸事。
這一方紅塵百丈,回頭只爲君輾轉;這一地冰骨寒心,唯溫了兩心不離;這一段千絲纏綿,可否許下自此餘生?
綰梅擡頭環視四周,緊蹙眉頭,這無邊境地,何時纔可走到盡頭,心中一陣擔憂,側目看着仍舊堅持不懈的謝子俔。
如今,自己生死反倒不在乎了,只期望,他能相安無事便好。
“怎麼了?”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她滿心惆悵遐想,回身便看見謝子俔關切的問候神色。
“沒事,你,還好嗎?”明知他是凡人之驅,身受着徹骨寒冷,已是極限,仍舊還是自欺欺人的開口。
謝子俔輕笑搖頭,寵溺的看着滿心擔憂的她,“別胡思亂想,我沒事,走吧,我們都要活着回去。”聲音明明那麼虛弱無力,卻還要逞強。
綰梅眼眶略微溼潤,輕輕晗首,自己怎能就此放棄灰心,一定要將他安全送出去纔是,否則,自己這一生如何安心。
心中頓下決心,只要存留信念,她相信,一定可以走出這裡,剛一擡步,胸口傳來一陣錐心疼痛,一口獻血就瞬間涌出。
“噗”。一口鮮血應聲吐出,瞬間同寒冰石地結成一體,如同綻放在寒冰之境的“血色紅蓮”。
“綰梅――”子俔驚慌的扶着她,殷紅的嘴脣同蒼白的臉色格格不入,看的心驚膽戰。
伸手抹去嘴角留下的血絲,輕輕搖頭,“沒事。”不禁黯然失笑,這副皮囊,真是越發沒用,竟是心中一時激動,吐出鮮血,這一千多年,當真是白活了。
擡頭看向謝子俔,只見他一直蹙眉不語靜看自己,眸子裡瀰漫着無盡憐惜憂鬱,“你何時纔會憐惜自己?”語氣帶着責罵,又頗爲無奈。
話雖如此,卻仍然不忘擔憂掛牽,伸手將她扶到一旁歇下。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生怕她又有什麼不適。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聲言歷色的謝子俔,只是靜靜的看着他,任他將自己扶到一旁坐下,這一次,自己或許真的不能和他一起出去了。
看着神色憂愁的他,滿臉認真的開口,“謝子俔,你,自己出去吧。”說完之後即刻移開目光,不再看他。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要我扔下你,獨自苟活不成?”方纔是因着太過擔心而責怪,如今真是斥責了,氣急的不願看她一眼。
即便是知道她不願拖累自己,才說的話,仍舊忍不住氣上心頭,在她心中,自己就是這般的麼?不顧一切,只爲她能平安,而今說出這般妄自菲薄的話,如何不氣?
綰梅垂眸不語,知道他會一口否決,當又能如何,他只是一個凡人,身處這樣的地方本就不易,況且就連自己也堅持不住。
他雖從未說過,自己又豈會真的不知,說自己強撐着,他自己又當如何?
不待子俔做何反映,立即伸伸手點他穴位,讓他不能動彈反抗,無奈之下,子俔只得怒目相對,不是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就怕她真的一意孤行,不顧自己生死。
避開他的目光,側目看向一邊,幽幽開口,“謝子俔,你,一定要活着,我以千年妖力,定要護你周全,這是綰梅唯一能爲你做的。”
子俔眸子裡醞釀着滔天怒火,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可以這般氣急,不能自己,他以爲,如她這般堅強執拗的女子,至少不會那麼輕易放棄,可她,終究還是那麼柔弱,寧願活着一人,也不敢賭一把,她就這般不自信麼?
不理會他的抗拒和滔天怒火,仍然一意孤行的伸手施法,只要有了溫暖,他便可以走出這寒天凍地,只是,若要兩人安然無恙,她做不到這般兩全。
伸手之際,手掌便匯聚濃郁的白色光芒,帶着星星點點,握着謝子俔的雙手,隨即,光芒越來越盛,愰的人睜不開眼。
白色光輝層層圍繞兩人,身影顯得越發模糊,直至最後,完全籠罩於光輝之中。
她要將自己僅能施展的妖力,驅他溫暖,那樣,他便可以安然無恙的走出這裡,這裡離出口的地方還有一半的路程,加之他過人的意志,一定能出去。
不消一會,白色光芒便逐漸黯淡,兩人仍然是方纔的動作,不同的是,子俔方纔蒼白的臉上,如今已是容光煥發,判若兩人。想比之下,綰梅的臉色慘白疲倦,時刻都能睡着一般。
還沒來得及收回手臂,身子就已無力支撐,頭重重的墜在子俔右肩,無力一笑。
仍然開口玩笑“謝子俔,你若不好好的活着,就太對不起我了――”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直接昏睡過去,不省人事,嘴角仍是掛着一絲淺笑。
……
“砰――”一聲清脆的聲音瓷器相擊之聲響絕於耳,在這空寂的水簾之處仍然聽得真切清楚,問夭拿起手中的酒壺輕輕啐了一口,側目斜視一眼身旁的清孟回樂,“酒倒是好酒,你知道我酒性不好,豈非白白糟蹋了。”
清孟回樂也將手中的酒仰頭猛喝一口,將酒壺舉到眼前,一邊輕晃一邊端詳,“問夭,他們進去已是三日有餘,你還相信?”
說完之後,目光即刻轉向激流不止的水幕,輕佻的眉目瞬間睜大,似是看到不容置信的事情,膛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