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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有趣的地方,樓礎突然笑了,自語道:“我也是個名過於實的虛浮之徒,居然真當自己是樓家子孫。”
房門打開,兩名皇城衛兵進來,冷冷地命令道:“走吧。”
樓礎什麼也沒問,邁步出屋,衛兵一前一後,將他押送到附近的一座亭子附近。
亭子裡燈火通明,但是隔着一大叢衰敗的花木,樓礎看不到亭子裡的場景。
周圍全是衛兵與宦者,他一步也動不了。
萬物帝剛剛駕崩沒幾天,舉國同悲,禁止一切鼓樂,亭子裡卻傳來悠揚的曲調,還有女子和唱,婉轉多變,殊無悲意。
衛兵又押送一個人過來。
邵君倩面若死灰,擡頭看了一眼樓礎,沒認出來,低頭髮了會呆,才又一次擡頭,面露驚訝,張口欲言,馬上閉嘴垂頭。
被押來的人越來越多,樓礎全不認識,最後多達十九人,排成兩行,每人身後都有兩名衛兵看守。
其中沒有張釋虞,邵君倩站在樓礎身邊,又扭頭看一眼,見樓礎神情不變,他心中略生慚意,神情也稍稍緩和些。
亭子那邊突然傳來孩子的尖叫聲,樂曲驟停,尖叫持續一會才停止,接着是樑升之的聲音:“讓你們唱些歡快的曲子,爲何突然驚到陛下?”
周圍的人實在聽不出曲子有何可怕之處,樑升之卻是一頓痛斥。
亭子那邊安靜一會,一名宦者過來,宣道:“帶犯人樓礎。”
衛兵推了一下,樓礎第一個繞過花叢,來到亭子前方。
亭子裡擺着一張軟榻,小皇帝坐在上面,裹着厚厚的衣裳,即使這樣仍覺得冷,可就是不肯進屋,身後、身側六名宮女手捧銅盤,盤上豎立巨燭。
亭子幾面圍以綿繡,阻攔涼風,只有一面開放,正對一小塊空地,剛纔的奏樂者應該就坐在這裡,此時都已退下,留下十餘張小凳。
樑升之終於換上乾淨衣裳,立於軟榻側前方,正俯身與小皇帝耳語。
兩名衛兵強迫樓礎跪下,面朝亭子。
隔了好一會,小皇帝看到外面的人,問道:“他是誰?”
樑升之答道:“陛下,這人是大將軍之子……”
小皇帝扭頭捂臉,不知是厭惡,還是恐懼,樑升之加快語速,“他叫樓礎,是刺殺先帝的主謀之一。”
“打殺了吧。”
“他是……樓溫之子,需審問清楚,纔好用刑。”
“你問。”
旁邊多出幾名宮中官吏,在桌上鋪紙研墨,準備記錄口供。
“下面的人可是樓礎?”樑升之高聲問道。
“不用審了。”樓礎也高聲回道,雖不能起身,聲音卻不肯弱下去,“我不僅是刺駕主謀,還在皇帝身上刺過一刀。”
聽到如此坦白的交待,周圍人都吃一驚,只有執筆宦者不爲所動,刷刷書寫。
樑升之也吃一驚,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咳了兩聲,“諒你一介布衣,斷不敢行此大惡,背後必有主使者,是誰?”
樓礎剛要一己承擔,話到嘴邊卻突然改變主意,“太傅樑昭讓我刺駕。”
樑升之又吃一驚,臉憋得通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小皇帝騰地站起身,“誰是樑昭?樑昭在哪?”
樑升之急忙湊到小皇帝耳邊悄聲解釋。
“原來是你的父親,那一定是忠臣。”小皇帝坐下,打個哈欠,“我不要看審問,我要看打人,狠狠地打。”
樑升之後悔將樓礎第一個叫上來,向亭外的宦者道:“帶邵君倩上來!”
邵君倩撲通跪下,不等有人詢問就喊道:“冤枉!冤枉!我沒刺駕……”
樑升之決定滿足小皇帝的意願,冷冷道:“先打十鞭。”
行刑官早已準備好,手握馬鞭從衛兵身後走出來,先擡頭看一眼亭子裡的人,然後揮鞭狠狠抽打。
只挨一下,邵君倩就已呼天喊地,挨第二下,抱頭呼痛,挨第三下,大聲求饒,挨第四下開始全盤招供,十鞭打完,他已招出洛陽長公主。
小皇帝一開始縮在榻上不敢看,雙手捂住耳朵,樑升之小心觀察,一旦小皇帝忍受不了,他會立刻命令停止行刑。
鞭子響到第三聲,小皇帝將雙手從耳朵上移開,響到第五聲,他坐起來觀看,第七聲,他乾脆站起來,十鞭打完,他已經走到亭子邊上。
“打得好!”小皇帝興奮地叫道,隨後迷惑地問:“爲什麼不打了?”
樑升之提醒道:“邵君倩說長公主是幕後主使。”
“把她抓來,也打十鞭。”
“長公主是陛下的姑姑,不可輕易用刑,需審問明白,然後向太皇太后請示。”
“那就打他。”小皇帝指向樓礎。
樓礎以爲自己這回肯定要受皮肉之苦,沒想到樑升之居然放過他,小聲向皇帝道:“後面的犯人還多着呢。”
“都帶上來,通通十鞭!”
剩下的犯人都被押上來,行刑官只有兩人,一人一鞭,輪流鞭打犯人,鞭響不斷,慘叫聲也連成一片。
小皇帝拍手大笑,比剛纔奏樂時要高興多了。
人人捱打,只有樓礎被略過,小皇帝只看熱鬧,不在意誰捱打、誰不捱打。
衆犯爭先恐後地招供同謀,說誰的都有,累壞了行刑官,更忙壞了旁邊的執筆吏,下筆如飛,邊聽邊寫,好在有三名副手相助,不至於寫亂、寫錯。
行刑完畢,樑升之傳令再去抓捕被供出的相關人等,犯人則押回去。
樓礎回到房間裡,納悶樑升之爲何會放過自己一馬,難道是因爲不想太早牽連到大將軍?
半個時辰之後,房門又被打開,進來的不是衛兵,而是樓硬與蘭夫人。
樓硬撲來抓住弟弟的衣領,怒道:“你真的參與刺駕?”
樓礎拒絕回答。
蘭夫人道:“住手。”
樓硬勉強放開,肥胖的身軀仍擋在弟弟身前,蘭夫人只得道:“讓開。”
“母親,這個小子死有餘辜,他將咱們樓家害慘啦。”
蘭夫人不理兒子,走到樓礎面前,“你的膽子可真大。”
樓礎微微一笑,“夫人和三哥很快就能出城了吧?”
普普通通一句話,蘭夫人不語,樓硬卻更加憤怒,若非母親攔在身前,早就揮拳打人,“你說什麼?”
三哥的憤怒是個證明,樓礎笑道:“父親將我送進來,總得換幾個人出去。三哥是去益州,還是秦州?”
樓硬臉色微紅,蘭夫人淡淡地說:“先去秦州,平亂之後再去益州。”
“樓家能走多少人?”
“十男十女。”
“用我一人換樓家二十人,很划算。”
樓硬在母親身後道:“父親以畢生軍功換我們出城,與你何干?”
蘭夫人卻沒有否認,輕嘆道:“朝廷的事情往往如此,沒道理可講。”
“那還跟他說什麼?平白讓皇帝懷疑……”樓硬被母親瞪一眼,只得閉嘴。
“我不尋求任何道理。”樓礎曾經以爲蘭夫人是“可勸之人”,這時卻明白過來,她是個外人,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外人,必然是她寫下的那封信,促成大將軍交出他這個兒子。
“但樓家沒有忘記你的功勞。”蘭夫人又嘆一聲,“大將軍與我已經打點好了,你只要供出長公主,可免一死,發配到嶺南從軍。”
“弒君之罪也可免死?”
“你只說曾與長公主共商計劃即可,別的事情都不要提。”
樓礎想了一會,“是誰非要置長公主於死地?樑家應該沒這麼着急吧。”
樓硬搖頭不已,“你自己死到臨頭,居然還關心這種事情?”
蘭夫人卻不覺得樓礎問得多餘,回道:“太皇太后一心要爲大行皇帝報仇,那晚長公主出來得太早,惹來懷疑,所以……長公主並非太皇太后所生。”
長公主掌握權力的時間只比樓礎長几個時辰,太子一回來,她也淪落到邊緣,還招來忌恨。
“邵君倩已經供出長公主。”
“只有他一人不夠,此案將要公佈於天下,不可有絲毫漏洞。”
“大將軍呢?”樓礎又問,他聽到有犯人喊出大將軍,無論是真是假,都會惹來麻煩。
“你還敢提起父親?”樓硬再次發怒。
“大將軍早就知道會有刺駕,派人與刺客聯繫。”樓礎說出真相。
“你胡說!”樓硬揮舞拳頭,只是無法越過母親。
蘭夫人用目光告訴樓礎,她瞭解真相,開口說的卻是:“還是那句話,有些事情沒道理可講。”
“嗯,我會考慮夫人的建議。”
“有你的供詞最好,沒有,也不影響大局,是大將軍堅持要給你一條活路。”
“請替我感謝大將軍。”
“你還年輕,別義氣用事,鬧得僵了,誰也幫不了你。”
樓礎笑出聲來,他又想到可笑之處。
“你笑什麼?父親、母親送你一條活路,你還不感激嗎?”樓硬一直覺得這個弟弟古怪,如今更是看不上眼。
樓礎忍了又忍,正色道:“請夫人原諒我的失禮,我只是……想到學過的‘循名責實’,覺得自己可笑。請夫人放心,再次受審的時候,我知道該說什麼。”
蘭夫人點下頭,“樓家能爲你做的事情只有這些,大將軍也有爲難之處。”
“明白,有些事情就是無道理可講。”
樓硬覺得這句話像是嘲諷,剛要反駁,母親轉身催他走。
“他……”樓硬指着弟弟,最後什麼也沒說,在前頭帶路,與母親一同離開。
樓礎呆呆地站在原處,覺得到處都是可笑之事,卻又笑不出來,“名”、“實”兩字像一羣飛蟲繞着他飛舞盤旋,攆又攆不走,看又看不清。
不知過去多久,房門又一次打開,這回的拜訪者只有一人,也不提燈,在門口停下了一下,認準方向走到樓礎面前,“我猜你也睡不着。”
來的是張釋虞,當時的三名“刺客”只有他沒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