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邊,別讓他跑了!”
人羣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洶涌的人潮好似喪屍突然聞見活人的氣味,齊刷刷地轉過頭,眼睛裡冒着綠光,然後“嘩啦”一聲,朝長街的另一頭蜂擁而去,深怕跑慢了連湯都喝不上。
人羣一散,原本擁擠的長街頓時清淨下來,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現場令人唏噓。
始作俑者鬆了口氣,擦乾額頭的冷汗,摘下了頭上的斗笠,正是一臉慘白的徐安歌。
“少爺,出來吧,人都走了。”
安歌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自己,連忙湊到一旁的花叢中低聲喊到。
“少爺?”
然而等了半天,花叢裡竟然毫無動靜,安歌一愣,又稍稍提高音量。
這次“少爺”兩個字剛剛出口,花叢裡突然鑽出了另一個黑斗篷,正是東躲西藏的徐銳。
徐銳像只偷油的耗子,伸長脖子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確定人羣真的被支開,這才長出一口氣,朝安歌揮了揮手,鬼鬼祟祟地往相反的方向溜去。
也不能怪徐銳如此獐頭鼠目,這幾日他實在是過得生不如死。
自從東籬先生在國子監講學之後,徐銳的名頭一時無兩。
作爲儒家一門的當代聖賢,能得到東籬先生一句“不錯”的評語,便是天下讀書人的至高追求。
然而東籬先生給徐銳的評語卻是“通曉百家,尤擅陰陽,性情豁達,目光長遠,小小年紀便有聖人之像,便是自己四十歲前也多有不如,實乃天下讀書人之楷模。”
老夫子實在是個實誠人,對於順手點撥了他的徐銳毫不吝惜溢美之詞,甚至用到了“聖人之像”這四個字。
這便是說,徐銳已經有了成爲聖人的資格。
開玩笑,徐銳今年才十六歲,這麼年輕便擁有成聖的資格,那麼他幾歲可以成聖?十七歲?還是二十歲?他的一生又能達到怎樣的高度?
誰不想有個二十歲的聖人朋友?誰不想有個二十歲的聖人老師?誰不想有個二十歲的聖人相公?
於是大興城瘋了!
凡是家中有讀書人的,無論哪個門派;凡是家中有待嫁閨女的,無論胖瘦美醜;凡是年齡相仿的,無論三教九流,全都擠到劉府門前,想要與這位少年才俊攀上交情。
誰讓他是通曉百家,具有聖人之像的少年英才呢?
既然是聖人,那便與普通人不同,說不定有什麼怪癖,或是出衆的眼光,能從人潮之中一眼看中自己?
最要命的是,劉夫人這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一見竟有如此多人上門提請,幸福得差點暈過去,立刻擺開陣勢挑挑揀揀,好似徐銳的正牌母親。
女人一旦發起瘋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住,劉夫人像是打了雞血,整天紅着眼睛,看哪個女人都是毛病,根本配不上自家的孩子。
有次劉異大清早起來,看到她坐在門廊下掰着手指頭數落這家姑娘長,那家姑娘短,模樣好似閻王爺在翻生死簿,嚇得一往無前的劉老將軍連早飯都沒顧上吃便往衙門裡跑。
因爲求親之人實在太多,劉夫人發動了所有下人,卻還是人手不足,就連一向怕羞的影俾都被她臨時徵用。
看着影俾被劉夫人拖走時的祈求目光,徐銳低着頭只當沒有看見,這個時候死道友不死貧道,該是影俾爲少主犧牲的時候了。
出名也未見得就好。
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徐銳受不了這種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使了個“聲東擊西”之計從家裡逃了出來,好似放風的野狗,一路殺出城外。
這個目的地自然不是胡亂選的,他是打算去城外的藥王莊找長坡先生秦春陽。
涇陽一戰,除了爲徐銳累積了名聲之外,最大的財富便是這位醫聖弟子。
這可是顆搖錢樹,徐銳本着資本家不榨乾剩餘價值決不罷休的本性,期待着這個免費勞力盡快開工,每週至少996,最好607,不眠不休地爲自己創造財富。
最近徐銳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我的理想是遊戲人生,但在那之前得先有錢……”
談到錢字的時候,安歌覺得少爺的眼睛紅得像是餓狼,看上一眼便會毛骨悚然。
爲了徐銳的賺錢大計,兩個少年冒着被人當街撕碎的風險,一路來到城外的藥王莊。
在南朝時,長坡先生爲了和徐銳交換現代醫學知識,曾說過他在長興城還有一間頗具規模的藥鋪,而等兩個少年真正到了這裡,才理解究竟什麼叫做“頗具規模”。
整個莊子就好像一個小鎮,開滿了醫館、藥鋪,少說也有二三十間,而方圓數十畝的土地也同那些醫館、藥鋪一樣,全是長坡先生的產業。
和別的地方不同,這裡的土地上種的別無他物,全是各種各樣的藥材,價值簡直難以估量。
原先以爲長坡先生最多是個中產階級,沒想到竟是神豪級別,想起當初自己竟拒絕了這麼大一筆財產,徐銳後悔得差點一頭撞死。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這個世界醫藥不分家,醫聖黃霑開的是醫館,不是善堂,自古以來醫藥行業便是暴利行業,聞名天下的醫聖要是放到另一個世界,儼然就是壟斷寡頭。
長坡先生雖不及他師父那般出名,可作爲醫聖的唯一傳人,他繼承了醫聖的所有精神和物質財富,擁有這點身家已經算是良心大大的好了。
對長坡先生的財力有了一個理性認識之後,徐銳對此行的收穫抱着相當樂觀的態度。
兩個興奮的少年不願耽擱,立刻直奔藥王莊的中心——醫聖館。
然而令他們意外的是,醫聖館裡竟然中門洞開,偌大的宅子裡不但沒幾個人,還都是一副形色匆匆,亂七八糟的模樣。
他們好不容易揪住一個慌慌張張的夥計,浪費了半天口舌才問到長坡先生自打回府之後便帶着藥童住到了後堂的藥廬,還想再問的時候,那夥計已經掙脫徐銳的手掌,一溜煙跑沒了。
堂堂的醫聖館怎會這般沒有規矩?事出反常必有妖,兩個少年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狐疑。
他們循着那個夥計所說的路來到藥廬,安歌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會兒,那扇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頑皮的小藥童便無精打采地露出半個腦袋。
沒想到一見來的是徐銳,小藥童竟雙目一瞪,頓時放聲大哭。
“徐佐領,您總算來了,師父瘋了,您快進去看看吧……”
“什麼?長坡先生瘋了?!”
徐銳大驚失色,連忙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小藥童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委屈地說道:“師父讀你的書入了迷,自打回來之後便什麼事都不管,只把自己關在藥廬裡,家裡都亂成一鍋粥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徐銳稍稍鬆了口氣,只要這棵搖錢樹不是真的就好,像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打聖賢工的精神還是值得鼓勵的嘛。
長坡先生醉心醫道,乍看到另一條路上的風景,一知半解之下心癢貓抓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沒想到他竟瘋狂到不管不顧的地步。
不過對於徐銳來說,他越是瘋狂,自己的收益也就越高,畢竟三年之內長坡先生的所有成果都屬於自己。
況且自己這次來還另有目的,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啊。
就在徐銳心裡盤算着小九九的時候,藥廬裡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那小子來了?是不是那小子來了?!”
薄薄的柴門被人一腳踢開,一個披頭散髮,雙目赤紅的光腳老人從藥廬裡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
徐銳好不容易纔認出這便是整個藥王莊的主人,醫聖傳人長坡先生,立馬驚得合不攏嘴。
他實在無法把這個流浪漢一般的猥瑣男人,與涇陽那個清新脫俗的古怪老頭聯繫起來。
而長坡先生一見徐銳就站在門口,頓時像是餓了半個月的鯊魚突然聞見了血腥味,朝着他猛衝過來。
徐銳心中一凜,暗道:“媽耶,今天我是來搶劫的,怎麼感覺要先被人搶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