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威十六年八月十九日,大起。
威嚴的號角響徹大殿,文武百官、勳親貴族涇渭分明,魚貫而入,除了稱病在家的洪廣利外,其餘重要人物悉數到齊,就連一向深居簡出的寶親王都破例參加了此次早朝。
寶親王冕九旒,旒九玉,金簪導,紅組纓,兩玉瑱,一切穿戴禮制與東宮無二,高立百官之首。
在他身側是原本立於百官之首的內閣首輔黃庭之,不過今日寶親王上殿,他便只能屈居第二,站在文臣之首,比寶親王靠後一個身位。
宏威皇帝還未駕到,偌大的金殿鴉雀無聲,沒有往日的交頭接耳,也沒有禮貌寒暄,倒有幾分大戰將至的肅穆。
黃庭之擡起眼皮朝前望去,恰好寶親王也向他望來,不期而遇的對視,黃庭之面目含笑,朝寶親王點了點頭,寶親王則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
一見寶親王的表情,老謀深算的黃庭之沒來由地心中一凜,朝側後方的杜若點了點頭,示意他一會兒搶先呈奏。
“聖上駕到!”
就在此時,汪順端着一張死人臉,跬步上殿,朗聲叫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臣臉色一肅,齊齊下拜。
宏威皇帝龍行虎步,昂首走到龍椅上坐下,輕輕掃了一眼跪在下面的文武百官,淡淡道:“衆位卿家平身。”
“謝陛下!”
衆臣謝禮,紛紛從地上爬起。
然而,還不等衆臣站定,宏威皇帝便朝汪順點了點頭,汪順立刻掏出兩張聖旨開始宣讀,剛剛站起來的衆臣又一次下跪接旨。
第一張聖旨訓斥太子和遼王品行不端,令太子閉門反思一個月,遼王罰俸一年。
衆人都明白皇帝這是在告訴大家,你們兜裡的事朕都知道,現在高高擡起,輕輕放下只是爲了大局,若是再鬧,就拿出把柄,將你們這些不聽話的蒼蠅統統拍死!
雖然衆臣都猜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但因爲事關太子和遼王的地位,大家都不禁鬆了口氣,這場朝爭實在太險,能爭取到這麼個結果已經是萬幸。
第二張聖旨說了兩層意思,一是駙馬都尉嶽尚不滿朝局,製造了一系列駭人聽聞的大案,證據確鑿,十惡不赦。
着刑部、大理寺、御史臺聯合查辦,仍由裕王趙恆負責,一應犯官依律定罪,絕不姑息,不必另行請旨。
二是偵破此案的裕王趙恆、刑部尚書陸華,以及徐銳等一干功臣居功至偉,將另行恩賞,以彰其功。
這便是將之前的一系列案件定了性,首惡只能查到駙馬都尉嶽尚,唐久光留下的名單上那些人,以及其他涉案人員則一個不留,統統依律定罪。
這倒也沒有出乎衆人的意料,既然昨晚皇帝沒有下旨嚴查,那麼此案大概率會由嶽尚背鍋。
只是一般情況下嘉獎拔擢要麼直接宣佈,要麼隨後下旨,如眼下這般下旨嘉獎,卻又說還要研究研究嘉獎的具體內容,實在令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聖旨宣畢,衆臣領旨謝恩,寶親王和黃首輔都是一臉陰沉地站起身來,思考着其中的深意。
剛剛站定,刑部尚書陸華便清了清嗓子,掏出一本奏摺,準備繼續向宏威皇帝辭官。
可就在這時,戶部尚書杜若卻先一步出班奏道:“啓稟聖上,此案錯綜複雜,干係又多,能這麼快破案着實不易。
辦案諸人無不是大功一件,特別是徐銳智擒劉浩飛,挖出內情功不可沒,一個小小的巡城校尉實在大材小用,臣願保舉其入戶部任職,還請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裕王、肅王和陸華都是一驚。
誰都知道天子親軍的統領徐銳最爲合適,杜若要是真的將徐銳拉入戶部,不但能將他擠出爭奪,還能順便示好,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一石二鳥。
宏威皇帝似笑非笑地掃了杜若一眼,道:“杜卿啊,徐銳破案有功,你卻要讓他入戶部任職,這是何道理啊?”
杜若道:“啓稟聖上,徐銳雖是破案有功,但其才卻絕不只是刑名一道,生財一途纔是其天賦所在。
想必諸位大人都聽說了,他開設的天寶閣在短短几個月時間內便已日進斗金,在長興城內佔有一席之地。
除此之外,半個月前徐銳曾寫了一篇建言交給戶部,內容是關於稅收改革,僅此一項便能增加國庫歲入七百餘萬兩,若是讓其入戶部任職,何愁國庫不充盈?”
杜若一語言畢,安靜的大殿頓時爆發出一陣喧譁,百官不禁交頭接耳起來。
半個月前徐銳感覺眼下八稅一的固定商稅不但太重,而且十分原始,不利於星河集團的發展,於是真的寫過一份建議給戶部,將現代稅收制度作了一個簡要的介紹。
所謂增加國庫歲入七百餘萬兩便是他在這份建議中算的一筆小賬,只是沒想到原本一直沒有收到什麼回覆,現在竟然被杜若拿出來做文章。
要知道七百萬兩可不是小數目,相當於直接提升了國庫收入的10%,這還只是一個建議,若是真的讓他入戶部任職,說不定這個摟錢的耙子真能搞來更多的錢。
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員頓時覺得杜若拉徐銳入戶部的確是個上上之選。
“啓稟聖上,臣認爲不妥!”
然而,不等皇帝開口,寶親王背後立刻竄出一人,乃是定國候李章。
李章拱手道:“啓稟聖上,徐銳雖然善於理財,熟悉刑名,但歸根結底他還是武將出身,涇陽一戰大破武陵親軍,天下僅此一人。
聖上因其年幼,讓其入京巡所磨鍊,眼下徐銳再立新功,正是恩賞之時,臣請聖上按律,論軍功封其爵位,令其入十二衛,繼續爲國開疆拓土!”
李章的話同樣引起一陣喧譁,論軍功封賞,最次也是伯爵,縱觀歷史,十七歲的伯爵不說絕無僅有,也是少之又少,如何讓人不驚?
陸華終於聽出了衆人的意思,原來無論是太子黨還是文官集團都打着相同的主意,表面上是推舉徐銳,實際上是拉攏徐銳,爭奪天子親軍的統領之職。
一場大風波還未完全平息,新一輪的黨爭便又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帷幕,陸華實在忍無可忍,一閃身竄出臣班跪了下來。
他高舉着奏摺,朗聲道:“臣有本奏,臣年老體衰,已不堪大任,正想向陛下辭官,並保舉徐銳替臣之職,出任刑部尚書!”
一剎那,喧鬧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六部尚書可是朝廷重臣,也是絕大多數官員一輩子的奮鬥目標,陸華竟然要把自己的官職讓給徐銳這個弱冠少年?!
還有,前面無論是哪個陣營,都只說讓徐銳去什麼地方任職,卻沒有提所任的具體官職,眼下陸華竟然直接讓出了尚書之位,他們爲徐銳準備的“禮物”立刻相形見絀,再也送不出去了。
聞得此言,寶親王眉頭一皺,下意識望向宏威皇帝,黃庭之眼皮一跳,微微垂下眼簾。
“怎麼回事?”
吏部尚書湯懷信輕輕捅了捅身邊的杜若。
杜若搖了搖頭,沉着臉,似乎也在思考陸華究竟在唱哪一齣。
宏威皇帝笑眯眯地望着陸華,一句話也不說,似是正在等着什麼。
今日這是怎麼了?
以前爲了一個關鍵的小官,幾方陣營都要爭得面紅耳赤,今日大家不但一反常態,紛紛給官,給爵,而且一個比一個大,甚至就連一向以孤臣自居的陸華都跳出來湊熱鬧。
百官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這種荒誕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