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地
一聲清越長嘯,劃空而至,一道白光,有如天際長虹,垂空直落,在一羣黑衣鐵衛之間,盤旋一匝,登時
慘叫哀號之聲,此起彼落,只見白光過處,人頭與肢骸齊飛,血雨如泉,並湖中紫霞一色!
這一突然之跡,頓令“鐵傘先生”獨孤維與“西溟雙兇”驚怒交進,齊聲大喝,分頭向那地道白光截去……
此時,那二三十個黑衣鐵衛,在還未看得清來人面目的情形下,便傷亡了一半,剩下的業已手忙腳亂,潰不成軍!
那道白光盤旋一匝之後,忽地矯然直上空中,讓過了“鐵傘先生”獨孤維及“西溟雙兇”三面合圍之勢,忽然射落朱潤波身前!
光斂人現,赫然是反清志士集團中,主持南區的“避塵庵主”寒月師太!
朱潤波在那一聲清越長嘯入耳之際,便聽出來人是誰,這時,待寒月師太身形一現,便含笑點頭道:“半年不見,師太劍術又精進不少,真是可喜可賀!”
寒月師太稽首,謙謝立即急聲道:“湖中寶物即將出世,峽主速作準備,清廷鷹犬,讓貧尼及令徒對付便了!”
說話聲中,“鐵傘先生”獨孤維與“西溟雙兇”,業已率領殘餘的黑衣鐵衛,重複猛攻而至!湖面上,濃霧中的那一團紫霞,也在此時緩緩浮升出霧外,將白色的濃霧,盤染成一片淡淡紫煙!
正當湖面瀰漫着一團紫霧時,“西溟雙兇”及“鐵傘先生”獨孤維業已齊聲大喝,分別撲向寒月師太及嶽龍飛,在危崖頭上,展開了一場惡鬥!
朱潤波目光微掠,發現對方殘餘的“黑衣鐵衛”竟還有八名之多,個個手擎內藏“飛星毒弩”的圓筒,也逼近到一丈二三的距離!
這種“飛星毒弩”的威力,朱潤波在“丹心峽”一役中,曾經親眼見過,知道若被對方逼進一丈範圍以內,八弩齊發以下,便極難躲避,當下,只好收拾起慈悲心腸,玄功聚處,照準兩名距離較近的黑衣鐵衛,雙手中指猛地一彈!
兩縷力足洞金進石的“天罡指”風,無聲無息地立時擊中那兩名黑衣鐵衛胸前“七坎”大穴!
“撲通!”兩聲!兩名黑衣鐵衛連口也未開,便倒地死去!
其餘六名黑衣鐵衛睹狀,不由大驚失色,也顧不得沉着進逼,非到“飛星毒弩”威力範圍以內方始發射的預計,齊聲大喝,紛紛欺身疾撲,“格登”連響,六筒“飛星毒弩”齊發,聚成一片箭網,漫天盞地朝朱潤波射去!
朱潤波出手擊斃兩名黑衣鐵衛之後,便知其餘之人,必然無法保持沉着而提前發動攻襲,是以“天罡指”發出的同時,身形立告展開,閃電般搶到那兩名倒斃的黑衣鐵衛的位置凝足神功,雙臂振上,兩隻大袖“呼”地交互拂出!
罡風狂卷,勢若排山倒海,那漫天箭雨頓被震得四下紛飛,並有一大半竟掉頭倒飛回去!
只聽“哎喲!哎喲!”一陣慘叫起處,立有四名黑衣鐵衛驟不及防,登時被自己發出的“飛星毒弩”,打得滿地亂滾,七孔流血而亡。
朱潤波卻連半根毫髮也未曾傷着!
剩下來那兩名僥倖未曾自食惡果的黑衣鐵衛,只嚇得魂飛魄散,心膽俱寒,抱頭鼠竄而逃!
朱潤波一聲清叱!雙掌一揚,便待向這兩名逃走的黑衣鐵衛擊去,但目光瞥處,卻發現湖面上,那一團翻騰於濃霧中的紫霞,竟驟然一斂,不由暗叫一聲“糟糕!”
當下,不顧追殺敵人,真氣一提,身形破空斜掠而起,右手一探,獨門兵刃“墨羽芙容日月神幡”業已撤在掌中,連人帶幡,朝湖面飛去!
他身形尚在空中,陡聽兩聲厲嘯!一聲清叱起處,只見一黃一紅兩朵紅彩雲,像皮球一般在地上接連兩個翻滾,竟搶先飛射落湖面的濃霧中!
就在此時,那一圖紫霞重又現出,並且投快地透過濃霧,朝上升騰!
朱潤波這時已看清那一黃一紅兩朵彩雲,竟是“西溟雙兇”,不由又急又怒,同時又見寒月師太已施展奴劍神功,躡蹤追擊,遂也一抖“日月神幡”,凌空下撲!
三方面動作都是迅逾石火電光,但仍被“西溟雙兇”略爲佔先半分,雙雙飛進那一圖紫霞以內!
驀聽又是兩聲厲嘯過處,那一團紫霞突然電也似地一個盤旋,倏地化作兩道紫色精虹,閃電般破空直上!朝東南方飛去,眨眼無蹤!
“西溟雙兇”卻像兩個皮球一般,圓圓的身子在湖面上連連幾個翻滾,便告消失在濃霧之內!
朱潤波與寒月師太在空中攔截不及,距望神物飛去,俱不禁惋惜萬分,只好雙雙凌空折身仍掠回危崖之上!
那“鐵傘先生”獨孤維獨鬥嶽龍飛,瞥見“酉溟雙兇”,竟搶先飛落湖中奪寶,方自急怒交迸之際,耳邊已傳出來“酉溟雙兇”的厲嘯之聲,又見神物已逝,情知再鬥下去,便凶多吉少,遂猛運玄功,揮動鐵傘逼退嶽龍飛,身形倒掠而起,一聲長嘯,破空遁去!
嶽龍飛一聲大喝:“無恥走狗往哪裡逃!”縱身追去……
他身形方起,卻被乃師適時喚住,只好飄落峰地,忿然道:“這種無恥鷹犬,正該斬盡殺絕,恩師爲何讓他逃走!”
朱潤波含笑道:“常言道窮寇勿追,何況此人說不定將來對我們還有用處,把他追急了反而不美,故此暫時放他一手!”
寒月師太將長劍歸鞘,低宣了聲佛號,歉然對朱潤波垂首道:“貧尼一時疏忽,致讓‘西溟雙兇’壞了大事,萬望朱峽主見宥!
朱潤波忙笑謙道:“僱主說哪裡話來,我朱潤波德薄能鮮,不配獲此神物利器,與庵主何干,何況今夜之局,若非庵主適時駕到,情形恐怕還不會這樣順利哩!”
嶽龍飛躬身道:“那‘西溟雙兇’究竟是什麼來路,武功身法這般怪異,竟能在老前輩劍光罩體之下,倖免一死,並膽敢赤手飛進霧中奪寶。”
寒月師太道:“他們兩個乃是一雙彎生兄弟,穿黃衣的名叫合元顏,穿紅衣的名叫合元亮,二人一向在西陲爲惡,極少涉足中原,不曉得怎會也被滿虜網羅去了!”話聲微頓,轉對朱潤披道:“照這樣情形看來,恐怕還有不少隱匿多年的邪魔外道,被清廷所籠絡,與我們爲敵哩!”
朱潤波沉吟道:“適才聽他們的對話中,有什麼‘免死金牌’之語,我想大概是滿酋玄燁,自從屠遠志及鐵三勝等一干武功較高的鷹犬,在‘丹心峽’全軍覆沒以後,又玩弄什麼新花樣和手段,使得這些凶神惡煞,甘心爲他賣命!”
寒月師太低唸了聲佛號道:“不論玄燁使用什麼手段,但邪惡終知不過正義,且看那‘西溟雙兇’,雖然比我們搶先一步,卻非但得不到神物,且反爲所傷,便是一個極明顯的例證了!”
嶽龍飛插嘴道:“那兩道紫色光華,究竟是什麼寶物竟然這般厲害?”
寒月師大道:“是什麼寶物,目前無法判斷,不過從它的光華,以及出世時具有這大威力的情形看來,十有八九必然是兩柄前古的神兵利器!”
嶽龍飛聞言,急道:“既然如此,難道就讓它飛去,或者竟不幸被奸惡之徒得去不成?”
朱潤波微笑道:“徒兒不必着急,自古神物利器,得失自有天定,何況這兩柄神兵,出世之時便染上人血,雖然乘勢飛去,相信也不會飛得太遠……”
丘龍飛更是焦急,忙插嘴道:“那麼,恩師和庵主老前輩……”
寒月師太莞爾一笑,望了朱潤波一眼,道:“免得令徒着急,我們就此動身如何?”
朱潤波含笑額首,大袖一拂,身形似行雲流水,當先向東南方飛去。寒月師太與嶽龍飛先後跟蹤而去,離開了城陵磯,三人沿途留心搜索,足足奔行了兩個時辰,竟然毫無發現!寒星漸落,曙光微現!
三人已然繞過了嶽州,來到一片三面環水的茂密樹林以內。
朱潤波停住腳步,擡頭望了望天色,道:“天將黎明,那神物利器的光華,即使就在附近,也必然會因此而隱去,甚難發現,我們不如就在這林中找個地方歇腳,等到晚上再找吧!”
寒月師太略一沉吟,道:“貧尼記得此地已是榮家堡的轄地,榮家堡就在這樹林的盡頭,堡主榮萬里,在江湖中也浪有聲望,我們……”
朱潤披插嘴道:“莫不就是扛湖中,人稱‘鐵彈神刀’的榮老英雄嗎?”
寒月師太點頭道:“正是此人,朱峽主何以得知?”
朱潤披笑道:“我自從離開‘丹心峽’,帶着嶽龍飛南下中原,即着手打聽扛湖中一干稍具聲望的幫會和人物,以便進行聯絡,這位‘鐵彈金刀’榮老英雄,便是我的名單中所列人物之一!”
寒月師太也笑道:“既然如此,當真是再好不過,同時,我們也可以順便向他打聽一下,有無發現神物的蹤跡。”
當下,便於寒月師太領路,往林中走去。
約莫深入林中半里之遙,由於枝葉繁密,故此時天際雖已略現曙光,但林中依然黑暗異常,同時,三人業已發覺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
憑着他們深湛的功力,竟然發察出這樹林中,幾乎每隔三數丈便伏有一道暗樁!
三人以目示意,也不去理會,仍自朝前走去,又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便走出這樹林,在曉色朦朧之下,只見一座頗具規模的莊院,矗立眼前!
這座莊院,院牆俱用青石砌成,莊門兩邊,各聳立着一座望樓,一道寬達三丈的溪流,環繞莊外,一條闊約八九尺的青石橋,橫跨河上,直通莊門。
三人駐足略爲觀看,便一同舉步向石橋走去,卻沒料到腳尖剛要踏上石柝之際,驀聽望樓上傳來一聲大喝:“來人止步!”
三人聞聲止步,朱潤波遂示意嶽龍飛,上前答應。
嶽龍飛躬身低聲道:“我們是否要通名求見?”
朱潤波略一沉釁,側顧寒月師太道:“目下時勢不同,在會見榮堡主以前,當記暫勿表露身份,庵主以爲如何?”
寒月師大點頭道:“峽主之言,正合貧尼心意!”
嶽龍飛遂播向望樓一抱雙拳,朗聲道:“在下隨侍家師,路過貴堡,皆因久仰貴堡主英名,故面冒昧造訪,有勞尊駕代爲傳稟!”
望樓上那人又喝道:“既然如此,請見示三位上姓大名,好代你們稟知堡主!”
嶽龍飛道:“我等姓名,待見了貴堡主時始能面陳,尚祈尊駕見諒!”
望樓上沉默了片刻,那人方始答道:“敝堡主近日事情太忙,吩咐不見無名外客,你們既然不肯將姓名說出,便休怪我們無法遵命了!”
嶽龍飛回頭看了恩師一眼,便對望樓朗聲道:“尊駕既然不願通報,在下等只好自行進莊求見了!”說完,舉步走上石橋……
陡聽望樓上一聲大喝道:“橋上設有埋伏,傷了你們可不要怨我不事先警告!”
朱潤披在嶽龍飛身後笑道:“橋上既有埋伏,我們不要踏他的石橋,徑縱橋面過去便了!”
嶽龍飛躬身應命,真氣一提,肩不搖,腿不曲,身形凌虛而起,平貼橋面石板,冉冉飛越過去!
朱潤波與寒月師太更是從容已極,並肩微微升高一尺左右,然後緩緩舉步,施展攝空蹈虛絕世輕功,一步一步,在橋面一尺的上空,走過橋去!
這種罕聞的絕頂輕功,頓將望樓上之人鎮住,待三人抵達莊門時,那兩扇高大的莊門便已緩緩開啓!
莊門開處,一個身材魁偉,滿面紅光,頰生虯髯的青袍老者,當門屹立!
他的身後,肅立着兩名黑衣大漢,一個手捧厚背鐵胎彈弓,一個手中捧着一柄綠鯊魚皮鞘的長刀!
三人雖未曾見過“鐵彈金刀”榮萬里,但從眼前的情形判斷,這位虯髯青袍老者,不問而知就是此堡的主人!
當下,朱潤波遂示章嶽龍飛退過一旁,自己上前抱拳笑問道:“在下久仰堡主英名,渴欲一晤以慰生平,尚祈見恕清晨冒昧進謁之罪!”
“鐵彈金刀”榮萬里抱拳還禮,兩道炯炯眼神,將朱潤波、寒月師太、嶽龍飛三人,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方纔開口道:“請恕榮某眼拙,不知這兩位尊姓大名,以及這位師傅的法諱怎樣稱呼?”
朱潤波目光一掠,笑答道:“曉風寒,晨露重,堡主可否容在下等進莊以後再行奉告?”
“鐵彈金刀”榮萬里略一沉吟,便一側身,拱手肅客,在前領路,往莊內走去。
朱潤波等人隨後而行,沿路上,發覺莊內警衛森嚴,莊中之人個個神色緊張,彷彿在戒備着一樁重大之事,俱不禁心內狐疑,暗地警覺。
“鐵彈金刀”榮萬里領着三人直進到第二重大廳,便揖客落座,吩咐侍僕獻茶,然後又復詢朱潤波等人的姓名法諱。
朱潤波目光一掠大廳中環立的侍僕,笑道:“請堡主屏退貴屬,說話比較方便!”
“鐵彈金刀”榮萬里略一沉吟,便揮手命一干侍僕退下,目注朱潤波,沉聲道:“尊駕究竟是誰,爲何這般故作神秘?”
朱潤波微微一笑,欠身答道:“在下朱潤波……”手指寒月師大,續道:“這位是嵩山‘避塵庵主’,法諱上寒下月,這位是小徒嶽龍……”
言還未了,“鐵彈金刀”榮萬里驀地大笑……
朱潤波一怔,道:“堡主何故發笑?”
“鐵彈金刀”榮萬里倏止笑聲,連連搖頭道:“想不到,想不到天下間竟有這樣荒唐滑稽之事!”
朱潤波詫道:“此事有何滑稽之處,在下甚爲不解,請堡主明示!”
“鐵彈金刀”榮萬里面色一沉,喝道:“北天山‘丹心峽’主朱潤波以及所謂‘劍、絕、書、狂’等人的頭顱,此時怕不早已陳列在衡山紫蓋峰頭,‘順天禪寺’的十三層寶塔以內,尊駕尚謬以披輩自居,豈非荒唐滑稽之至?”
朱潤波啞然失笑道:“原來如此,但江湖傳言,堡主豈可輕易置信?”
“鐵彈金刀”榮萬里冷冷道:“江湖上衆口一詞之言都不可置信,榮某又怎能輕易相信尊駕之言?”
朱潤波正色道:“有關衡山紫蓋峰‘順天禪寺’開光之舉,顯然是滿酋的陰謀,堡主英明,難道還不明白?”
“鐵彈金刀”榮萬里沉聲叱道:“尊駕好大的膽子,竟敢詆辱當今聖主,榮某若非念在武林一脈,便立即要你好看,還不快將真正身份,從實說出,讓榮某斟酌發落!”
朱潤波神色微變,方待開口,寒月師太已使眼色止住,然後目注“鐵彈金刀”榮萬里,低宣了聲佛號,含笑道:“榮老施主,你怎樣才相信這的確就是朱峽主本人呢?”
“鐵彈金刀”榮萬里略一沉吟,道:“聞說朱潤波號稱‘日月神幡’……”
朱潤波不等對方話完,已自呵呵大笑,在身畔將獨門成名兵刃“墨羽芙蓉日月幡”取出,笑道:“這便是在下不成氣候的兵刃,普天下並無第二柄,請堡主過目,相信堡主必不再有懷疑了!”
“鐵彈金刀”榮萬里目光握住“墨羽莢蓉日月幡”,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半響,忽然連連搖頭,“嘿嘿”冷笑不止!
朱潤波佛然不悅道:“堡主何故如此模樣,莫非這柄‘墨羽莢蓉日月幡’,是假的不成?”
“鐵彈金刀”榮萬里面色一沉,冷冷道:“尊駕手中的幡兒,倒並非是膺品,但須知那朱潤波的頭顱,既已陳列在衡山紫蓋峰‘順天禪寺’中的十三層寶塔以內,則他的兵刃,自然會落在旁人之手,尊駕……”
話猶未了,嶽龍飛已然按撩不住,厲聲叱道:“住口!”
“鐵彈金刀”榮萬里冷然注目道:“這位弟臺有何見教?”
嶽龍飛神一整,肅容道:“我恩師敬仰尊駕在武林中頗有聲望,乃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是以對尊駕再三容忍,不惜多費脣舌以表示真正身份,原冀尊駕能慨然攜手,同伸民族大義,恢復大漢河山,誰料尊駕,竟然一再刁難,究竟是何居心?”
這一番義正詞嚴的話兒,只聽得“鐵彈金刀”榮萬里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雙手緊按座椅的扶手,待嶽龍飛語音一落,霍然起身,嗔目喝道:“你……你……”
朱擱波趕忙含笑搖手止住,笑道:“小徒無狀,尚祈堡主息怒!”
“鐵彈金刀”榮萬里悻悻坐下,怒喝道:“憑令徒這一番話語,便足夠你們擔代一個凌遲碎剮的罪名,尊駕快將來意說出,否則休怪榮某翻臉!”
朱潤波依然氣定神閒,徐徐說道:“堡主既然懷疑這柄‘墨羽芙容日月幡’,乃在下得自朱潤波之手,則在下不妨在這幡兒上,略爲獻醜,好讓堡主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說完,站起身來,緩步至廳前,面向庭院,右手握着“墨羽芙蓉日月幡”,遙向院中矗立在一座花壇上的一塊太湖巨石,輕輕一招!
只見這一塊高達五尺,重遍千斤,尚有一小半埋在土中的大湖巨石,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吸力吸住,緩緩直拔而起,隨着“墨羽芙蓉日月幡”招引的方向,冉冉飛來!
“墨羽芙蓉日月幡”徐徐收卷,朱潤波待太湖巨石即將沾着幡端墨羽際,右手忽地微微一抖,“墨羽芙蓉日月幡”便立即止住收卷之勢,徐徐往外舒展……
那塊太湖巨石便又彷彿被一股奇強潛力托住,冉冉倒飛回去,直飛到原來的位置,方始緩緩下降,重又埋在土中,與原來的形狀,不差分毫!凌虛攝物之技,一般武林人物,只要內功修爲到了相當火候,大多可以辦到,本不足爲奇,但朱潤波顯露的這一手,卻足以震世駭俗!
因爲,第一是距離方面,兩下足有數丈之遙,第二是被攝之物,不但體積巨大,且重逾千斤,同時尚有一小半深埋土中,則“墨羽芙蓉日月幡”上發出的力道,最少也在五千斤以上,第三這樣巨大的內家真力,朱潤波在施展之際,顯得這般收發自如,絲毫不帶一絲火氣,僅憑這三點,便不但瞧得寒月師太及嶽龍飛無限佩服,更令那“鐵彈金刀”榮萬里,目瞪口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潤披徐徐收起“墨羽芙蓉日月幡”,轉身緩步回到廳中,含笑對“鐵彈金刀”榮萬里拱手道:“在下這點微薄之技,不知堡主心中是否尚有懷疑?”
“鐵彈金刀”榮萬里目光凝注朱潤波,默然半響,方始長吁一聲!一揖倒地,訥訥說道:“朱峽主!請恕草民……”
朱潤波慌忙還禮扶住,含笑道:“堡主體要這般自謙,朱潤波怎敢當得!”
“鐵彈金刀”榮萬里惶然道:“朱峽主乃天滿貴胄,榮某乃……”
朱潤波又復趕忙搖手止住,莊容道:“河山蒙垢,朱潤波與堡主目下俱是大明遺民,哪還分甚麼貴賤,何況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堡主如不見棄,便請以兄弟相稱便了!”
“鐵彈金刀”榮萬里連聲謝過,堅持揖主朱潤波就當中主位落座!
朱潤波再三謙讓不得,只好含笑應允。
“鐵彈金刀”榮萬里這才欣然傳侍僕,吩咐廚下備宴。
咄嗟之間,鮮珍紛陳,“鐵彈金刀”榮萬里連盡三大杯,愧然道:“榮某罰酒三杯,聊謝適才對三位失禮之罪!”
朱潤波回敬了三杯,含笑道:“榮兄再要這般說法,便是見外了!”
鐵彈金刀榮萬里長嘆一聲,道:“自從江湖上傳出滿虜在衡山紫蓋峰修‘順天禪寺’,井在重九開光之日,將朱峽主以及一干反清志士的頭顱,陳列在十三層寶塔以內的消息,真使我心如刀割,憤擅欲狂,這兩天,我正待摒擋一切,打算親自前往一看究竟,倘若這消息是真,我便拚將粉身碎骨,憑着這點點家業,揭竿而起,與滿虜拚命……”
朱潤波肅然舉杯道:“榮兄有此壯志,請受小弟一杯!”
“鐵彈金刀”榮萬里接杯在手,一欽而盡,又道:“但三位忽在此時蒞臨,我恐怕是清虜鷹犬假冒朱兄大名前來行詐,故此不得不特別謹慎……”話聲微頓,目注嶽龍飛,歉然道:“沒料到卻惹卻了嶽老弟的一腔義憤!”
嶽龍飛惶恐地雙手捧杯,肅立道:“晚輩愚昧無知,不識前輩一番苦心,這一杯酒借花獻佛,請前輩恕罪!”
“鐵彈金刀”榮萬里呵呵一笑,舉起身前酒杯,與嶽龍飛的杯兒一碰,互相干了一杯。
席間,寒月師太忽然憶起一事,停筷目注榮萬里道:“榮施主!我們進堡之時,見貴堡中戒備森嚴,且堡前樹林以內,亦設有許多暗樁,莫非施主已獲知什麼消息,而加以防範嗎?”
榮萬里點點道:“不錯,自從郡荒謬謠言傳遍江湖之後,便不斷有大批武林人物南下,打算在重九之日,趕往衡山紫蓋峰看個究竟,但我卻發現這些武林人物當中,竟有不少清廷鷹犬在內,當然,在真相未明以前,我也不欲魯莽,故此纔在堡內外略爲佈置,以防萬一!”
朱潤波等人聽了,方始明白原委。“鐵彈金刀”榮萬里又復對朱潤波道:“如今已證實那謠傳乃清廷所放,不知朱兄是否已瞭解這一陰謀的目的何在?並已撒妥對付之策?”
朱潤波停杯略一沉吟,答道:“滿虜這一陰謀,顯然是針對‘丹心峽’一班志士而設,因爲自從我解散‘丹心峽’,將力量化整爲零,散入江湖,待機而動之後,滿虜必然是爲了一方面查不出我們的蹤跡,一方面又想將我們一舉殲滅,故此才佈置一這陰謀……”
榮萬里插嘴道:“可是,在重九之日,天下武林朋友羣集衡山紫蓋峰頭,參與那‘順天禪寺’的開光大典之際,倘若那十三層寶塔以內,竟空空如也,那時,滿虜豈不是白費心機了嗎?”
朱潤波搖頭道:“不會,我相信塔內必有人頭,而且必然裝扮得與我們一模一樣,同時,我還可以推斷,那許多參與大典的武林朋友,必然只許遠觀,不許近看,使人無法分得出真假,這樣一來,滿虜便可以收到兩種效果……”
榮萬里詫道:“假的人頭還有什麼效果可言?”
朱潤波喟然一嘆,道:“這就是滿虜手段厲害的地方了,試想,如果我們不挺身而出,那麼,江湖上便會毫無懷疑地認爲我們當真已被滿虜所害,滿虜便收到打擊人心的效果,如果我們挺身而出,揭破其陰謀時,便恰好落在彼輩一網打盡的算計之中了!”
榮萬里愕然半響,道:“這就太難了,朱兄究竟如何對付,可有一個兩全之策?”
朱潤波搖頭道:“妥善的對策,目前還未想出,此事必須身臨其境,看當時的情形如何發展,方能相機籌劃!”
榮萬里想了一想,又道:“那麼,其他幾位大俠,朱兄是否已設法通知了?”
朱潤波點頭道:“各路同志,我已飛書相召,約定重九之日,在衡山紫蓋峰聚集,共商應付之策,榮萬里大喜道:“小弟打算附驥同行,不知朱兄意下如何?”
朱潤波笑道:“榮兄如願同行,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席散之後,榮萬里便馬上吩咐侍僕,收拾行裝。
寒月師太喝了幾口香茗,忽然又想起一樁事情,含笑對榮萬里道:“昨晚子夜時分,施主是否業已就寢?”
榮萬里搖頭道:“我昨夜通宵未眠,庵主何故見詢?”
寒月師大道:“施主可曾發現夜空中,在那時候有何異狀嗎?”
榮萬里“哦”了一聲,略一沉思,道:“昨夜子時過後,我正閒立庭中之際,瞥見兩道甚爲強烈的紫色光華,掠空而過,一閃而滅……”
寒月師太急急截口道:“施主曾否追蹤察看?”
榮萬里點頭道:“當時我大爲奇怪,自然立即循着那兩道紫光消逝的方向追去,一看究竟。”
寒月師太頗爲關切地又問道:“可有什麼發現嗎?”
榮萬里搖了搖頭,道:“我直追出數十里之遙,除了一處小山坳內,發現一羣露宿的婦人而外,並未見有任何奇事異物,只好廢然而歸,沒有多久,三位便駕臨敝堡了。”
朱潤波頗感趣地問道:“那一羣露宿的婦人,是什麼來路,榮兄曾否查問過?”
榮萬里尷尬一笑,道:“小弟素來怕見女人,尤其那一羣婦人似乎都已夢入黑甜,十分安靜.看不出有何異狀,小弟自然不便對她們打擾!”話聲微頓,轉對寒月師太庵主以此見詢,又如此關切,莫非此事其中有什麼蹊蹺嗎?”
寒月師太遂將昨夜在城陵磯發生之事,詳細說了。
榮萬里這才明白原委,不由好生惋惜!
這時,侍僕已將榮萬里的成名兵刃“厚背鐵胎弓”與“紫金長刀”包紮妥當,送到大廳中。
榮萬里遂囑咐門下弟子,按照平日訓練之法,緊守堡門,然後背弓跨刀,帶了隨身應用之物,同了朱潤波等人,出堡而去。
出了堡門,朱潤波忽然問道:“榮兄,你昨夜發現的那一羣婦人,在什麼地方?”
榮萬里一指東南方,道:“距此約莫四十里,朱兄的意思,莫非想去看一看嗎?”
朱潤波點了點頭,道:“婦人女子,成羣露宿荒山,形跡大有可疑,無論是否與此事有關,反正繞不了多少遠路,何妨前去看看!”
於是,遂由榮萬里領路,朝東南方奔去……
數十里路程,眨眼之間便已到達,但那小山坳以內,卻沒有一個婦人的蹤跡,顯然業已離去。
榮萬里領着路,走到一處比較平坦的地方,道:“這便是昨夜她們露宿之地,請看地上還遺留着生火的餘爐……”
朱潤波俯身對那一堆灰盡,仔細察看了一會,詫道:“這種生火的方式,分明是黔滇一帶的苗人所留,奇怪!她們遠離苗疆,要到哪裡去?爲了什麼?……”
榮萬里道:“若照這堆灰爐的情形判斷,她們大概在寅卯時分離開,諒她們的腳程也走不了多遠,我們何不追上去看個究竟!”
朱潤波失笑道:“可是她們並沒有遺留下離去方向的痕跡,我們如何追法?”
嶽龍飛接口道:“據徒兒看來,她們的目的地大概也是衡山紫蓋峰,我們何不就循着這個方向追去,豈不是一舉兩得!”
朱潤波等三人聽了,俱覺頗爲合理,遂一同取道,望衡山奔去。
殊不知嶽龍飛這一妄加判斷,遂發生了後文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鬧得幾乎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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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山,古稱南嶽,山有七十二峰之勝,其中以祝融爲最高,回雁最險,天柱最奇,但氣勢巍峨雄偉,卻首推紫蓋!
紫蓋峰矗立於七十二峰之間,形如華蓋,一崖一壑,土石中含異質,多呈現紅褐之色,是以每當夕陽斜照之時,遠瞻峰巔,覆如紫霞,景象不可方物,故有“紫蓋”之美謄!
山是名山,峰數奇峰,是以大凡往朝南嶽之人,無不登臨此峰,流連忘返!
如今,清廷更撥鉅款,由地方官府招工,在峰頭構築了一座“順天禪寺”,井宣稱於重九開光之日,將北天山“丹心峽”主朱潤波以及“劍、絕、書、狂”等班志士的頭顱,陳列在寺中的十三層寶塔以內,這消息自然更增加了這紫蓋峰的名氣,同時,也震撼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水陸英豪!
因爲,自從“鬼杖仙翁”屠遠志所率領的一干清廷鷹犬,以及號稱滿洲第一勇士的鐵三勝等人,在北天山“丹心峽”全軍盡沒之後,宇內人心大爲振奮,“墨羽芙蓉日月幡”朱潤波的英名,不徑而走,炙膾人口!
尤其是許多志懷故國,志盼恢復大漢河山,百多年來卻隱伏于山林田隴的遣民志士,更無異服了一貼興奮劑,人人企領盼望“丹心峽主”乘勝揮師南下,驅逐滿虜,重整神州!
豈料半年來,他們這一希望,都如石沉大海,毫無消息!
如今,竟由清廷方面傳出了這一噩耗,則對他們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是以中秋才過,便有不計其數的水陸英豪,南下北上,東來西往,紛紛向南嶽集中,打算探着這消息是真是假!
秋天,本來是天高氣爽,最適登高攬勝的季節,可是,在九月重陽的這一天,空中卻陰霾密佈,紫蓋峰頭,更是暗雲低啞,寒風蕭蕭,充滿着一片肅殺的景象!
但儘管天氣是如此之壞,而“順天禪寺”前面的一座茂密松林之中,早巳三五成羣地塞滿了千百名江湖客!
他們有的是各大門派的子弟,有的是著名幫會重要人物,也有成名的武師,也有斂跡多年的魔頭,其中,當然不乏心懷故國的遺民志士,但當然也棍雜着若干清廷的鷹犬!
他們,儘管來自方向不同,門派不同,身份不同,但除了若干清廷鷹犬之外,他們的目的側是無不相同!
他們之中,儘管有邪有正,有白道俠客,有黑道梟雄,平日雖然是勢不兩立,或是久懷宿怨,但今天,他們都似乎已無心去理會這些了!
他們三五成羣,或坐或立,有的言笑晏晏,有的默然靜坐,但每一道眼神,無不凝注在“順天禪寺”的兩扇緊閉的山門以下!
還有那一座金碧輝煌,修建得美倫美絕的十三層寶塔,高高矗立在那一列全用紅石砌成的高大圍牆裡面。
每一層的塔門,也關得緊緊的,不知塔內果真陳列着“丹心峽主”朱潤波以及一班志士的頭顱嗎?這是一個謎!
“順天禪寺”的開光大典,清廷將派什麼人來主持?
這又是一個謎!
這兩個沉重的謎,便這樣一分緊似一分地,緊壓在松林之內的每一個江湖豪客的心上!
終於
午時到了!
“順天禪寺”以內,適時“當!當!……”響起了一百另八下宏亮而緩慢的鐘聲!
這一下一下的鐘聲,像巨錘般撞擊着每一個人的心絃,使松林中的一羣江湖豪客,坐着的霍地振衣而起,立着之人,腰板挺得更直,所有的目光,盡都瞬也不瞬地緊盯着那兩扇闊大緊閉的寺門!
直到那最後幾響鐘聲的迴音,從羣山峰頭反應回來之際,“順天禪寺”的兩扇巨大寺門,便緩緩啓開……
千數百道目光注視之下,只見山門啓處,兩列身穿土黃袈裟,頭戴黑色僧帽,手執法器的僧侶,緩步魚貫而出!
“黃衣喇嘛!”
不知是誰,從人羣中發出了一聲低呼!
這隊黃衣喇嘛,共有三十六名之多,走出寺門之後,便自停步,雁列於寺門外面,垂眉肅立!
一個身穿鵝黃袈裳,手執九環禪杖的胖大喇嘛,隨後出現,巍然屹立寺門當中,兩道兇芒四射的目光,對松林緩緩一掃,禪杖一頓,大聲道:“本禪寺開光大典吉時已後,本座奉法諭恭請五湖四海前來觀禮的貴賓,移駕寺內觀禮!”
聲如洪鐘,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顯示他的內外功力,已有相當火候!
羣豪雖然各自心頭暗凜,但也無人形諸於色,待得話聲一落,遂不約而同,步出松林,朝寺門走去。
那迎賓的胖大喇嘛,也不詢問羣豪的身份來歷,立掌當胸,打了個問訊,便自轉身領路!
進了寺門,迎面是一條寬達三丈,用紅石鋪成的甬道,直達巍然雄跨的大雄寶殿。
甬道兩邊,乃是一片數畝方圓,上覆細砂黃土的廣場。
那一座人人矚目的十三層寶塔,便矗立在大雄寶殿左側的廣場上!
面對寶塔,蓋了一列蘆棚,棚內採飾遍懸,並擺了上千個席位。數十名黃衣喇嘛,垂手肅立四周。
那胖大喇嘛待羣豪全部走進寺門以後,又復大聲道:“蘆棚上的席位,本寺已按各位貴賓的門派,幫會,以及無門無派等,分別標明,請各位自行就座!”
羣豪依言,紛紛從蘆棚前面的扶梯,登上棚,內隨着侍立的黃衣喇嘛的引導,各自按自己所屬的門派及幫會,在標明的席位間就座,剩下來那一干無門派統屬之人,則各自遠一席位落座。
待得安排停當之後,羣豪的心中,又是一凜!
因爲今日參與的各大門派當中,只有少林一派未見有人蔘加,而棚中也僅有少林的席位未設,而各大幫會的席位,則恰與參加的數目,一人不多一個不少,顯見寺中對前來赴會之人的底細,早已探聽明白!
那麼,這次開光大典,除了展示“丹心峽主”朱潤波等一干志士的頭顱,藉以誇耀清廷的威勢而外,究竟還會有什麼意思?
不言羣豪的心中對此紛紛加以推測,並各各暗地警惕之際,那胖大喇嘛業已第三次大聲發話道:“各位貴賓稍坐歇息,本寺馬上命人獻上茶點,但有一事,須預先向各位鄭重奉告……”話聲微頓,目光緩緩一掃棚內羣衆,方纔一字一字地洪聲道:“本寺乃奉當今聖上敕旨興建之聖地,開光大典更是本教最隆重最嚴肅之典禮,在行禮之際,務望各位持虔敬之心,力求肅靜,如有不遵者,奉諭當治以藐視聖旨之暈!”
語音一落,棚中頓時響起一陣“嗡嗡”之聲!
那胖大喇嘛待羣豪耳語之聲稍息,又復沉聲道:“如有認爲這一要求過苛的貴賓,可在此時自行離寺,本座自當以禮相送,決不強留!”
棚中“嗡嗡”之聲頓息,竟無一人願意離去。
胖大喇嘛的目光,緩緩一掃羣豪,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揮手,立時奔來數十名手捧茶點的黃衣喇嘛,川流不息地端上蘆棚,招待羣豪飲用。
然而,羣豪卻因適才心中有所警惕之故,是以對衆喇嘛送上來的茶點,連磋也不碰一下。
胖大喇嘛微微冷笑一聲,單掌當胸,朝棚上略一躬身,便自轉頭走進大雄寶殿而去……
羣豪心知開光大典即將開始,遂寂靜無嘩地等待着,注視着……
整座“順天禪寺”,裡裡外外,登時雅雀無聲,僅有每個人自己的呼吸可聞!
過了約莫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驀然間……
“當!當!……”空際第三度響起了震山撼嶽的鐘聲!
待得第一百零八響鐘聲尚自嫋嫋散入層霄之際,大雄寶殿以內,隨即鼓樂喧天,震耳欲聾!
蘆柵上一衆羣豪,俱不由自己地定睛注目,遙觀這場開光大典,究竟如何進行……
但奇怪的是殿內敢樂之聲儘管震耳欲聾,擾得人心煩意亂,而那八扇巨大的殿門,卻仍然緊閉如故!
似乎這所謂“開光大典”,敢情是在大雄寶殿裡面進行!
時間,在羣豪煩躁和格焦急等待中,緩慢地過去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大雄寶殿裡面的鼓樂之聲,依舊響個不停!
羣豪當中,多半都未帶乾糧,此際,眼看午飯時間已過,差不多的腹中都有了餓意,但爲了謹慎之故,面對着席上的茶點,個個空有暗咽口水,好不難過已極!
又捱過了半個時辰,終於有人忍耐不住,低低地啞聲罵道:“他媽的!搞什麼名堂,擺什麼臭排場,把老子乾耗在這裡喝西北風!不要惹得老子……”
話尚未完,已有一個侍候的黃衣喇嘛,手持一本薄冊,朝話聲起處走了過去……
羣豪自從聽見話聲,便知必有麻煩,是以大都將目光,轉移向發話之處!
只見那說話之人,坐在無門無派的席位上,是一個濃眉環眼,神態粗豪的黑衣壯漢。
這是,那一個黃衣喇嘛已走到此人面前,單掌當胸,躬身道:“請問施主尊姓大名,在何方立萬?”
黑衣壯漢環眼一瞪,道:“問老子幹嗎?”
黃衣喇嘛肅容道:“奉諭將不守規定的貴賓姓名登記,以憑按律治以應得之罪,尚祈施主見諒!”
黑衣壯漢聞言,登時勃然變色,一擡手,“叭”的一聲,抽了黃衣喇嘛一個耳光,怒罵道:“媽拉巴子,憑你也配!”
喇嘛黃衣喇嘛不閃不避,捱了一個耳光,依然面不改色也不發火,且神態更見莊肅地又復說道:“貧僧奉諭辦事,務請施主大發慈悲!”
黑衣壯漢大聲喝道:“老子姓方,你只要打聽一下伏牛山的‘無敵金剛’方天,方二大爺,哪一個不認得我!”
黃衣喇嘛低喧了聲佛號,道:“多謝方施主!”將方天的名字記在薄冊上,躬身退下。
棚中的羣豪,靜靜地注視着事情的發展,到此,都不禁爲這位‘無敵金剛’方天,捏一把冷汗,但另一方面,卻又人人都心生希冀,希望能由這事情中,看一些想要知道的事。
就在一些羣豪心懷希冀,將各人的目光又復移注大雄寶殿之際,那喧天動地的鼓樂之聲,倏然停息!
大雄寶殿的八扇巨大殿門,適時緩緩開啓!
只見殿門開處,緩步走出四隊身穿黃色袈裟,手持法器的喇嘛,列隊環繞着矗立在丹墀上的一座巨大石鼎,垂首肅立!
然後,從當中的殿門,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一個身材魁梧,貌相威猛,身披一襲金線袈裟的喇嘛!
這喇嘛剛一出現,蘆棚中忽然飄起一聲輕微的詫呼:“護國副禪師!”
這詫呼的聲音雖極微小,但聽在羣豪的耳中,卻不啻如晴天霹靂,俱不由心頭爲之一震!
因爲在上月初,清廷冊封了一正一副兩位“護國禪師”,正的是“紅教”喇嘛“班嘉活佛”副的是“黃教”喇嘛“達圓活佛”。
在冊封之日,清廷曾極爲隆重地昭示天下,並對這兩位“護國禪師”的法力神功,大肆吹噓了一番,是以江湖中幾乎無人不知。
如今,這“順天禪寺”的開光大典,清廷竟然差這“護國副撣師達圓活佛”前來主持,可見事情更不簡單,恐怕並不僅只是將“丹心峽主”朱潤波等一干反清志士的頭顱,陳列於十三層寶塔以內便了事!
不言羣豪心中震凜,忐忑不寧,個個聚精舍神地,將目光凝注大雄寶殿前面的丹墀上,靜看事情如何發展。
且說郡“達圖活佛”剛一走出殿門,那一羣肅立在石鼎周圍的黃衣喇嘛,立即一齊揚手,發出一點火星,射入石鼎之中。
只聽“洪”然一聲,石鼎中立時火焰熊熊!
“達圖活佛”走至距石鼎四丈之處,便自悠然停步,從大袖內取出一封金黃色的表章,合在雙掌當中,遙對石鼎微一躬身,掌中的金色表章,便冉冉飛出,矗立空中,四平八穩地緩緩飛投入石鼎以內!
這一封表章,見火立燃,“達圖活佛”待整封表章着火,而尚未化爲灰盡之際,又複合什一拜,那一封火焰熊熊的表章,便自石鼎中冉冉飛起,筆直上升人空中!
蘆棚中羣豪的目光,這時已盡爲“達圖活佛”這一手罕絕的奇功所吸,不自禁都隨着那一封尚在燃燒的表章,朝空際望去。
這時,那一封表章上升約十餘丈,“達圖活佛”口中喃喃祝告了幾句,待得火焰倏地熄滅,又復遙空合什一拜!
一陣罡風捲處,那一封表章的餘盡倏又“呼”地騰空而上,直飛入低空的彤雲之中,方始化灰煙而逝!
“達圖活佛”神態莊肅,舉手一揮,登時,鼓樂之聲又復大作!
鼓樂聲中,只見兩個黃衣喇嘛離隊而出,雙雙對“達圖活佛”合什躬身一禮,便並肩朝大雄寶殿的殿檐下飛去!
那殿檐下面的當中殿門以上,原張掛着一幅三尺寬的數丈紅綢,那兩個黃衣喇嘛並肩飛抵距紅綢約有一丈之遙,便雙雙揚手作勢,同時,二人的足尖互相一點,身形更快地左右一分!
那一幅紅綢立爲兩股無形潛力抓住,隨着兩個黃衣喇嘛左右一分之勢,倏告揭開,現出一塊上刻“順天禪寺”四個金色大字的朱漆巨匾!
鼓樂之聲也同時停止!
至此,“順天禪寺”的開光大典,似乎已經完畢,蘆棚上羣豪的緊張心情,總算暫時一鬆,但那座十三寶塔的塔門,仍然緊閉如故!
那麼,這十三層塔門,將在何種方式之下開啓?塔當真陳列着“丹心峽主”朱潤波以及一班反清志士的頭顱?
羣豪剛剛鬆馳的心情,馬上便隨着“達圖活佛”的舉動而又告緊張起來!
只見又有一隊黃衣喇嘛,扛擡着一張巨大的金黃色本椅,放置在石鼎前面,兩個手執黃綾華蓋的小喇嘛,並肩肅立椅後。
第三次鼓樂之聲又起,“達圖活佛”便在鼓樂聲中,昂然在金交椅上落座!
原先在寺門迎賓的胖大喇嘛,此時又告出現,朝“達圖活佛”合什敬禮過後,便轉身面對蘆棚,洪聲說道:“敕建‘順天禪寺’開光典禮巳畢,鎮寺塔的塔門,亦將開啓,但在進門之時,須按敝寺儀式,用一活人頭顱祭門……”
此言一出,棚中羣豪不禁愕然相顧,“嗡嗡”耳語之聲又復大作……
胖大喇嘛語音微頓,打了肅靜的手勢,沉聲續道:“適才開光典禮進行之際,有一位貴賓故違禁例,口出不敬之言,冒瀆佛祖,按律應頭顱獻祭塔門,以求我佛慧……”
話尚未完,棚中已有人破罵道:“放你媽的臭屁,老子的頭就長在脖子上,瞧你們這班禿驢有何本事來取!”
說話之人,正是來自伏牛山,號稱“無敵金剛”的方天!
胖大喇嘛聽得雙眉一豎,厲聲喝道;“執法弟子何在!”
話聲一落,立有兩名黃衣喇嘛大步走了過來,雙雙躬道:“敬候法諭!”
胖大喇嘛沉聲道:“速將那位貴賓請來,命他獻上頭顱!”
兩名執法的黃衣喇嘛方自躬身領命,那“無敵金剛”方天已敞聲大笑,恍似一團烏雲,衆蘆棚中飛掠而至!
此人雖然個性魯莽,說話粗豪,但輕身功夫卻頗爲不弱,他笑聲未歇,人已縱落丹墀下面,狂笑連聲道:“不用你們來請,老子人在這裡,禿驢有什手段,儘管劃下道來!”
兩名執法黃衣喇嘛齊聲怒喝:“施主在佛爺面前,竟敢這般放肆,還不快將頭顱獻上!”
方天狂笑道:“你兩個大概吃了燈草灰,放的盡是輕巧屁,老子可沒有閒工夫和你們窮扯蛋!”說完,掉頭便走!
胖大嘛喇沉聲道:“施主請留步!
方天聞言回身喝道:“禿驢還有什麼屁放?”
胖大喇嘛冷冷一笑,也不開口,雙目中卻暴射出兩道以脅人心魄的光芒,凝住在方天的臉上!
方天被瞧得一怔,道:“你……”但僅僅說了一個字,便囁嚅着開口不得,兩道眼神,如磁引針一般,再也離不開對方的目光!
半響,方天的一雙眼皮,彷彿甚爲疲卷地緩緩一垂!
胖大喇嘛適時用一種深沉的聲音,緩緩說道:“你已知罪了嗎?”
說也奇怪,那麼魯莽而且桀驁不馴的方天,聞言以下,竟然順服地把頭一點!
胖大喇嘛沉聲又道:“你既然知罪,便應向佛祖懺悔了!”
方天又順服地點了點頭!
胖大喇嘛微一擺手,有一名執法喇嘛便從袖中取出一柄尺許長的戒刀,塞入方天的手中!
胖大喇嘛跟中的光茫驟盛,緩慢而有力地說道:“你快去跪在寶塔門前,自己將頭顱獻上,求佛祖慈悲於你!”
方天手執戒刀,點了點頭,便自默然朝寶塔走去!
當他和胖大喇嘛對話之際,是背向着蘆棚,因此羣豪沒有看見他的神態,此時轉過身來,他這種茫然失神的神情,竟使羣豪瞧得大吃一驚!
須知“無敵金剛”方天的名字,在江湖中雖然算不上一流人物,且武功亦不盡與他綽號相符,但“伏牛山中四大金剛”在河洛一帶,也頗有名望,如今和人家連手都未交,便乖乖地甘願割下自己的頭顱,這般怪事,怎不教羣豪爲之失驚!
忽聽有人低聲嘆道:“好厲害的密宗‘制心’大法!”
羣豪當中,有幾個與方天頗有交往的人,聞言立時醒悟,正待提聲呼喝,企圖喝醒方天被制的神知……
可是,已然慢了一步,他們喝聲還未出口,那方天業已走到寶塔門前,“卟”地跪下,右手一揮,刀光閃處,竟將自己的頭顱砍了下來!
“砰”然一聲,一顆斗大頭顱,直飛落第一層塔門之下,接着“呼”的一聲,頸腔中噴出一股血泉,將塔門染得一片腥紅!
一條綠林好漢,便糊糊塗塗地慘死在黃教喇嘛的“制心大法”之下!
羣豪目睹互情,除了僞裝清廷鷹犬以外,莫不勃然變色,一股悲憤之情,打從心底翻騰而起!
驀聞一聲怒喝,“好個狠毒的藏狗,大爺倒要瞧你的‘制心大法’,能否製得了千萬大漢子民的人心!”
喝聲中,一條身材魁偉虯髯大漢,已縱落棚下,話聲微頓,霍地轉對棚上羣豪,激動地大聲道:“諸位同是武林一脈,難道眼看方朋友糊塗慘死而無動於衷,不對這藏狗同聲討伐嗎?”
此人乃是黃河兩岸的水道大俠,複姓呼延名霸,人稱“鐵爪神蚊”,與“伏牛四大金剛”平素頗爲交好,此刻心痛好友慘死,又恐人單勢孤,遂打算呼籲羣豪,聯手對付這一干黃教喇嘛。
在他的意料中,羣豪縱不全體響應,但着於平日互通聲氣的黑道人物,必然會出頭相助,可是,天下事畢竟未能盡如人意,當他話說完之後,棚上羣豪竟無置罔聞,一個個只將目光凝注在塔門之上,並無一人出聲相應!
“鐵爪神蚊”呼延霸不禁氣爲之結,忿忿地掉頭也向塔門望去!
原來,就在“無敵金剛”方天的一腔熱血,噴灑在第一層塔門上之際,那兩扇緊閉的塔門便自緩緩開啓!
羣豪目光觸處,俱不由自主地心頭大震,是以再也沒有一人去聽“鐵爪神蚊”呼延霸慷慨激昂的呼籲了。
但見第一層塔內,當門擺着一張供桌,桌上放了一隻朱漆圓盤,盤中赫頑是一顆劍眉星目,英挺俊秀的人頭!
圓盤前面,並還掛着一塊白底紅色的牌子,牌上寫着“叛逆嶽龍飛之首”一行血紅大字!
江湖中,認得嶽龍飛之人雖然不少,故此經過了一陣沉默之後,蘆棚中立時響起了一片嗟喚,悲痛,憤慨之聲!
但其中居然也夾着幾聲輕微的冷笑!
嗟嘆,悲痛,憤慨之人,自然是一班尚有故國之思,平素心儀嶽龍飛爲人的武林豪客!
可是,那發冷笑的,又是些什麼人物?
同時,這幾聲冷笑,也深深地刺傷了一班方自嗟嘆,悲痛,憤慨之人的心!
於是,所有的聲音頓告靜寂,無數的忿怒的目光,隨之四人搜索!
最先被發現一聲冷笑之人,乃是一個面色蒼白,神情生冷,高髻烏譬,身穿青袍的中年漢子!
於是,素以火爆脾氣著稱江湖的泰山“朝陽莊”莊主,“霹靂掌”秦明,首先發火,大喝一聲:“你這廝爲什麼冷笑?”
中年漢子又是一聲冷笑,似乎對這無數忿怒的目光,都漠然無睹,甚至連眼皮不擡一下,口中冷冷說道:“我笑你們未免哭得太早,太快了!”
“霹靂掌”秦明怒喝道:“眼看一位英年有爲的志士,慘遭殺戳,頭顱陳列塔內,難道不應悲痛慨嘆?難道你的心不是肉做的?”
中年漢子冷然道:“我的心恐怕比你們還熱,但我的眼光,卻比你們冷靜得多,是以比你們看得更爲清楚!”
“霹靂掌”秦明厲聲道:“那你就應比我們更悲慨纔是,爲什麼反要冷笑?”
中年漢子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說道:“因爲我覺得塔中的人頭,非但不是割自嶽龍飛的項上,甚且還是個僞造之物,是以有點好笑!”
此言一出,羣豪俱爲之一愕,所有的目光,又復聚向塔內,但看來看去,都看不出一點可疑之處,的的確確是嶽龍飛的頭顱!
忽聽一聲“無量壽佛!”只見武當派的席位上,站起一位貌相清癯,長髯垂胸的青袍老道,對那中年漢子道:“貧道青松,敢問施主有何根據,認爲這個並非是嶽龍飛的頭顱,事關重大,請勿戲言!”
“青松道長”乃武當護法四大名劍手之一,在武林中聲望頗高,他這一出言相問之下,立將羣豪的目光,重又凝注中年漢子身上!
中年漢子神色依然冷漠如故,但語氣卻顯得極爲嚴肅地答道:“據我所知,嶽龍飛的武功,較之昔年清廷的一班鷹犬,僅遜於‘鬼杖仙翁’屠遠志以及號稱‘滿洲第一勇士’的鐵三勝,至於其他黑衣鐵衛根本無法匹敵,如今屠遠志、鐵三勝以及一干黑衣鐵衛,俱已自相殘殺,死亡殆盡,試問清廷中,又有何人能輕易地將他的頭顱,陳列在塔內?故此我認爲必然是假的!”
這一番話兒,雖然頗爲合情合理,但羣豪聽了,卻仍未能盡釋懷疑之心,尤其那“霹靂掌”秦明更爲不信,雙眉一豎,方待開口……
驀聽一陣邪笑之聲,破空而起,震得整座蘆棚,“軋軋”作響!
半晌,胖大喇嘛笑聲倏止,目光一掃相中羣豪,厲聲道:“可笑你們枉稱江湖豪傑,卻是這般飯桶,塔中是不是嶽龍飛小輩的頭顱,你們不敢進塔驗看,卻在羅嗦不清則甚!”
羣豪聽了,俱覺此言大有道理,當下,便有一人霍地起身,道:“在下與嶽龍飛有一面之識,待我進塔去看看!”
說話之人,乃是個身材高大的灰衣老者,生得貌相陰鷙,兩眉當中的眉心部位,長着一粒豆大的赤紅肉瘤,看去極爲惹人注目!
此人正是確與嶽龍飛有一面之緣,昔日在太湖之濱的“白雲庵”中,被“七指殘人”沙勃砍斷一條左臂的江南巨盜,“獨角蒼虯”馮景伯!
當日他慘被“七指殘人”沙勃生生砍斷一條左臂,幸得嶽龍飛及宇文琪適時用師門靈藥替他療傷止血,方纔保住一條性命,如今他首先自動要進塔去看嶽龍飛的頭顱,倒並不是心念舊情,而是另有打算!
他把話說完,便縱下蘆棚,舉步朝寶塔走去。
那胖大喇嘛忽然又是一聲厲喝:“馮施主留步!”
“獨角蒼虯”馮景伯愕然止步,回顧道:“大和尚有何吩咐?”
胖大喇嘛獰笑道:“這座寶塔,乃佛門聖地,凡夫俗子進入塔內,倘若心存侮慢,便要永淪地獄,除非誠心順服,承認錯誤,方能生出塔門,馮施主是聰明人,當能善體我佛慈悲之旨!”
“獨角蒼虯”馮景伯會意地點頭道:“多謝大和尚指點!”說完,飄身掠進第一層塔門!
他的身形剛一跨進塔內,那兩扇染滿鮮血的塔門便倏然關閉!
羣豪雖然聽出胖大喇嘛話裡有因,但仍然緊張地盼望着馮景伯此行,究竟有何結果。
過了半晌,塔門又復垂啓,只見“獨角蒼虯”馮景伯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面對羣豪,大聲道:“塔內果然是嶽龍飛小輩的頭顱,一點不假!”
羣豪聞言,盡皆失色!
獨有那中年漢子,冷笑一聲,冷然唱道:“呸!你這個緬顏無恥,臨難希圖苟免的東西,簡直把武林人物的臉面都丟完了!”
武當青松道長訝然問道:“聽施主之言,莫非馮施主說的乃是謊語不成?”
中年漢子冷冷道:“這種人其行可鄙,其心可誅,說的話連狗屁都不如,怎能令人相信!”
說話之間,棚中業已縱出兩個黑衣大漢,口中說道:“待我們進去看看!”
青松道長遂暫時住口,凝目看着這兩個黑衣大漢進入塔內,過了半晌,塔門開啓,只見兩個黑衣大漢也安然走了出來!
羣豪當中,已有人忍不住高聲問道:“怎麼樣?人頭是真是假?”
兩個黑前在漢齊聲答道:“塔內果然是嶽龍飛的頭顱,一點不假!”
羣豪雖然不知這兩個黑衣大漢的身份來歷,但聽他們的答應,與馮景伯所說的完全一樣,也不由不信,頓時人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但那中年漢子卻又是一聲冷笑,道:“清廷鷹犬的話,更是放屁!”
青松道長愕然問道:“那兩位施主是朝廷派來的人?”
中年漢子冷冷道:“若不相信,不妨叫他們脫開衣服,便可以看見他們的胸前,刺着‘赤膽忠心,永保大清’字樣!”
青松道長聽得一皺眉頭,那“霹靂掌”秦明已有一聲大喝:“有這等事,讓老夫去看個明白!”
話聲出口,人已飛落棚下,大步走到兩個黑衣大漢面前,沉聲道:“請兩位把衣服解開,讓老夫看看!”
兩個黑衣大漢的臉色微變,旋即齊聲冷笑道:“憑什麼要給你看?”
“霹靂掌”秦明嗔目喝道:“憑老夫的威望,你們不給也得給!”
兩個黑衣大漢相望了一眼,突然一晃身,齊地斜躍八尺,足尖點地,竟朝大雄寶殿方向縱去……
“霹靂掌”秦明勃然大怒,厲聲喝道:“鼠輩往那裡逃!”雙肩微晃,一掠數丈,十指箕張,照準兩個黑衣大漢的背上抓去!
驀聽一聲大喝:“佛門聖地,施主不得妄動!”
喝聲中,一條黃色人影從斜刺裡飛掠過來,同時,一股強厲無比的勁風,迎着“霹靂掌”秦明下撲之勢,狂卷而至!
“霹靂掌”秦明大喝一聲,十指一併,化抓爲掌,猛然推出!
兩股剛猛絕倫的掌風,挾着隱隱雷聲,凌空與捲來的勁風一撞之下,只聽“轟”然一聲巨響,狂飆大作,“霹靂掌”秦明和那條黃色人影倏地一分,雙雙落在地上!
這一招硬拚之下,竟然勢均力敵誰也未佔得絲毫便宜!
“霹靂掌”秦明穩住身形,定睛一看,原來這黃色人影,竟是那胖大喇嘛!不由勃然變色喝道:“大和尚爲何袒護這兩個鼠輩?”
胖大喇嘛冷然答道:“本寺乃佛門聖地,何況今日又逢開光大典,怎能容許施主肆意行兇!
“霹靂掌”秦明怒道:“老夫要證實一下,看這兩個鼠輩是否說謊!”
胖大喇嘛沉聲道:“本座相信他們決不會在佛祖面前說謊,施主爲何不信?”
“霹靂掌”秦明喝道:“這兩人若是黑衣鐵衛,老夫便不相信,倘若不是,便教他們把衣服解開讓老夫看看!”
胖大喇嘛哂然道:“施主若是要看,最好親自進塔去看看嶽龍飛的人頭,豈不更爲直截了當!”話聲微頓,又道:“若是施主無此膽量,又何苦逞強出頭?”
“霹靂掌”秦明雙目圓睜,大怒道:“就算塔中是劍樹刀山,老夫也不放在眼內,待我進去看過之後,再找這兩個鼠輩說話!”
言罷,忿忿轉身,大步朝塔門走去!
胖大喇嘛眼望着秦明高大的背影,發出一陣刺耳的冷笑,道:“施主這般態度進去,必然不蒙我佛喜歡,還望施主放恭敬一些纔好!”
“霹靂掌”秦明頭也不回,口中怒喝了聲:“老夫偏不信邪!”
話落,人已探身躍進塔門!
兩扇染滿鮮血的塔門,立告緊閉!
皆因“霹靂掌”秦明在武林中的威望與武功,都非“獨角蒼虯”馮景伯以及那兩個無名的黑衣大漢可比,更加上胖大喇嘛的一番隱含恫嚇之言,是以塔門一閉,羣豪的目光,立即瞬也不瞬地盡數盯住塔門之上!
這次塔中反應非常之快,就在塔門關閉,不及半句話的工夫,塔中便陡地傳出“霹靂掌”察明的一聲怒吼,緊接着一聲“轟”然巨響過處,登時一片靜寂!
顯然塔中已發生了驚人的事故!這一剎那間的靜寂,頓令羣豪心頭狂跳,緊張到了極點!
適時,兩扇塔門,就在羣豪心頭“砰砰”狂跳之際,又後緩緩開啓,但見供桌依舊,桌上的朱漆圓盤中,嶽龍飛的頭顱依舊,卻不見了“霹靂掌”秦明的蹤影!
羣豪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心中暗問:“人到哪裡去了?”
陡聽一聲驚呼:“快看,那是什麼?”
羣豪瞿然一驚,盡將目光又復移注塔上,但見第二層的塔門上面,“呼”地噴出一股血泉,將兩扇塔門,染得如同下層的塔門一樣腥紅觸目!
這時,天色已近黃色,天際彤雲更低,秋風更緊,陣陣血腥氣味,直撲羣豪的鼻端!
這是誰的鮮血?這一答案,就在羣豪觸目驚心之下,立即揭曉!
只見第二層塔門被鮮血染遍之後,便自動緩緩開啓,一顆鬚髮怒張的斗大頭顱,同時自門內移出,端端正正地停在門檻當中!
這顆人首,正是“霹靂掌”秦明的六陽魁首!
羣豪乍見之下,一個個反而鴉雀無聲,噤若寒蟬,心中亂哄哄地,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同時,尚有一樁羣豪驚痛之中,更爲駭然失色之事,因爲這第二層塔內,竟也擺着一張供桌,桌上也有一隻朱漆圓盤,盤中也赫然放着一顆頭顱!
這顆人頭卻是雲髻高堆,明眸皓齒,豔光照人,栩栩如生!在圓盤前,也掛着一塊白底紅宇的牌子,上寫“叛逆宇文琪之首”幾個朱漆大字!
跟前所見,是真?是假?“霹靂掌”秦明也算武林一流高手,是怎麼被害?
難道塔中果真厲害過劍樹刀山?
這一連串疑問,方自羣豪心中盤旋之際,忽聽有人放聲大哭道:“恩師!你老人家死得好慘!”
這一聲哭聲,頓將可怕的靜寂衝破,羣豪紛紛循聲望去,原一是一名勁裝少年,不問可知必是隨同“霹靂掌”秦明前來的“朝陽莊”門下弟子。
也由這一聲哭喊,頓將幾個來自山東道上,與“霹靂掌”秦明稱兄道弟的武林豪客的神智哭醒,同時也將一腔義憤激起,紛紛離座而出!
這時,那僵立棚下的“鐵爪摔交”呼延霸,眼見時機不可失,立即握拳振臂,大叫道:“藏狗手段大狠,秦莊主死得太慘,我們不替他報仇雪恨還有何面目見天下武林!”
他這一振臂高呼,棚上立時轟然響應,連同那名“朝陽莊”的弟子,竟有十餘人相繼縱落棚下!
“鐵爪神交”呼延霸撤出一雙鐵爪,大喝一聲,轉身當先向那充滿了血腥的寶塔撲去!
那下餘名武林豪客,也紛紛撤出兵刃,齊聲大喝:“先把這塔毀了,再找藏狗算賬!”
喝聲動天,身形齊展,旋風般彷彿一羣瘋狂猛虎,朝寶塔飛撲過去!
奇怪的是那高踞大雄寶殿前的“達圖活佛”以及那胖大喇嘛,竟似視若無睹,並未加以阻擋!
青松道長只急得連連頓足,大聲疾呼道:“諸位不可魯莽,快回來從長計議!”
但那十餘人此時已然悲痛填膺,怒火中焚,對他這呼喊的話兒,哪還聽得進耳中!
只見十餘條身形,未待青松道長把話說完,已自騰空掠地,分作兩捷,閃電般打從第一第二兩層塔門,飛撲進去!
青松道長頓足一嘆,霍地轉對那面目生冷的中年漢於,沉聲道:“一切禍變,皆由施主的幾句話而引起,你究竟是何居心?”
中年漢子神情冷漠如故,冷冷答道:“若非如此,怎能判明是非真僞?又怎能暴露滿虜的陰謀,這還不過是個開端,好戲還在後頭哩!”
雙方說話之時,那一、二兩層塔門已然關閉,塔中隨即爆發出一陣凌亂!倉惶的聲響!
聚接着便聽見一連串怒吼!慘叫!從塔中傳出,聞之令人毛髮悚然,不寒而粟!
青松道長雖覺中年漢子之言大有文章,但耳聽這一片慘厲的聲音傳來,當下,已無心追問,慌忙中轉頭向塔門望去!
就在這剎那之間,塔中的一切聲響,便倏然停止!
棚中羣豪,人人緊張得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每個人的臉色,都難看已極,甚至有少數人雙腿已在微微發抖!
因爲,他們彷彿已預料到,一幕慘絕人衰,血淋淋的畫面,立將呈現在跟前!
就在羣豪緊張地注視之下,那一、二兩層塔門,又復緩緩開啓,但見塔中一切如故,卻不見那十餘名武林豪客的蹤形!
緊接着便見從第三層起,直到第十三層爲止,每一層的塔門下面都同時冒出一般鮮紅的血泉!
直待每一層的塔門都被鮮血染遍之後,所有的塔門便自緩緩開啓!
果然不出羣豪的預料,只見第一層的塔門開處,都緩緩移出來一顆血淋琳的人頭,端端正正地置於在門檻之上!
這十一顆人頭,正是那一羣悲憤填膺,怒火如狂,撲進塔中打算替師友報仇的武林豪客的六陽魁首,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每一層塔中,也都擺着一張供桌,桌上也有一隻朱漆圓盤,盤中赫然也都端正地盛着一顆面目如生的頭顱!
每一隻朱漆圓盤前面,也都掛着一塊白底紅字牌,從第三層起,逐層而上,每一塊牌上寫着:“叛逆冷冰心之首”、“叛逆裘仲達之首”、“叛逆周白眉之首”、“叛逆尤南豹之首”、“叛逆浮雲子之首”、“叛逆寒月之首”、“叛逆左太翔之首”、“叛逆西門醉之首”、“叛逆妙一羽士之首”、“叛逆大智之首”、“叛逆朱潤波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