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天,終於瞧見有間客棧還開着門,月光下模糊地可以辨認出門上的匾額上寫着“仙客居”三字。
朱景先翻身下了馬,走進黑不隆冬的客棧道,“請問有人嗎?”
無人應答。
朱景先又往裡走了走,高聲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趙頂天從車上跳下,也跟了進來,躲在朱景先身後道,“大哥,怕是沒人吧?”
忽聽“吱吱”一聲,一隻老鼠從他腳下竄過,趙頂天驚得一跳。
等了一會,仍無人應聲,二人正待出去。
後面傳來拖拖沓沓的腳步聲,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誰在吵?”
趙頂天回頭一看,尖叫了起來,“鬼啊!”
一位彎腰駝背的老丈,拿着.支蠟燭蹣跚着從後面走了出來,燭光映着他滿是皺紋的臉,倒真有那麼幾分可怖。
老丈聽見趙頂天鬼叫連連,不悅地道,“你纔是小鬼!”
朱景先忙行禮道,“老丈,對不起,我.小弟他不懂事,出言莽撞,在下先給您賠禮了。”
那老丈這才緩和了些神色道,“.你們是過路的?來住店?”
朱景先道,“正是。”
老丈道,“現在這時節住店可不便宜,一晚一兩銀子.一位,先付錢,後住店。”
朱景先從懷裡摸出一塊十兩的銀子道,“這便請老.丈幫忙打點。”
老丈接過銀子掂了掂道,“你們隨我上來吧。”
朱景先道,“老丈,我們還有一位女客,兩匹馬。”
老丈道,“你們也瞧見了,這店裡現就剩我一個,可.沒那閒人招呼你們。”他舉着蠟燭到櫃檯後面,摸出一盞燈來,點亮了,遞給朱景先道,“店門口左邊就有個馬棚,草料也有,你們自己把馬牽到那裡去,拿些草料餵它們吧。女客你們也自己招呼着。”
“那請老丈稍等.片刻。”朱景先拎着燈,和趙頂天到門外把安寧扶下車來,卸了車拿了行李,把雪額和黃花都拴進馬棚裡,放了清水和草料在槽裡,讓馬吃着。三人這才重新進了店。
老丈從凳子上起身道,“現在跟我上去吧。”
三人跟着老丈踏着咯吱咯吱作響的樓梯上了二樓,老丈拿鑰匙打開兩間房門道,“你們今晚就住這裡吧。”
朱景先道,“老丈,能不能麻煩你再開一間房,我們有三人。”
老丈回頭斜睨着他道,“她不是你母親子麼?”
朱景先道,“不是,她是我妹子。”
老丈道,“我可就拿了兩把鑰匙出來,這裡好長時間沒人住了,其他房間的東西早就收了。要不,你跟你弟住一屋。”
朱景先道,“那好。請問老丈哪裡有水可以洗漱?”
老丈道,“後院裡有口井,你們自去打水吧,房裡有盆。”他又問道,“你們要吃飯不?”
朱景先道,“若是有當然最好。”
老丈搖頭道,“那可沒有。你們要吃,自己去廚房做。廚房裡也沒什麼好東西,柴米是現成的,你們想吃什麼,自己弄吧。”
朱景先道,“那行,小弟,我們跟老丈下去打水做飯。六妹,你在房裡等着。”
安寧道,“不要!我跟你們一起去。”這空蕩蕩的地方怪糝人的。
放下行李,跟着老丈又一齊下了樓。
到了後院,老丈指給他們水井和廚房,便自回房去休息了。
三人打了水,先洗了洗手,便到廚房去。
朱景先提着燈照了半天道,“還真沒什麼吃的。”案板上只放着些青菜蘿蔔和辣椒。
安寧道,“好歹做一點吧。”她尋了米缸問道,“咱們三人,要煮多少米?”
趙頂天擡頭瞧瞧道,“六姐,就你手上那碗,二碗米足夠了。”
安寧舀了米,忽又道,“該放多少水呢?”
趙頂天笑道,“六姐,你放着吧,我來。”他把米淘洗乾淨了,加了水放在鍋中,引了火煮着。
安寧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來炒菜。”她拿了些菜,用水洗淨了,放回案板上,拿刀切着。
朱景先把燈擺在她旁邊道,“仔細別切着手。”
趙頂天見她切得甚慢,看着不象會做菜的樣子,便道,“六姐,你到底會不會?不行還是我來吧。”
安寧笑道,“我是太久沒做,手有些生了。”講話間一分神,忽覺切到了手指。
“哎呀!”她話音未落,朱景先一把抓起她的手,“切到哪裡了?”
安寧瞪着眼對着微弱的燈火瞧了半天,笑道,“划着指甲了,沒事。”
一會兒切好了菜,安寧尋了油壺,拿着鍋鏟,當真就炒起菜來。
趙頂天笑道,“六姐,你之前說就學了炒蘿蔔白菜的,今天可剛好哩,一會別炒糊了現眼!”
安寧搖頭道,“這裡好多東西沒有,可不能太挑剔。”她一時笑道,“就是糊了,你們可也沒得選了。”
朱景先笑道,“就是糊了,我們也全吃下去。”
趙頂天道,“那是,這可是六姐親手炒的,怎樣也要吃的。”
安寧道,“你倆幹嘛對我這麼好?”
朱景先、趙頂天異口同聲道,“因爲你是我六妹(姐)啊!”
三人一齊笑了起來,有融融的暖意在彼此心間流動。
很快,飯菜都出鍋了。
擺上桌,三人坐定,趙頂天聞聞道,“聞這菜味道倒不錯,不知好不好吃?”
安寧道,“你嚐嚐不就知道了?”
趙頂天夾了一塊白蘿蔔,仔細一瞧道,“咦?六姐,你怎麼把這蘿蔔切成花了?”放進嘴裡,嚼了吞下,卻半天不說話。
朱景先也夾了一塊,瞧這白蘿蔔片切的是梅花形狀,均勻薄亮,他笑道,“刀工不錯,不知滋味如何?”
眼見他二人都吃了,安寧緊張地問道,“好吃麼?”
他二人卻不約而同選擇了沉默。
安寧以爲做砸了,自己忙夾了一筷放進嘴裡嚐嚐,皺起眉頭道,“是不太好,你們,你們就湊合一下吧。”
“什麼?”趙頂天瞪大了眼睛道,“這麼好吃,還叫湊合?”
朱景先笑道,“若是能天天這麼湊合,想來我也不會厭煩。”
安寧將信將疑道,“你們真的覺得不難吃?”
朱景先道,“不是難吃,是太好吃了。我可不跟你們客氣,要多吃點了。”
“我也是。”趙頂天叫道,又夾了一大筷在碗裡。
安寧見他二人不似作假,展顏笑道,“你們真的喜歡,可就別客氣!”
一時如風捲殘雲般,把飯菜吃得乾乾淨淨。
趙頂天意猶未盡地道,“六姐,下次你要多做點,我一人就能全部吃完。”
安寧笑着,把飯筷收了,趙頂天搶着洗了碗筷。又燒了熱水,拎上二樓,送到安寧房裡,又給她點了燈,朱景先和趙頂天才回房自去洗漱睡下。
似睡非睡之間,安寧忽覺得有些異樣,有什麼東西在掃着她的臉,她睜開眼睛,卻瞧見一雙小小的閃着綠光的眼睛正盯着她,老鼠!
安寧驚叫起來,一下坐了起來。
很快,朱景先便在外敲門了,“六妹,怎麼了?”
安寧跳下牀,把門閂拉開,一下就躲在朱景先身後,指着牀顫聲道,“老鼠!”
朱景先只來得及披了件外衫過來,卻瞧見安寧只穿着內衣,光着腳就跳下牀。他也不開燈,就着幽幽的夜光,走到牀前,那老鼠早就跑沒影了,他伸手在牀上撣撣道,“沒事了,它走了。”
安寧戰戰兢兢的從他身後走出來,瞧了瞧那牀,仍是不敢走過去。
朱景先牽着她走到牀前,柔聲道,“不怕,它真的走了,你瞧,已經沒有了,早點睡吧。”他轉身欲走,安寧卻拉着他的衣角不放。
朱景先道,“怎麼啦?”
安寧囁嚅道,“大哥,我,我害怕。”
朱景先可爲難了,總不能守着一晚上吧?
安寧又道,“那它待會又回來怎麼辦?”
朱景先想了想道,“要不這樣,我去拿鋪蓋來,睡在你牀邊,好不好?”
安寧忙點了點頭。
朱景先回房瞧趙頂天睡得甚好,便把自己的鋪蓋抱了出來,回手把門關上,拿了幾條長凳在安寧牀前一拼,鋪上鋪蓋道,“我今晚就睡在這裡了,你也乖乖睡覺好不好?”
安寧這才躺下。朱景先幫她幫帳子放下,安寧卻又掀開,“別關,要不,我瞧不見你。”
朱景先笑笑,又打開了,替她把被子蓋好,自己在那長凳躺下道,“這樣可以麼?”
安寧點點頭,朱景先道,“快閉眼。”
安寧依言閉上了眼睛,一時,她忽然想起,剛剛自己是穿着內衣就去開的門,還跟朱景先說這麼半天的話,也不知他注意到沒有。一時,羞得脖子都紅了,把頭埋進被子裡,閉着眼不敢睜開。
直到聽見安寧悠長均勻的呼吸聲,朱景先才暗暗輕呼一口氣。忽又搖頭笑笑,覺得自己真是天生做哥哥的命,景珊小時做噩夢也是這麼讓他陪。
次日一早,朱景先聽見樓下有動靜,忙起身穿好外衣,這才拉開門,卻見昨晚那老丈正在樓下櫃檯裡收拾着。見他從安寧那屋出來,往上瞧了一眼,也不多話,朱景先的臉卻微紅了。
趙頂天起來了,還納悶道,“大哥,你昨晚上哪兒了?”朱景先只瞧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再問了。
洗漱後,朱景先到樓下跟那老丈問好,打聽前方戰事。
老丈道,“小夥子,我勸你還是不要往前走了。你沒瞧見,這鎮上的人已經跑光了,剩下的,都是我這樣活不了幾天的老骨頭了。”
朱景先道,“我們是一定要去晉國的,若是繞道,該怎麼走?”
老丈搖了搖頭道,“這可沒法繞,你們再往前行,那一帶都在打仗,老百姓能跑的都跑光了。就算你們走過去了,一路上也難找到吃的。”
朱景先道,“老丈這兒可有多的乾糧,若是可以,我想買一些。”
老丈道,“乾糧我這兒還有些,可以賣些給你們的,你們是一定要走?”
朱景先點了點頭。
老丈道,“若是你們必須要走,就順路往北直走,若是能平安過了五里川就好了。再往前,趙國的兵還沒打過來。”
朱景先道,“多謝老丈。”
他買了些乾糧,等安寧和趙頂天洗漱後,準備妥當,又煮了些早飯用過,便辭謝了老丈,繼續上路。
老丈瞧着他們的背影搖了搖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再往前走,果真是十室九空,荒涼無比。
朱景先嘆道,“諸國紛爭,連年兵災,也不知哪一日纔是盡頭?百姓才得安居樂業!”
安寧道,“大哥,你別過於憂心了,也許有許多英雄豪傑正在爲一統天下打拼呢。”
趙頂天道,“六姐,你說的是吳大哥麼?”
安寧道,“吳大哥也是位英雄,只不知他投到哪國軍中,仗打得怎樣了?”
朱景先道,“你們說的是那位吳不勝吳先生吧?”
安寧道,“正是。小弟給你講過他的事吧?”
朱景先道,“是,他夠豪氣,只不知他有沒有這能力平定天下。”
安寧道,“只要有這份心,我相信總有一個人能做到的。”
朱景先道,“但願如此,有人能儘早平定天下,還百姓一個安寧。”
趙頂天忽道,“那可不行。”
“爲什麼?”朱景先愕道。
趙頂天笑道,“六姐可只得一個,怎麼還給天下百姓?”
朱景先明白過來,“六妹,不小心冒犯你的名諱了。”
安寧笑道,“無妨的,我這名字普通的很,常給人唸叨。不過,我爹孃給我起這名兒,也是希望我得一生安寧啊。” 她放下手裡繡着的帕子道,“終於弄好了!大哥,你別憂心了,這是送你的。”
朱景先接了一瞧,這塊手帕的角下用水墨畫法繡着幾桿亭亭玉立的竹子,竹下有隻可愛的小白熊,他笑吟吟道,“這是那日在山中遇到的小熊麼?”
安寧笑着點了點頭,“竹,耐寒挺立,心虛節貞,德比君子,與大哥正相配。”
“那這小熊呢?”朱景先道。
安寧不好意思的笑道,“小熊是臨時起意加上去的,大哥不喜歡麼?”
朱景先把帕子收進懷裡道,“喜歡!每次瞧見這小熊,大哥就會想着還欠六妹一隻小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