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修政治.外煉甲兵.以儒爲本.以百工雜學爲用.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躲在朱重九身後.靜待天變.當淮揚系的內亂爆發之時.趁機取而代之.
這.就是朱升給朱重八指明的道路.其重要性.不亞於當年諸葛亮給蜀先主的隆中對.而朱重八的魄力和心胸.也的確不亞於當年的蜀先主劉備.稍作權衡之後.就將朱升的策略全盤採納下來.並且動用一切力量去付諸實施.
膽大妄爲.“揹着”和州軍主帥和重臣.“私下”向揚州派遣細作的拱衛司主事楊畢被處以“極刑”.
拱衛司副主事趙雄被撤職查辦.其下校尉五人.副尉十餘人被踢出軍中.發往礦山戴罪立功.
楊畢的直屬上司胡惟庸和汪廣洋二人官降兩級.一年內不得再入都督府議事.
朱重八親筆寫信向淮揚大總管謝罪.以從弟和下屬身份自居.再度申明和州軍與淮安軍之間的依附關係.發誓隨時聽候淮揚大總管府調遣.
與“楊畢”的首級、書信一道.隨使者張說返回揚州的.還有十船經過粗煉的生鐵.朱重八在信中申明.這批生鐵乃和州方面的賠罪之物.如果大總管府仍然覺得誠意不夠的話.他願意傾盡所有.
此外.和州、安慶兩地所產的鐵礦.今後凡是商販運往揚州.只需要向都督府繳納一成稅.並且只此一次.沿途任何釐卡不再重徵.而任何從揚州販運到和州、安慶兩地的貨物.除了“冰玉”這類頂級紅貨之外.也只需要向都督府繳一次稅.任何地方官府和釐卡.都無權再徵收第二次.如有違者.商販可以直接到安慶路的都督府衙門舉報.
如是林林總總.共二十餘條.每一條都對淮揚大總管府做出了巨大的讓步.如果放在國家與國家之間.足以引發軒然大波.
然而.朱重八發出了“喪權辱國”的書信之後.和州軍上下.卻沒有任何人說出什麼不滿意的話來.在朱升、李善長、胡惟庸、汪廣洋等一干謀臣的聯手努力下.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明白了.自家都督是被淮安軍的戰艦逼着纔不得已而爲之.要想洗刷今日之恥.大夥必須一道臥薪嚐膽.
這些細小的動作.當然不肯能完全瞞過淮安軍敵情處的耳目.幾乎跟使者張悅前後腳.一些相關消息就送了回來.然而眼下北方戰事未定.徐州、宿州和泗州三地之間.還有大片曾經被洪水和元軍蹂躪過的區域需要去光復. 短時間內.淮揚大總管府也的確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專門打壓和州.所以只能暫且對朱重八的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蘇明哲和逯魯曾兩個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軍事上不方便對朱重八採取行動.其他方面卻沒有這麼多羈絆.很快.一封以淮揚大總管名義.推舉郭子興爲安、廬兩州大總管的信.就送往了汴梁.同時.孫德崖也被舉薦爲廬州都督.負責與和州都督朱元璋一道.輔佐郭子興.從南北兩側儘快向盤踞在六安的鎮南王叔侄發起進攻.
消息傳回安慶.朱元璋氣得咬牙切齒.隨即.便採用了李善長的策略.向彭和尚、孫德崖、毛貴、彭大、張士誠和王克柔等人派出信使.攜帶禮物修好.
書信到了衆諸侯之手.有人看過之後.僅僅是付之一笑.有人私底下.卻起了諸多心思.特別是幾個最近風頭正盛的人物.治下地盤大小已經不亞於淮揚.再要求他們繼續像原來那樣對大總管府唯命是從.予取予求.也的確有些不近人情.
江南.平江城外.吳山大校場.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爆豆子般的火銃聲.連綿不絕.
擺在軍陣正前方五十步處的靶子.被打得木屑飛濺.而發射完畢的火銃兵們卻對目標看都不看.在百夫長的指揮下.迅速將火銃豎起來.快步後退.
第二排的火銃兵.則在另外一名百夫長的指揮下.緩緩前進.與後退的自家袍澤在左肩處交錯而過.將手中的火銃架在刀盾兵的巨盾上.衝着五十步外的靶子發起第二輪打擊.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九十餘名白亮亮的鉛彈飛出.將原本就已經不堪重負的靶子打得四分五裂.
火藥燃燒的白煙迅速籠罩了整個軍陣.淒厲的銅哨子聲.卻如利刃一般.刺透煙霧.刺進人的耳朵.第二個火銃兵百人隊在哨子的指揮下.也收起兵器.緩緩後退.第三個百人隊.則擦着他們的右肩膀迅速插上.毫不猶豫地朝目標區發起第三輪攻擊.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轟.”“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有一記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出現於自隊伍中央偏左方的某個位置.蘇鐵打造的火銃炸膛了.將持有者的臉皮掀去了一大片.傷者倒地慘叫.臨近的幾個火銃手被嚇得魂飛魄散.本能地抱起兵器就向兩側閃避.跟在隊伍後的督戰兵卻迅速發現了他們.數根長鞭抽過去.將試圖逃走者抽得倒翻在地.鬼哭狼嚎.
“住手.”正在不遠處觀禮臺檢驗訓練成果的張士誠皺了下眉頭.將造價昂貴的單筒望遠鏡.重重地摔在桌案上.“不要打了.他們既然不適合做火銃兵.拉下去.做划槳手就是.何必當衆打得這麼狠.傷了士氣..”
“是.”新任崑山都督.張士誠的弟弟張世德非常乾脆答應一聲.跳下觀禮臺.大步走向軍陣.坐在張士誠身後的李伯升、呂珍等人.卻忍不住輕輕皺眉.
莊戶人家的孩子皮糙肉厚.捱上一頓鞭子.用不了三天就能爬起來.繼續參加訓練.但被刷到划槳手隊伍中.卻是徹底沒了前途.雖然划槳手在水戰之時.不用與敵軍去拼命.然而划槳手這輩子.卻一直被固定在船隻的底艙.出最大的力氣.吃最差的伙食.拿最低軍餉.一旦受傷或者累垮了.就會被踢出軍隊.任其自生自滅.
張士誠本人.卻無暇考慮幾個小兵蛋子的前途不前途.正所謂慈不掌兵.正沉迷於權力滋味中的他.眼睛始終都望着遠方.那裡是如畫卷般壯麗的河山.引無數英雄盡折腰.
江山如此多嬌.怪不得如朱屠戶那樣的粗鄙人物.在喝酒之後.都能信口吟出如此佳句.這與文彩無關.更大取決於其氣度與見識.朱屠戶當年一戰定淮安.從而徹底海闊憑魚躍.當然是豪情滿懷.而張某人如今.心情與朱屠戶初下淮安恰恰相似.也是終於打下了一塊屬於自己的膏腴之地.也是終於可以不受擎肘地揮灑自己的心中所想.
與淮安類似.平江.又名姑蘇城.也是能工巧匠雲集之地.早在數千年前.干將莫邪夫婦兩個.就曾經在這裡給吳王闔閭鑄劍.而平江路這裡.卻不像淮安那邊.除了鹽滷和芒硝之外.不產其他任何礦藏.在姑蘇大地下.鐵、銅、錫、鉛一樣不缺.甚至有的鐵礦周圍.還能挖出大量的金銀來.
而因爲守着個巨大的太湖.平江、昆州一帶.同時又是魚米之鄉.根本不用像淮安那樣.每年都指望着從運河往內高價購入糧食.平江路的稻米根本吃不完.承平時節.每年可以用大漕船拉着.一船船運往遙遠的北方.
拿下了如此一個帝王之基.如果張士誠心裡還不生出些雄心壯志的話.可就白來世上走一遭了.所以他幾乎照搬了除了軍制之外.淮揚大總管府那邊所有的東西.包括參謀部、百工坊、大匠院和講武堂這種別出心裁的機構.都照葫蘆畫瓢不誤.
但是麾下的謀臣和官員們.顯然沒領略到淮揚那邊的精髓.與第五軍一模一樣的兵器和戰術.卻打不出後者在江灣城下的精氣神兒.同樣是才俊之士雲集的參謀部.對死守嘉興的朱亮祖.就拿不出任何辦法.同樣是集中了能工巧匠的百工坊.用天下聞名的蘇鐵.照着高價從揚州購買回來的火銃仿製.卻避免不了頻頻炸膛......
想到自家在武備方面.與淮安軍的巨大鴻溝.張士誠就又忍不住一陣心煩意亂.同樣是精鐵打造的銃管.爲什麼淮揚那邊的火銃.就敢保證四十發持續射擊不炸膛.而自己這邊的仿製品.卻意外頻頻.工匠們的手藝能差到如此巨大麼.姑蘇人可是以心靈手巧而聞名天下.姑蘇匠人打造了各類飾物.無論精細程度和花色.早年間都甩了淮安那邊不知道多少條街.憑什麼照着貓畫虎.卻依舊畫出條土狗來..
“把那支炸了膛的火銃.給百工坊的饒主事送過去.讓他根據銃管上的編號.找到製造者.罰其四個月薪俸.”背對着自家謀臣.姑蘇大都督張士誠沉聲吩咐.“還有.在百工坊和大匠院同時懸賞.能造出連射四十發而不炸膛銃管者.封大將軍.嫡傳子孫與國同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