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會師金陵
張煌言比想象中的憔悴,雖才三十二歲,頭上已生出許多白髮,身材瘦削,皮膚黝黑,大概常年漂泊海上,經常受海風吹拂,被驕陽炙曬。 見到岑丹初,他長揖道:“藩主英武絕倫,文治武功,煌言久仰已久。”
丹初亦很敬重張煌言,回以長揖,道:“玄著見識卓絕,大義抗虜,吾亦神往久矣。”
雙方分賓主坐下,錢秉鐙、顧炎武作陪。
“玄著此行,路上還算順利。”
“蒙藩主關心,某一路乘坐海船,乘東北信風南下,沿途海寇銷遁,稱得上海波澄淨、一帆風順。”
“那就好,魯藩身體還好?”
張煌言是魯王朱以海的嫡系,長期與朱以海並肩作戰,彼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平心而論,朱以海雖非雄主,比永曆帝朱由榔還是強了不少的。可惜造化弄人,朱由榔血脈更純,被諸藩擁爲明朝正統。
“魯藩自從失去舟山,一真鬱鬱寡歡,退位之後,被賜姓安置在金門,待遇還不如賜姓藩的偏將。他更加落寞,不久前生了一場大敗。”
“哎!”丹初嘆了口氣,說道:“韃子雖侵佔了舟山,魯藩手上畢竟還有軍隊,就算去掉了監國稱號,何必要交出兵權,任由賜姓擺佈?”
這話說得十分坦誠,張煌言也有此感,苦笑道:“舟山之敗,魯藩十分內疚,總覺得自己部署失當,致使將士家屬被俘殺。”
舟山之戰對魯監國政權打擊極大,堪稱是釜底抽薪。清軍攻下了舟山,直接端了魯監國的老巢。留守城內的文武大臣、宮眷、軍隊眷屬或被殺,或被俘,或投降。
魯藩軍隊不久前剛經歷過內訌,士氣低落,不少將領降清,無力再恢復舟山。殘部漂泊海上,無處依傍,只得投靠朱成功。朱以海亦心灰意冷,去除監國稱號,想做個太平藩王也不可得了。
張煌言爲尊者誨,不願提及朱以海在金門的窘境。丹初卻有意招撫魯藩舊部,說道:“聽說定西侯寄居中左所,與賜姓屢有齟齬。若定西侯不棄,可請定西侯揚帆來粵。吾必厚遇定西侯,謀以抗虜大計。”
定西侯即張名振,這個爵位是朱以海封的。南明爵位混亂,朱以海既已向永曆帝稱臣,丹初亦不妨承認張名振的爵位。反正南明已經遍地國公了,侯爵也不是什麼多麼顯貴的爵位。
然而,張名振爵位雖然不高,卻極受朱以海的信任和倚重,是魯監國政權的臺柱子。
張名振,字侯服,南直隸應天府江寧縣人,南京錦衣衛籍。他少時剛直豪爽,有謀略,多壯志,遊歷京師,東廠太監曹化淳引爲上賓,又與東林黨關係甚密。崇禎末年,張名振以副將任台州石浦遊擊。弘光元年,朱以海在紹興稱監國,張名振以兵赴。
張名振驍勇善戰,威名赫赫。浙江、南直隸一帶的清軍很怕他,稱他爲“海寇頭子”。
朱成功兼併魯藩,張名振仍是硬骨頭,不願被朱成功收編。他與賜姓藩關係微妙,既是抗清的同盟,又保持著相當大的獨立性。
張煌言擔任張名振的監軍,二人關係密切。這次入粵,他正是受張名振的委派,試圖聯絡赤軍會師長江。
“藩主美意,張某不勝感激。定西侯若是聞知,必感欣慰。只是,定西侯麾下還有戰船數百,兵馬數萬,與其南下來粵,何如北上抗虜?”
“呵呵呵,”丹初搖頭笑道,並未拆穿張煌言的大話。
魯監國自舟山戰敗,兵馬損失大半,殘部或降清,或編入賜姓藩。根據可靠情報,張名振手上只有一百來艘戰船,將士連帶眷屬不到五千。
“玄著可打算晉見皇上?” 張煌言對永曆帝並無感情,說道:“我打算先和藩主議定抗虜大計,再去行在晉見。”
“嗯。”丹初說道:“玄著請講,吾洗耳恭聽。”
“錢牧齋雖有失節,其意頗悔,聯絡抗虜甚力,所著《楸枰三局》流傳甚廣。某深以爲然,中原根本自在江南,若能恢復江南,進足以北伐中原,退足以割據南方。
“藩主擁精兵數十萬,兩蹶名王,定國陣斬尼堪,天下震動,此萬曆以來未有之大捷也。江南義師振奮,紳衿百姓翹首以盼王師。
“爲天下大局計,可令西營全力恢荊、襄,上扼漢沔,下撼武昌。藩主北伐江西,克九江、湖口,望安慶、南京。定西侯與賜姓藩率水師北上,入崇明,先克鎮江,截斷漕運。兩軍會師南京,則大江以南在吾指顧之間。
“江南既定,財賦漸充,根本已固,然後北伐,一路分陝甘、一路入魯、一路沿海路直撲天津,天下可定也。太祖高皇帝定鼎金陵,大兵北指,韃虜遁歸漠北,此已事之成效也。”
錢牧齋即錢謙益,弘光時失節降清。“水太冷”的典故或許是出於杜撰,“頭皮癢”剃髮留辮卻是不爭的事實。
他是東林黨首,又是文壇盟主,在天下紳衿當中有著巨大的影響力。錢謙益的降清,造成的影響極爲惡劣,堪稱是明朝紳衿階層精神支柱的垮塌。
錢謙益深爲懊悔,絕意仕清,返回家鄉聯絡義師,秘密抗清,已成爲公開的秘密。滿清曾把他逮捕入獄,但錢謙益名聲太大,門生故吏遍天下,就連清廷也十分忌憚,只得把他釋放。
顧炎武是崑山人,熟悉江南義師的情況,說道:“玄著說得沒錯,世人皆稱江南文弱,但太湖義師神出鬼沒,漕幫縱橫運河。錢牧齋雖然失節,亦積極聯絡義師,營救抗清志士。足見江南人心思明,大軍若能克復金陵,江南必可傳檄而定。”
錢謙益雖然無官無職,但影響力很大。顧炎武因抗清被捕,錢謙益亦出手相救。
會師南京的設想很好,前景極爲誘人。問題是,這個戰略太過宏大,涉及到大西軍、赤軍、鄭氏三支力量。南明朝廷沒有威望,組織不起來這樣大的行動。要想會師南京,只得依靠孫可望、岑丹初、朱成功三人之間的默契。
歷史上,張煌言曾經三入長江,爲會師南京不懈努力。但大西軍和鄭氏水師始終未能會師南京。李定國退而求其次,率大軍入廣東,與朱成功會師廣州,依然失敗。
南明雖弱,畢竟有許多翻盤的機會。但由於軍閥私心自用,最終讓滿人坐穩了天下。
“會師南京,固然是恢復江南的絕佳妙計。”丹初說道:“然而,赤軍、西軍、鄭軍不相隸屬,互不節制。想會師南京,難矣。”
攘外必先安內。丹初已經隱隱意識到,赤軍若想恢復江南,必須與大西軍、鄭軍分出高下,才能放心北伐。孫可望、朱成功皆爲梟雄,將來的爭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像明太祖朱元璋,取金陵四戰之地,不剪除羣雄,就不能放心北伐蒙元。
亂世就是這麼殘酷。身處亂局,岑丹初早已身不由己。眼看張煌言有些失望,丹初安慰他道:
“吾亦有志恢復中原,只因韃虜強大,各藩心思不齊,會師南京還需從長計議。玄著與定西侯忠正勇武,不妨先入長江試探虛實。春節過後,吾將率赤軍翻越大庾嶺,北伐江西,爲會師南京做準備。”
受張煌言影響,丹初決定提前北伐江西,時間定在春節之後,距今不到兩個月。
煌言大爲振奮,起身作揖說道:“張某代定西侯敬射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