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丹初統領督標左協,就可以設立中軍了。
一般來說,中軍設坐營官一員,專管後勤、兵員事宜,另有軍醫、馬醫、弓匠、箭匠、吹鼓手、火藥匠、裁縫等屬員。總人數約三四十人,職能與現代軍隊的營部十分類似。
丹初的面子大,特意請示焦璉,招募了五十二名童子兵,充實中軍。這些童子兵名義上是輔兵,有一半是他在黃沙鎮的同學,另有一半是桂林城外的孤兒。
武將籠絡部下,常常收取養子,乃至養孫。
譬如,毛文龍做東江鎮總兵時,曾收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爲養孫。孔有德投降滿清後,晉升爲藩王,仍對毛文龍非常感激,“每言(毛)大將軍時事,輒於色不自勝”。
再如,張獻忠統帥大西軍,全靠四位養子: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
焦璉爲人坦蕩,出身於武將世家,不屑於此道。但他籠絡陝北標兵,厚待標營子弟,同樣不遺餘力。
岑丹初手下日盛,也該培養自己的班底了。他出身於童子兵,培養班底不妨從童子兵處著手。
這是從後世太平軍中得到了啓發。太平軍就曾廣設童子兵,稱爲“牌尾”。
很多太平軍大將亦出身於童子兵,譬如英王陳玉成、慕王譚紹光、護王陳坤書、首王範汝增、偕王譚體元等。範汝增年齡最小,參加太平軍時僅十一歲。陳玉成更是少年得志,還是童子兵時,就率隊夜襲武昌,奪得首功。
丹初出身低,不像焦璉那麼多顧忌。以他的年齡和資望,固然不足以收取義子義孫,培養點童子兵,總說得過去吧。
標營繳獲特豐,訓練也多了起來。中軍不必參加訓練,童子兵都集中起來上課,學習識字和算術。
軍隊訓練有小操、大操,童子兵亦有小考、大考。今天是小考之日,丹初特意來到中軍,查看童子兵考試。
“琢如。”一名中年儒生正在監考,見到岑丹初過來,從容作揖行禮。
丹初連忙回禮,說道:“士龍兄。”
儒生名叫何雲,字士龍,蘇州常熟人,原拜錢謙益爲師,算是瞿式耜的師弟。錢謙益做了貳臣,何雲與他斷絕師生關係,追隨瞿式耜來到桂林,擔任士耜的幕僚。
常熟人文昌盛,瞿式耜德高望重,身邊聚集了一批常熟籍的仁人志士,譬如嚴煒、王奕昌、許士驥等。何雲學問淵博,被瞿式耜派往丹初軍中,幫他贊畫軍務。
“孩童聽話嗎?”丹初問道。
“呵呵”,何雲苦笑一下,說道:“你看那兩個孩童。”
丹初認出來了,一個是岑勇,另一個叫楊方,都是標營孤兒。
岑勇是他堂弟,楊方是他發小,都不是讀書的料,對考試很牴觸,被何雲罰站在前面。
“不爭氣!”丹初動怒了,對一旁的親兵說道:“拉出來,打二十軍棍!”
“琢如!”何雲大吃一驚,勸道:“何必如此!二十軍棍打下去,孩童都起不了牀了。”
“不吃棍棒,不長教訓。”岑丹初不爲所動,親兵上前,果真杖責起來。
岑勇和楊方自小頑劣,小有才。岑丹初招募童子兵,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們,還讓他們做了伍長。如今,他們帶頭抵制考試,老師威信何在?讀書識字豈不成了一句空話?
“啊!啊!”
楊方慘叫連連,岑勇咬牙忍痛,一聲不吭。丹初冷眼旁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童子兵們見狀,大氣兒也不敢出,個個端正坐姿,苦思冥想。幾個平時不認真聽課的,此刻寫不出答案,大爲緊張,後悔莫及。
打完軍棍,岑勇掙扎著起來,說道:“大哥,弟不願做童子兵,願編入標兵,上陣殺敵。”
丹初一臉嚴肅,喝道:“軍營之中,以職務相稱,不許喊我大哥。”
“諾,協臺。”岑勇諾諾,臉上仍是不服。
看他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丹初語重心長地說道:
“你以爲我統領左協,靠的是戰功?我的戰功從何而來,上陣殺敵嗎?非也!上陣殺敵只是匹夫之勇。我能立下戰功,靠的是書本中的韜略。當初在黃沙鎮,我若不認真讀書,豈能受到爵帥的識拔?豈能因緣際會,立下這許多戰功?”
想到黃沙鎮的往事,岑勇無話可說。那時候,大家都是標營的孤兒,一個比一個頑劣。爵帥請塾師授課,孩童們沒一個認真聽講的。
倒是堂兄岑丹初,不知怎麼回事,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如飢似渴地讀書,又得到爵帥的賞識。幾個月下來,他由童子兵而標兵,由標兵而隊長,由隊長而遊擊,如今手上也管四五百號人了,真是令人豔羨!
“去,現在去拿卷子,給我做!”
“諾。”岑勇和楊方有氣無力地答道,扶牆進入屋內。
何雲苦笑一下,說道:“琢如這番殺威棒,比某苦口婆心相勸管用多了。”
岑丹初搖搖頭,眉宇間透出堅定和執著,說道:“孩童頑劣,不打他軍棍,不能殺住他的浮氣。今天,我在這兒唱黑臉,士龍兄事後唱紅臉。棍棒之下出孝子,士龍兄不必心軟。若有孩童不遵教誨,你該打打,該罵罵。
“眼下時局緊張,一切都要從緊從嚴從快。童子兵也是兵,進入督標左協後,暫時不用參加訓練,若再不珍惜機會、好好學習, 就得以軍法嚴懲不貸。”
何雲點點頭,若有所悟。這年頭,武人擡頭,就連童子兵也不好管教。岑丹初這一套,確實有用。
何雲以《三字經》爲啓蒙教材,每五天一小考,每次考四十八個字。
這是第二次考試,默寫四十八個字:“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爲。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爲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
時間到,試卷相繼收回。岑丹初也不給學生多廢話,說道:“這次,我親自審卷,錯一個字,打一軍棍。若是全錯,打四十八軍棍。以後就按這個規矩來。”
……
“岑勇。”岑丹初聲音冷冽,面無表情地點了堂弟之名。
“有。”岑勇心知考覈成績不好,回答有氣無力。
“錯十六字,打十六軍棍。”
岑勇已經捱過二十軍棍,再加上這十六軍棍,怕是明天要起不來了。
“諾。”親兵都打累了,幾乎每個童子兵都要捱打。他們知道丹初在氣頭上,心裡可憐童子兵,下手時雷聲大雨點小。
丹初看在眼裡,並未點破。
打完軍棍,時已接近中午。丹初走上講臺,目光如炬,把童子兵們掃視一遍。他面色威嚴,眼神犀利,再也不是那個曾經的玩伴了。童子兵們都不敢直視,畏懼地低下頭。
丹初沉聲道:“從今天開始,每個人都要端正學生態度,珍惜機會,勤奮學習。明天,我會派一個老兵過來,專司管教之責。若有不從,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