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女子的聲音響徹在天地之間,墨凡和雲兒自然也聽到了,女孩的小臉頓時變得煞白,緊緊地拉住了墨凡的袖子。
墨凡的臉白得也十分嚇人,不過卻不是被天空中的女子話語給嚇得,他與苕亭和玲瓏的戰鬥耗費了太多的真元,覺岸境的修煉者可以在戰鬥之時不斷煉化天地之力入體,體內的靈力雖說不是用之不竭,但也可以稱得上週轉有度。
築基境的修煉者則不然,只開闢了靈臺而沒有結出道種的他們,只能在戰鬥開始前和結束後通過修煉恢復靈力,況且一境築基者,體內的真元無論從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比不得二境的修煉者,長久戰鬥下來,自然會在這方面吃一個暗虧。
對空中女子的主張,墨凡並沒有顯得太過抗拒,他策劃這次出逃之前便知道,他很難和雲兒一起成功地逃脫出林村的追捕,本來他的計劃便是由自己來拖延時間,想辦法送雲兒逃出苦海。
如今衆多林村長老出動,不論是因爲什麼原因而起,眼下若是沒有蒙面女子的幫助,只憑借他的力量,雲兒是斷不可能逃脫追捕的。
現在再跳下山崖,躲入林間也太遲了,瞞不過長老們的修心之眼。而且,墨凡記得很清晰,昨夜雲兒收拾棋子的時候說那是她極小的時候一個蒙面女子送給她的,也許比她進入林村的記憶都要早。
眼下出現之人亦是一個蒙面女子,這不由得讓墨凡懷疑起二者的關聯來。說不定,這個突然現身幫助他們的蒙面女子就是數年前留給雲兒棋子的那個人,若是那樣的話,這人很有可能便是雲兒揭開身世謎底的關鍵。由對方帶走雲兒,顯然比被林村長老抓回去要讓人安心得多!
就在墨凡腦中快速轉過這些想法時,一道少年聲音在身前響起:
“玲瓏,你留在此地擋住二人,勿要讓他們逃竄,我去幫長老們!”
剛經歷過一番大戰的苕亭身上一點也看不出狼狽之意,一襲白衣潔白無塵,腳下青蓮閃爍出一道道溫潤光華,瀟灑的風度,看去像極了仙家弟子。
修真,修長生,證大道,較之修煉鬥氣與魔法的人,確實本就更像是仙門子弟。
不過,苕亭的氣息並沒有一開始那般平穩,說話時的語速也變得更加緩慢,顯然與墨凡的戰鬥對他來說並不像表面表現出的那般輕鬆。
一道清光閃過,苕亭仗劍直衝天際,殺向了雲霄間更高層次的戰場。那裡,洞天中開,一道道祥瑞之氣鋪展在天地間,攪弄得雲層破碎,狂風大起。
兩旁青山高聳入雲,在漫天劍氣與恢弘魔法的撞擊下,無數山巔崩塌,碩大的巨石滾滾砸落,驚動了無數長居山林的鳥獸,它們鳴叫着向山下狂奔,整座山谷之中亂成一片,一派即將滅世的慘烈跡象!
墨凡回頭,看向玲瓏,輕聲道:“許多年不交談,你還是這麼讓人捉摸不透。”
他說的是玲瓏留下的那一道劍影。
“放雲兒離開如何,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必須要戰鬥的理由。”男孩突然笑了起來。
“收起你那虛僞的假笑吧,看着真噁心!”
墨凡愣了愣,臉上堆起的笑容漸漸恢復爲平靜,淡淡道:“我們繼續打,你不要捨生攔她便是,我也不想你死去……秘法什麼的,太傷身體。”
“哼,我憑什麼要放她走!”“我纔不走!”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在了山崖間。雲兒和玲瓏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了激烈的火花,顯然誰也不服誰。兩女的姿色皆是絕佳,相較之下,雲兒就像是山間的流泉,清澈而又靈動;玲瓏則像是樹上新結的青蘋果,青澀而又誘人,皆是人間上上之姿。
“放雲兒離開,世間也能少一個受害的女孩。”墨凡真切地看向玲瓏,誠懇說道。
沒有想到女孩一聽這話卻是炸了毛,嬌聲喝道:“我今日偏不放!”
“……偏要她受害給你看!”
“有本事你就來啊!”雲兒亦是不甘示弱地回道,若不是墨凡拉着,只怕已經衝上前去施展九節鞭法了。她和玲瓏自從第一次見面起就不對付,這麼多年過去,兩人的關係也沒有變好一丁點。
墨凡嘆了口氣,眼中有流光閃過,再度扁起了袖口。雲兒九節鞭甩得劈啪作響,盯着玲瓏的半月道種,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雲兒你若不走,便去幫蒙面女子吧,她身上…應該有着能解開你身世之謎的線索。那不是你多年來一直好奇的嗎?”
“快去吧……總之,不要留在此地。”
雲兒似是沒有聽清墨凡的話,不可置信地偏過頭來看向墨凡:
“你,你是在趕我和那人一起走嗎?!那天夜裡誰說的要兩人浪跡山林,與野獸作伴,都是假的嗎!”
“你是不是想和她在這兒打情罵俏!”
“礙着你們了,我走就是!”雲兒的小臉憋得通紅,一跺腳,流下兩滴清淚,轉身飛向了西邊,並沒有聽從男孩的話去幫雲端之上的蒙面女子。
顯然,雲兒說到底還是個小女孩,甚至可能還是一個戀愛中的小女孩,在面對着玲瓏的時候,她的智商直線下降了一百八十。
“笨蛋,怎麼就聽不懂人話了呢,誰表達了那層意思了啊!”墨凡嘆息出聲,一場大戰下來也沒有感覺到疲憊的他,如今不過短短兩句話便覺得心神俱疲。
這年頭直男真不好當。
不知爲什麼,他總感覺呆在此地比雲間的戰鬥還要危險,所以一直想將雲兒從這裡調開,不過女孩顯然是沒有理解在他笨拙的表達能力之下所表達出的話語的真正意思。
這也不知是說話人的問題,還是聽話人的問題……
他從許多年前就很笨拙,笨拙的近乎呆板,不過那時的他還並不愛說話,便被人當成是孤高。
現在不同。
“撲哧”,玲瓏在一旁樂出了聲,瞥了眼遠處飛走的雲兒,裝模作樣地祭出劍技向西方揮舞了兩下,轉身看向男孩,嬌柔道:“她走了,不是正合你意嗎?反正你也跑不了了,不如跟我直接回林村如何,也省的蹚天上那團渾水。”
“你爲什麼不跑走?”墨凡沒有回答玲瓏的問話,反而又問出了一個問題,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通的一個問題。
“我見你爲何要跑?”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現在。”
玲瓏沉默了下來,嬌柔的臉龐上神情急速變換,恐懼、害怕、絕望、悲傷……諸多情緒在她的眼中不斷交織,良久,她狠狠地閉上了眼睛,像是要在一個眨眼之間把一切都忘掉,然後重新開始,然而當她再次睜開雙眸之時,瞳孔中流轉的依然還是那種死寂和無神。
她看着身前的男孩,嘶聲喊道:“我怎麼跑,我往哪裡跑?!你……”
她深深地呼吸着山間空氣,漸漸平復下了心情,望着男孩,柔聲道:“你知道我那天去找過你嗎?”
墨凡低眉,一直以來站的很直很直,宛如像要把天際都給捅破的直腰彎下了一絲,他出生六年,行事由心,卻從未做出過任何愧對不該虧欠之人的事,所以一向站的很直,走的很正。他有一身浩然正氣,邪不侵正,所以他很少失敗。
又或許他只是單純地嫌棄自己個子還是太矮,所以想盡量的顯得高些。
天塌下來的話,要有高個子的人頂着。
他看向玲瓏,道:“對不起,那天我在地……”
他說出這句話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日是誰把他打入到地底的,剎那間,有股寒涼之氣從腳尖直升到了頭頂。男孩身體哆嗦了一下,打了個寒顫。
那天,他在地底世界收服地心之火,第二天,有一朵紅梅和寫着胭脂詩句的袖口被放到了他屋子裡的桌上。
他一直以爲那是用胭脂寫下的詩句,現在覺得它紅得有點像鮮血,淡得有點像淚跡。
此中洗面淚痕多,伏枕空持斷袖羅。莫勸春江桃葉渡,真花還恐易摧柯。
也許這纔是斷掉的袖口的含義。
“算了,我不怨你,就算帶上你這個拖油瓶……又能跑到哪裡呢?”玲瓏擡頭看了看天,天空中風雲激盪,她低眉嘆息了一聲,說道,“也許連跑到這間酒肆喝碗茶…都做不到吧。”
墨凡無言,不知道此時要說些什麼好,只能安靜了下來,看向女子。被帶到林村,也許是太多人不幸的開始,他想說女孩今天可能拯救了一個人,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是啊,對一個世界都全部破碎了的女孩來說,拯救了再多的人,又有什麼用呢。
她也有過曾經喜歡的人吧。
玲瓏安靜地看着酒樓很久,忽然身體顫抖了一下,面容猙獰起來,癲狂地衝着墨凡喊道:“你在可憐我什麼……你感受過我的絕望嗎?你有什麼資格可憐我!我不要救什麼雲兒,我恨不得殺了她,我恨不得殺了苕亭,我恨不得殺了你!”
“我恨不得把林村殺個乾淨……禽獸……”
罵着罵着,她像是罵累了,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身體觳觫着縮成了一團,伏倒在地上,兩手環在膝蓋上,聲音顫抖着說道:“我有七竅玲瓏心……我叫玲瓏。”
“……我也有七竅玲瓏身。我…很不喜歡。”
七竅玲瓏身舉世罕見。
對許多有錢人來說是一種極品。
伏倒在地的女孩擡起頭來,精緻的小臉上滿是淚水,望向墨凡,淚眼如花地道:“墨字屋,記得帶她逃走呀……”
“轟隆!!”
墨凡的身體內彷彿有驚雷炸響,他紅了眼,從靈臺中拼命想抽出一把劍。
那是一把不屬於東域的劍。劍上有七朵蓮花紋。
他抽開了一道空間裂縫。
長劍雖然只是虛影,但自靈臺中現世的一瞬間,劍影之上便散發出了一道極爲恐怖的波動。
不像是在人世間能見到的波動。
墨凡的筋骨在顫抖,他的氣海在倒漲,他的肌肉在悲鳴,他的靈府在晃動,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抽出那把劍,只堪堪抽出了劍柄。
男孩死死地握住了劍柄,不忍再看玲瓏,背過身去,沉聲道:“我一定會做到!”
“我也是一個殺手……有一天,我會殺盡該死之人。”
話音甫落,一道半成型的劍光從虛影之上斬向了天空中獨立青蓮的苕亭。少年正在吃力地應對蒙面女子的攻勢,不料從背後突然襲來了一道大恐怖,來不及防備的他登時被斬碎了道種,向着山林落去。七長老撇頭看了一眼墨凡方向,撲身而下,衝向了跌落雲層的苕亭。
摁回劍影,耗費了許多靈力的墨凡癱倒在地,他吃力地半坐起來,看着玲瓏笑了起來。
只是那笑容比哭還醜,比他最開始的假笑還要難看。
“我會親自動手。”女孩凝視着隨風飛散到腳尖上的凌亂黃土,輕聲說道。
言語之中,不帶一絲人間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