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傾斜,然後明月掛在頭頂,黑夜降臨,死亡不曾減少,戰鬥仍然繼續。
夜間的廝殺,絲毫不遜色於白天。修士和平常人不一樣,基本上不受黑夜的影響,晚間的目力仍極好。
一夜激烈的廝殺,哪怕是平時可不吃不喝不睡堅持數月的上三品大修士們,都已經疲倦不堪。不過所有人都咬牙堅持,保持高度清醒,否則就是被人一箭穿心或是一劍封喉的下場。
晚間的戰鬥,仍是壯闊無比。數百萬仍舊站着戰鬥的帝國甲士和江湖修士,所施展的功法和招式,不斷閃出各種顏色的光芒,整個落日平原,隨之一片絢爛。
不知不覺,圓圓的皎月消隱於白雲之後,初陽徐徐升起。
戰場情況亦是跌宕起伏,在這一天一夜中,雙方都不時有預備人馬加入慘烈的戰場。
一開始都是二三十萬的預備人馬突然出現,然後是十幾萬預備人馬上陣,雙方的預備兵馬在一開始不顯重要,但隨着戰況的不斷拉鋸,那些不算少的預備人馬愈發重要。
因爲之前上陣的千萬人馬皆疲倦,而後來上陣的預備人馬,都是體力飽滿,精神狀態非常好的精銳。爲的就是起到一錘定音的決定性作用。
雙方皆有十幾路預備兵馬,雙方的這些預備人馬,林林總總加起來,又有百餘萬人。
許多帝國甲士和江湖修士的刀劍兵器,早已砍得斷裂,已經從持兵器廝殺變成了地地道道地肉搏。
一開始雙方還都有些內力,所以肉搏時還能體面一些,招式還絢爛飄逸一些。到了後來,人們的內力幹竭,雙方的搏殺便徹徹底底成了那些市井無賴們平時打架的模樣。
不過死人的速度,卻絲毫沒有隨之減少。
“我們昨日十二個時辰,死去多少袍澤?”
數十里外的軍營主賬中,北荒帝國的第一大將軍吳昆不斷佈置着各個戰陣的陣列變化,不斷處理着從最前線的督戰傳來的各種消息,然後頭也不轉的問身旁的副將。
“估計有兩百萬……”那位副將艱難地從口中說出了這個數字。
說完後他小心翼翼地低下了頭,他本以爲吳昆會大發雷霆。
吳昆淡漠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將軍!末將斗膽問一句,您爲何不讓那些妖族高手出手,爲何不讓我們北荒豢養的和收服的那些江湖宗師出手?您可知對方的那些江湖宗師,是如何隨意屠戮我們的袍澤的?”那位副將咬牙問道。
近兩百萬袍澤的壯烈而去,讓他已經忘記了處於戰時時,副將不能對主將有任何質疑的軍中明文規定。
吳昆並沒有問罪於這位副將,而是淡淡地說:“那些高手宗師們,有更大的作用與使命。而且死去的袍澤們,不會白死的。”
“數百萬袍澤的生命,難道不算大嗎?您真該去前面看一看,看一看那些被對方的宗師隨意虐殺的袍澤們!”說到這裡,那位副將幾乎吼了出來,他的眼中盡是不甘和怒意。
“你找死?”吳昆放下了手中的諜報,轉過頭平靜地望着身旁這位跟隨他多年的副將。
那位副將此時纔回過神微微冷靜下來,然後滿頭冷汗,他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末將有錯……請大將軍治罪!”
吳昆淡然的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繼續批閱那些諜報,併發下一些命令。
過了一會兒,吳昆瞟了一眼那位仍舊低頭抱拳認罪的副將,開口問:“我們此次征戰的目的是什麼?”
那位副將不假思索地回答:“打下中州!”
“那請問,打下中州的最大阻力是什麼?”
那位副將仍是不假思索:“那些大宗門和超級宗門的頂尖戰力們!”
“所以,我們只要能把那些人殺掉,中州便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可……可是這難如登天。”
“不難。他們想要少死人,那些宗師、大宗師們就只能乖乖來送死。”吳昆說着說着便眯起眼笑了笑。
落日平原上,又一次迎來了落日。
淡金色的餘暉勻稱的抹滿了整座平原,染滿鮮血的枯黃草地和金色餘暉混雜在一起,讓人無法賞心悅目。
這場戰鬥,還在繼續,不過已經迎來了結束。
只是仍未真正結束。
數百萬參戰的江湖修士,除了那些逃走的,此時戰場上還剩下零零散散分佈於戰場各處的不足五十萬人,這些人已經被那些訓練有素、歷經百戰的沙場甲士們分割,成了一片片的網中魚、甕中鱉。
那些帝國甲士,如今還有兩百餘萬人。
越打的久,那些帝國甲士的士氣就越強盛、越凝聚。反觀江湖修士,打着打着便各顧各的,戰陣在今天早上便被帝國的戰士們打破。
勝負幾乎已分。
附近有許多遠遠觀望的各方勢力的人,現在已經把消息通過各種方式,傳回了各個州的各個勢力。
中州宗門聯盟是掌握落日平原戰役最準備最第一時間的勢力。此時身爲盟主的孔念玉負手在屋內踱步,凝眸皺眉思索着許多事情。
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件事。
“該實行了,該實行了。再這樣下去,只會死更多人。”孔念玉自言自語。
“來人!”孔念玉彷彿下定了決心般,雙手一掌一拳擊打在一起。
屋外有數位擅長身法行動的上三品的扈從——說是扈從,其實是傳信用的。
“盟主!”兩位七品境界的修士恭恭敬敬地抱拳。
“兩位,請立刻把我先生和那些江湖前輩們喊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們商量。”
那兩位七品修士抱拳領命,轉身踮起腳尖,施展身法,飛速離去。
夜晚如期而至,孔念玉獨自走出屋子,望着天上的那輪圓月,輕聲道:“萬里共嬋娟,此時的你,是否也在擡頭望月?”
他只是看了一會兒明月,便又轉身匆匆走回屋內,繼續處理身爲盟主應該處理的許多事務,單是批閱那些四面八方傳來的戰況諜報,便要熬到半夜,然後還要處理一些後勤方面的事情,還要下達一些指令,調動中州的百萬宗門的行動。他那滿頭烏黑如墨的頭髮裡,已經出現了絲絲縷縷的白髮。
第三日的落日平原上,廝殺吶喊慘叫聲,已經寥寥無幾。
清晨,初陽正緩緩地從魚肚白的東方爬起來,朝陽淡淡的傾瀉在大地上,寂靜無聲。
這一天早上,早已不親自衝鋒陷陣的吳昆早早起來,披甲跨馬,神情肅穆的揚鞭而起。
他親率數位副將和一支個個修爲高深的貼身護衛隊,來到了數十里外的戰場第一線。
此時的中州江湖修士,逃的逃,死的死,近乎慘敗。
北荒帝國也不好受,是慘勝。
不過此時,還沒有完全的勝利。
因爲,還有一些人在頑強抵抗。
正是爲了這些抵抗到最後的人,吳昆親自騎馬來此。這些人,值得他吳昆目視送行。
“諸位江湖前輩,你們死後,我不會讓你們暴屍荒野的。”吳昆認真地對正前方那十幾個滿身傷痕和鮮血的老者說道。
馮天因爲左胳膊中了劇毒,已然被自己親自砍下,他用僅剩的右手握着那把槍頭碎掉只剩槍身的長槍,他冷淡地說:“不需要髒了吳大將軍的手。”
吳昆聞言不怒反笑,“那就聽馮前輩你說的。”
“不過,我一直想問一句,你們中州這些宗門,爲何會如此反抗我們帝國?臣服我們,就不會有這麼多死人,就不會有殺戮了。”吳昆一臉好奇地問。
馮天聞言後沒有看吳昆,而是仰天大笑,笑聲蒼涼豪邁,不失一代宗師的風範,“如今江湖中的那些年輕人,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他提起長槍,指着面前的千軍萬馬,臉色平淡傲然地說:“我們那一代江湖的風流,你們不懂。”
“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和他並肩而立的那十幾位老宗師們會心一笑。
這十幾人,從年輕時,便互相追逐競爭,攀比誰的境界提升更快,誰的實力更高,每次宴會或比試時,都要用語言和武力去踩一踩別人。
到了中年時,他們紛紛執掌各自身後的宗門,少了年輕時的豪爽與直接,多了互相勾心鬥角,互相暗地裡下絆子。
然後到了現在,他們放下了之前的對與錯,放下了對彼此的成見,放下了不知何時帶起的假面具。
這一生的辛酸無奈和身不由己,在此時,皆煙消雲散。
他們撿起了年輕時那一代江湖的風流豪邁。
“李老狗,我們從現在開始,比試一下看誰殺的多,敢不敢?”一位左腿被人削斷的黑衣老者玩味地笑着說道。
“哈哈!有何不敢?張小子,老子看你不順眼幾十年了,也和你鬥了幾十年了,最後便再與你鬥一場又如何?”一位脊背上被人砍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的老者豪邁一笑。
“老兄弟們,到了下面,我們還做兄弟!”
馮天說罷,單手提起那杆跟隨了他大半輩子的長槍,直接衝向前去。
其餘十幾位老宗師,也都緊隨其後,目光灑脫地赴死。
吳昆在那些貼身護衛的保護下,向後退去,身旁的千軍萬馬紛紛奔騰衝向前去,將那十幾位已是強弩之末的宗師們團團圍住。
“可悲,可敬。壯哉壯哉……”
吳昆不再去看那些宗師最後反抗的場面,一邊低語喃喃,一邊轉過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