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慕年沉着眉眼,伸手合上她手裡厚重的《婚姻法》,直接擱在牀頭櫃上,滿目戾氣,他道:“懷孕的時候少看點書,容易近視。”
韓美昕愕然,她還從來沒聽到過這種說法,只聽說坐月子不讓看書的,沒聽說懷孕的時候也不能看書。可男人那一本正經的睿智模樣,連讓她去求證的勇氣都沒有,好像只要他說的,就是真理。
薄慕年瞥了她一眼,瞧她呆滯地望着他,他眉眼裡的戾色稍淡,他大手握住勺子,調了調味,讓鋪在最底下的白糖化開,然後舀了一久糖水送到她嘴邊,柔了音調,“嚐嚐看好不好喝。”
韓美昕愣愣地,看着他溫柔的眉眼,倒是不敢駁了他的面子。這大半夜的,劉媽一定已經睡下了,這算起來,是他第一次親手給她煮的宵夜。
她的手輕輕擱在小腹上,忍不住苦笑,託了這孩子的福,她這輩子還能被他這樣侍候一回。窗外夜色低迷,屋裡燈光暈黃繾綣,韓美昕突然就不想讓這個男人的眉目重新染上戾氣,她乖乖的張嘴喝了一口甜湯。
甜湯入口,她的神情有些古怪,第一時間就嚐出來,這湯甜得發膩。
薄慕年的目光緊迫盯人地望着她,看她表情古怪,他皺眉道:“好喝嗎?”
韓美昕生生忍下想吐出來的衝動,強行嚥了下去,比吃藥還艱難,她卻眉目溫淡的點了點頭,“嗯,好喝!”
薄慕年瞧着她那一臉勉強的表情,就知道這東西肯定不好喝。他舀了一勺甜湯嚐了嚐,大半夜的,男人的味蕾似乎也被這甜得發膩的甜湯給糊住了,他皺緊眉頭,道:“糖放多了一點,我去重煮。”
韓美昕連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搖了搖頭,“我覺得還好喝,不用重煮了。”他大概,是把半罐糖都放進去了吧,這樣一個不擅於下廚的男人,深更半夜還去給她煮,她心裡怎麼會不感動?
再說,她現在有些困了,他再折騰,就該天亮了。
薄慕年不願意讓她委屈自己,她被他禁錮在身邊,已經夠委屈了,別的,他再不委屈她,他輕輕拉開她的手,偏執道:“我去重煮,很快就好。”
韓美昕看着他轉身走出臥室,她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這樣一個男人,如今卻因爲她一個皺眉頭,就止不住的折騰,她嘆息一聲。
那聲嘆息還沒來得嘆完,就見薄慕年去而復返,他手裡仍端着白瓷碗,他走到牀邊,彎腰拿起那本厚重的《婚姻法》,他道:“以後不要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你若想看,改天我陪你去書店買些有益身心健康的。”
“……”韓美昕想說,這不是亂七八糟的書啊喂,可是還來不及反對,就看他像一陣風一樣消失在門外,她瞪着門發愣,忽然就懂了,剛纔他怎麼突然就沉下臉來。
唉,他們之間,就算溝通,也總是不在一個頻道上,他的心思藏得太深,她總要彎彎繞繞好一陣,才能繞到中心思想上。
可男女之間的感情那樣直白,哪經得起這樣彎彎繞繞?
薄慕年重新煮了糖水蛋上來,就見韓美昕倚在枕頭上睡着了,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她睡得不太舒服,似乎壓住了氣管,小嘴微張,微微打着鼾,很可愛的女人。
他武裝好的柔情,剎那間傾泄出來,他垂眸看了一眼手裡正冒着熱氣的糖水蛋,將碗放在牀頭櫃上。他在牀邊坐下,伸手將她的身體放平,讓她睡得舒服些。
韓美昕再度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了,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灑落進來,她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手臂碰到旁邊的障礙物,她愣了一下,徐徐轉過頭去,就看到枕在她旁邊沉睡的男人。
他洗了澡,換了一身衣服,此時穿着黑色暗紋的家居服,哪怕是睡着了,眉眼間仍帶着一股與生自來的威嚴。
韓美昕見自己沒有吵醒他,她微微鬆了口氣,就這樣偏頭望着他。熟悉的眉眼,高挺的鼻樑,鋒銳的薄脣,每一寸都是巧奪天工的精緻,讓人不敢哪怕覬覦一下子。
她心裡沉沉的,收回了目光,她撐身坐起來,輕手輕腳的下牀,剛動了一下,肚子裡的孩子似乎感應到了,踢了她一腳,她疼得身體頓住,伸手輕拍了一下肚子,大抵小傢伙以爲她在與它互動,小腿兒踢得歡,將她的肚子踢得這裡鼓一下那裡鼓一下。
“小調皮,現在就讓你在肚子裡翻天,等你出來了,我要好好打一頓你的屁股,讓我這麼辛苦。”說這話時,她眉眼溫柔,帶着寵溺。
初升的陽光照射在她身上,她身上散發出暖暖的光芒。這一幕,落在剛剛睜開眼睛的薄慕年眼裡,心中柔軟得一蹋糊塗。
他撐身坐起來,看她溫柔垂首,小手輕輕的拍着小腹,從他這個角度,恰好看到她的肚子被孩子的小腳踢出一個輪廓來。
他感覺很新奇,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神奇的一幕,他忍不住伸手過去,擱在她肚子上。
韓美昕身體一僵,她轉頭時,紅脣擦過男人的薄脣,那一瞬間,她的心悸動了一下,臉頰迅速紅透了,她倉皇退開,尷尬得甚至不敢看他,訥如蚊嚶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薄慕年心裡還在見到這樣神奇一幕的感動中,冷不丁被她碰了一下脣,他心尖猛地緊縮了一下,渾身漫過一股電流,他目光深深地凝視着她,莞爾道:“你是故意的也沒關係,我很喜歡你的早安吻。”
韓美昕整張臉徹底紅透了。
薄慕年沒有讓她尷尬得太久,他就明智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他的大掌輕輕撐住小傢伙踢過來的小腳丫,兩人像是比力道一樣,韓美昕被小腹上那抹溫熱拉去了全部注意力,也就沒再放在剛纔那意外的吻上。
薄慕年和小傢伙玩了一會兒,他聲音低啞的開口,“寶寶,我是爸爸,抱歉,現在纔來和你正式打招呼,爸爸和媽媽很感謝你的到來哦。”
韓美昕盯着他,眼前的男人溫柔得不像話,那眉宇間的柔情似乎能擰出水來。她怔怔地望着他,都說男人要有了孩子,纔會真正變成一個男人,這話倒是一點也不假。
此刻他臉上,哪還有當初殘暴對她的戾氣?
薄慕年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回過頭來,不動聲色的望進她眼裡,她對上他炙熱的目光,堪堪移開視線,心跳卻不規律的跳動起來。
薄慕年看着她害羞垂首的模樣,心裡一癢,思及剛纔那意外的一吻,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喉嚨處發出一聲隱忍不住的低吟,他大手掌住她的後腦勺,薄脣印了上去。
韓美昕驚愕地望着他,卻見他不顧一切的吻上她的脣,熟悉的氣息捲進口腔裡,她甚至忘了拒絕。不知道被他吻了多久,她全身一陣發軟,感覺到男人的大手探進衣服裡,似在試探,又想更緊一步。
她心口頓跳,連忙抓住他的手腕,“薄慕年……”
薄慕年微微掀開眼瞼,他眸底滿是燃燒的慾念,想要她,想得全身都*,他的額頭溫柔的抵着她的,看到她眼裡的抗拒,他道:“聽說…懷孕的人在這方面需求特別旺盛,韓美昕,想不想要?”
韓美昕那臉紅得幾乎要滴血了,她雙手抵在他堅硬的胸膛上,差點被他渾身散發出來的炙熱灼傷了手,她的心砰砰亂跳起來,不知道爲什麼情況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不想,薄慕年,你放開我!”他們昨天還在法庭上對峙,今天就在牀上溫存,她受不了,心裡也接受不了。
薄慕年不放她,他黑眸直直地盯着她,一直在弄她,韓美昕的臉頰越來越紅,呼吸越喘越急,男人雅痞的俊臉上帶着一抹壞笑,半晌,他才放開她,貼在她耳邊低聲道:“韓美昕,你的身體比你的嘴誠實多了。”
韓美昕氣都喘不勻了,又羞又憤地瞪着這個在她身上作惡的男人,她還懷着孕呢,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居然如此不管不顧。她頓時惱羞成怒,擡起軟綿無力的手朝他扇過去。
“啪”一聲,臥室裡頓時陷入詭異的沉寂中,她這一巴掌並沒有多用力,卻把薄慕年臉上那一抹笑給徹底扇沒了。
一整晚的好聲誘哄,一早上的溫情蜜意,在這一耳光中徹底終止,薄慕年定定地瞧了她半晌,看她垂着眸,淚光在眼裡浮動,他抿緊脣,起身下牀徑直進了浴室。
韓美昕連忙坐起來,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哪裡還敢坐在牀邊,如火燒了一般站起來,她穿好拖鞋往外走,經過浴室時,她聽見裡面傳來嘩嘩的水流聲。
她沒有錯過他剛纔弄她時,他身體產生的反應,甚至是昨晚一整晚,他抱着她,抵着她的身體都是硬梆梆的。
她不懂男人,這一生經歷過的,也就薄慕年這一個,他在這方面的需求讓她感到害怕。更何況,她做不到一邊和他談離婚,一邊和他上牀。
薄慕年滿腹鬱氣不知道往哪裡撒,好好一個早上,就被這一巴掌給毀了。她明明也是舒服的,亦是情動的,偏偏就是不肯接納他。
他到底哪裡不好了,她可以說,他可以改。
薄慕年衝了個冷水澡出來,房間裡的小女人已經不見了,他滿腹鬱氣地走到落地窗前,一邊擦頭髮,一邊負氣的伸手扯開窗簾。
陽光跳躍進來,讓他這個一直身在暗處的男人不由得眯了眼睛,等他適應了這樣的光線,就看見韓美昕形單影隻的在樓下散步。
她一邊慢慢移動笨重的身體,一邊伸手撫着小腹,臉上的神情恬靜溫柔,這在他面前,絕對是很難看見的。
自從宋依諾死後,他們的關係就一直僵持着,如果不是她把他狀告到法庭上,也許他們的見面還遙遙無期。
他知道,她不肯原諒他,也沒打算原諒他。
在她的摯友這件事上,他亦是悔之不及。當初如果他知道警局會爆炸,會造成這麼多不可挽回,他就算是拼了自己的命,也會把宋依諾從拘留所裡保釋出來,不會讓她在牢裡度過那樣冰冷的一夜。
說來,也是他活該吧。他一直在僥倖,她並不知道,那晚他還去了哪裡,否則她會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他一邊擦着頭髮,一邊諱莫如深地看着樓下的她,不是沒見過她這樣恬靜的一面,他的辦公室裡有別墅裡的監控,他想看她,隨時都能調出來,她醒着睡着的時候,都有。
可是親眼看見,他還是難以掩飾心裡的悸動與渴望。
韓美昕在樓下散步,突然感覺到一種熱切的注視,這種感覺很奇怪,近來她總是有這樣的感覺,可是轉身,卻什麼也沒有。
此刻,她忍不住轉身,擡起頭來,就看到二樓主臥室的落地窗前立着一道頎長挺拔的背影,她怔了怔,想起剛纔在臥室裡發生的事,她連忙收回視線,不敢面對他濃烈的注視。
心裡慌慌的,薄慕年在這棟別墅裡,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散了一會兒步,劉媽出來叫她進去用早餐,她慢騰騰地走進去,現在身體還不算笨重,但是她走路的姿勢,已經不能像從前沒有懷孕時那樣輕鬆了。
她走進玄關,就看見薄慕年穿着一身白色休閒服從樓上下來,她腳步僵住,見他目光沉沉地望過來,那一瞬間,她很想逃。
薄慕年徑直走下樓梯,站在最後一個臺階上,他定定地注視着她,豈會錯過她臉上的不自在,與那時刻想逃的緊繃,他嘆息一聲,移開視線,邁步走進客廳。
她現在是懷孕的女人,他不能讓她時時處於驚弓之鳥的狀態,哪怕被她打了,他也沒有找她討個說法。
薄慕年擡步走進餐廳,見韓美昕還僵站在門口,他不悅地看過來,道:“你打算在那裡站到天長地久?”
韓美昕咬了咬牙關,最終還是步進了餐廳,昨晚沒吃飯,也沒吃成宵夜,早上還被薄慕年那樣欺負了,雖然她下樓吃了一點點心,但是還是不經餓,尤其聞到食物的香氣,這會兒饞得直流口水。
骨氣氣節什麼的,還是等填飽了肚子再說,她經得住餓,肚子裡的寶寶經不住餓。
劉媽端了早點過來,看見薄慕年與韓美昕各坐一邊,她又忍不住嘆息了,別家的太太懷孕了,那個矜貴啊,她家這位,簡直是被放養了。
她放好了早點,又去盛了兩碗魚片粥過來,分別放在他們面前。韓美昕餓得慌,也不管薄慕年在對面,拿起筷子吃起來。
薄慕年手裡翻閱着報紙,儘量不給她任何壓力,眼角餘光看見她大快朵頤的樣子,她一定是餓壞了吧,他脣邊泛起一抹笑意,緩緩合上報紙擱在一旁,然後拿起勺子開始喝粥。
吃到一半,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你什麼時候產檢?”
韓美昕動作一頓,他問得太突然,她順口就答,“這個禮拜五下午。”
“我陪你一起去。”薄慕年道,太太懷孕了,他除了第一次在醫院得知她懷孕的消息,他還沒有陪她去產檢過一次。別的女人懷孕,嬌氣得不行,什麼都讓老公陪着,他家太太是鐵打的,並不需要他。
“呃!”韓美昕一愣,不知道他這話是一時興起,還是真的要跟她去,她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陪你去!”薄慕年不知不覺加重了語氣,她不稀罕他也要陪,瞧她那副爲難的樣子,他閉了閉眼睛,“我是去看寶寶的,你不用覺得心裡有負擔。”
聽到他這樣說,她心裡本應該鬆口氣的,可不知爲何,心裡卻突然失落起來,他回來,果然是爲了寶寶,而不是爲了她。
韓美昕,你就別再幻想了,一個男人可以將你丟在這棟別墅裡幾個月不聞不問,要不是你提出離婚,他怎麼肯回來,而他要回來,也必定不是因爲你,而是你肚子裡的婚生子。
薄慕年本來是不想讓她心裡有負擔,哪裡知道她真給想差了,他沉默的吃完飯,又拿起報紙看起來。
韓美昕斂了斂心緒,她繼續喝粥,大概是太餓的原因,劉媽今天煮的魚片粥特別香,她吃了一碗還想吃一碗,可瞧見坐在對面像一樽神一樣的薄慕年,她卻說不出要添飯的話。
薄慕年瞧了她一眼,拿起報紙起身走開,天天看視頻,知道她的食量,只怕是礙於他在,不好添碗。薄慕年一走,韓美昕頓時輕吁了口氣,連忙拿起碗去廚房盛粥。
劉媽接過碗,給她盛好粥,看見她躲在廚房裡一連吃了兩碗,才放下了碗,她又想嘆息了,太太都要躲到廚房裡添碗粥,這是有多怕先生?
她以爲只要先生回來,他們之間就會好轉,哪知道現在連吃碗飯都要躲起來了?
爲什麼她家的太太懷個孕,就這麼慘?
韓美昕吃完早飯,磨磨蹭蹭的走出廚房,看見薄慕年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財經新聞,她神色頗爲苦惱,他今天是不打算去上班了嗎?
可他最近一連談下了幾個大項目,哪裡有這麼多時間待在家裡?
薄慕年的目光從電視上移開,落在她頗爲糾結的小臉上,她心裡在想什麼,他不會不懂,可既然他決定要搬回來和她過日子,就打算視她這樣的勉強於無物。
這段婚姻,是他要強求的,那麼就算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他也得忍着。他相信,這個女人的心不是鐵石做的,她一定會被他捂化。
薄慕年在別墅裡,韓美昕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了,她這裡蹭蹭,那裡摸摸,覺得時間格外的漫長。中午的時候,徐浩把薄慕年的行李送回來,滿滿兩大行李箱,都是他常穿的衣服與鞋子,還帶來了幾份重要的文件。
薄慕年吩咐劉媽把衣服送回衣帽間,至此,韓美昕終於明白,薄慕年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要搬回來住。
她心裡十分懊悔,如果她知道事情會變得如此難以掌控的局面,她絕不會貿然提出離婚訴訟,將這個男人招惹回來。
……
轉眼韓美昕就到了臨產前夕,孩子過了預產期,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可把準爸準媽給急壞了。這幾個月,韓美昕與薄慕年朝夕相處,她每一次產檢,他必定會陪伴在左右,再重要的會議都沒有讓他缺席過。
韓美昕心裡不是不感動的,可是隻要想起已經香消玉隕的好友,她那顆軟下來的心腸,就會又重新硬了起來。
她知道,她永遠跨不過這個心結,永遠!
懷孕後期,她的腿開始水腫,有時候疼痛難忍,半夜睡着都會痛醒,薄慕年一直在她身邊。這段時間,他們同牀共枕,他卻再也沒有像那天早上那樣*她,讓她在他手下喘息不止。
她曾提出要分房睡,薄慕年不同意,甚至態度是強硬的。韓美昕知道,只要他態度開始變得強硬,她就拿他沒轍。
這樣彆彆扭扭的過了幾個月,終於到了臨產前夕,孩子不落地,薄慕年每天都焦灼着,八月的天氣,上火上得嘴角直長泡。
不管劉媽怎麼給他熬下火的湯,都沒辦法。他嘴裡雖然不說,但是韓美昕知道,他比她更焦急。
這磨人的孩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落地?
八月中旬的某一天晚上,韓美昕突然感到腹痛如絞,她痛得醒過來,恆溫的室內,她感覺到身下一片溼潤,她伸手一摸,昏暗的光線裡,她看到掌心刺目的豔紅,她頓時嚇得直抽氣。
薄慕年睡眠淺,韓美昕已經過了預產期,可她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聽到她的抽氣聲,他睜開眼睛,伸手按開燈掣,看到她身下白色的牀單被鮮血染紅,他嚇得不輕,直挺挺地坐起來,“韓美昕,羊水破了,你別害怕,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向來冷靜睿智的男人,何曾像現在這樣慌過手腳?
他跳下牀,連鞋都來不及穿,將她打橫抱起,韓美昕身上還穿着睡衣,就被他抱着出了門,他邊往樓下走邊高聲喊道:“劉媽,把生產包拿上,司機,去開車。”
韓美昕的預產期到了,薄慕年原本打算是讓她去醫院住幾天,她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不肯去。薄慕年拿她沒辦法,只好讓司機在別墅時刻待命。
聽到薄慕年的吩咐,司機幾乎是立即起身,最近他和薄慕年一樣,都不敢睡沉了,怕太太生產時叫不醒他,耽誤了送醫院的時間。
薄慕年抱着韓美昕赤腳奔出了別墅,來到車身旁,司機已經拉開後座車門候在那裡。
韓美昕痛得神智不清,依然知道自己身上一片狼藉,不肯坐他的豪車去,她握住車門,低聲道:“換一輛車,不要弄髒了你的車。”
薄慕年怒得瞪她,都這個時候,是車重要還是人重要?他拿開她的手,抱着她坐進車裡,司機片刻不敢耽誤,連忙關上門,轉身坐進駕駛室裡。
剛發動車子,就見劉媽提着生產包衝過來,拉開副駕駛座,坐進車裡。
一路上,薄慕年將韓美昕抱在懷裡,聽她低低的痛哼,他神色陰沉得嚇人。韓美昕沒有像電視裡那些女人,誇張的大叫不要生了不要生了。
她很懂事,也格外隱忍,痛得再辛苦,也忍着不叫,就是叫出聲,也是細如蚊嚶的低吟。
可這聲音落在薄慕年耳朵裡,卻如剜心剔骨一樣讓他難受,他寧願她大喊大叫,也比這樣隱忍着好。他不知道,女人生產竟是這樣血腥且暴力。
一路上苦苦煎熬,終於將她送進軍區醫院的產房,他還要跟進去,卻被護士攔在外面。中國自古便有男子不能進產房一說,那是凶煞之地,會沾染了悔氣。
薄慕年目光凌厲地瞪着小護士,“在產房裡的是我的老婆,你讓我就在外面乾急眼?”
“薄先生,這是醫院的規定,你不能進去,還是在外面等着吧。”小護士看着男人腥紅的眼眶,她害怕得垂下頭,可這是醫院的規定,她也不能違背。
劉媽拉了拉薄慕年,先生急着送太太過來,連鞋都沒有穿,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先生這麼毫無形象的站在衆人面前,她道:“先生,別讓太太擔心!”
果然,韓美昕就是薄慕年的死穴,一點就中。薄慕年瞪着小護士,倒也沒有再爲難她。
生產的過程不是很順利,薄慕年在外面焦灼的來回走,眼見着外面的天都亮了,產房裡一點動靜都沒有,更別提是她的哭喊了。
這樣近乎詭異的安靜折磨得薄慕年不得安寧,裡面到底怎麼了,她爲什麼沒叫出來,別的女人生個孩子恨不得叫得把樓頂掀了,她卻一聲不吭,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他就在這樣不安的揣測中,急得上火。劉媽坐在長椅上等,看他來來回回地走着,彷彿這樣就能安撫住心頭暴躁的情緒,她想,先生一定愛慘了太太吧。
這是這兩個悶騷貨,誰也不曾開口說愛。
薄慕年等得越來越不安,他急得想破門而出聲,終於聽到裡面傳來女人痛得隱忍不住的呻吟聲,那麼輕微的,像是怕讓外面的他擔心一樣。
可這樣的痛吟,卻更讓他揪心,他差點就要失控說,不生了,咱們不生了,這個惱人的孩子,出來他一定狠揍他一頓屁股。
慢慢的,女人的痛吟越來越急,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呻吟,他站在牆邊,拿頭撞牆,他的女人正在裡面受苦,他卻無能爲力,這種束手無策的挫敗感,讓他疼得快要爆炸。
終於,在一聲劃破雲霄的嘹亮啼哭聲中,一切折磨都已經終止。薄慕年大喜過望,劉媽站起來,滿臉興奮道:“生了,生了,終於生了!”
薄慕年脣邊緩緩綻開一抹笑意,痛到極致,卻孕育出了新的生命,他一切的壞情緒,都在這聲嘹亮的啼哭聲中消失了,眼裡只剩下滿滿的驚喜。
小護士抱着粉色的抱被出來,滿含欣喜道:“薄先生,是位小公主。”
薄慕年沒有看小護士懷裡的孩子,他徑直進了產房,醫生還在給韓美昕縫傷口,看見薄慕年進來,都愣住沒有讓他出去。
薄慕年大步來到產牀旁,看見韓美昕昏昏沉沉地躺在牀上,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汗溼的鬢邊落下一連串細吻,一點也不介意她身上的汗味兒,他啞聲道:“老婆,謝謝你,辛苦了!”
這句話長久的繞在韓美昕心間,致使她始終下不定決心與他離婚。她睜開眼睛,看見男人急白的臉,她緩緩笑了笑,“不辛苦,應該的。”
她的話,成功的讓薄慕年飆了淚,真是傻,自己還痛着,卻急着來安慰他。他想,不管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他都不要讓她再經歷生產之苦了,他的脣落在她脣上,完全不顧忌一旁的醫生與護士,纏綿的吻了她,“真真的傻瓜!”
韓美昕想,如果不是後來薄夫人從中作梗,也許她和薄慕年真的能開出愛情之花,只可惜事與願違,總不盡如人意。
……
六年後,韓美昕已經升級成了子午律師事務所的高級合夥人之一,她有能力,更有人脈,關鍵是她口碑好。如今這個年代,閃婚閃離已經變成了常態,離婚律師自然也成了熱門的職業。韓美昕憑着自己良好的口碑,成爲律師界一顆耀眼的新星。
彼時,她已經32歲,與薄慕年維持着欲離不離的婚姻。六年前,她生下小週週後,薄夫人嫌棄她沒能給薄慕年生一個兒子,導致她與薄慕年之前的矛盾全面爆發。
他們一直粉飾的太平,到底經不住現實的摧殘。坐完月子,她再次提出離婚,薄慕年不同意,她卻以往任何一次都堅決,她帶着孩子,換出了清水灣別墅,搬回了金域藍灣。
之後的幾年,他們因爲孩子的牽扯,時常見面,薄慕年會在來金域藍灣的夜晚,悄悄爬上她的牀,她一直都知道他那點心思,卻是默認了他的行爲。
她想,她是個正常女人,既然還沒離婚,把他當成牀伴也不錯,撇去他盛怒時的殘暴,平常的時候也算是技藝高超。
他們就一直這樣維持着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直到宋依諾平安歸來,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那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她就像在做夢一樣,原本的父母,並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竟是沈存希苦苦尋找多年的妹妹。
她一下從草根,變成了豪門千金,成爲薄夫人口中常常提及的上流社會的名媛。可那個時候,她沒有一點喜悅,因爲她着着實實的恨了她的親哥哥七年,恨不得他一生悲慘,纔對得起依諾的死。
那天下午,送走了那對甜蜜幸福的新人,她正要離開時,薄慕年從人羣中風度翩翩地走到她面前,目光沉着地望着她,道:“韓美昕,我送你回去。”
韓美昕怔怔地望着他,隨着沈存希與依諾之間的感情越濃,她與薄慕年的感情卻越發疏遠。不久前,她與薄慕年的爭吵,直接導致了小週週的抑鬱症病發。
她心裡很內疚,爲了孩子,她嘗試着想和薄慕年和平共處,但是很難。甚至是報紙上娛樂版登出的頭條新聞,薄慕年與林子姍的妹妹林若歡深夜出入酒店,疑似開房,她就知道,她輸了。
糾糾纏纏的七年,她無論如何也要做個了斷。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韓美昕收回目光,所有的思緒都已經斂住,變回清清冷冷的模樣。
薄慕年看着她這副樣子,她總是在拒絕他,拒絕他給予的一切,拒絕他的靠近,他抿着薄脣,脣邊泛起一抹淺淡的微笑,“送不了你幾次了,上車吧。”
薄慕年轉身朝停車場走去,韓美昕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來到停車場,薄慕年已經換了一輛車,是世爵C8,對他現在這個年紀,開這麼騷包的車,顯嫩了。
高級定製的跑車緩緩升起車門,韓美昕坐進去,車門降了下來,就像那些時尚大片一樣,這車炫得讓人炫目。
可那晚,薄慕年與林若歡去開房時,也是開的這輛車去送她的吧。思及此,韓美昕心頭一陣苦澀。林若歡說對了,她姐姐等不到他們離婚,她會等到,她也在實踐這個諾言。
薄慕年發動車子,跑車駛出去,所經之處,都會引得人們驚豔回眸。如果她也是20歲,她肯定也會被眼前的一切都迷住。
可是她不是,她已經32歲了,過了所有年輕女孩幻想的年紀,如今只是人老珠黃。
韓美昕偏頭看着窗外,眼角餘光瞥見一道亮光,她凝神看去,發現腳邊的墊子上,似乎掉了一枚鑽石耳環,她彎腰撿起來,確實是鑽石耳環,夾鑲的款式,鑽石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光芒,頓時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見過這枚耳環,在薄慕年與林若歡去開房的第二天,林若歡開着限量級跑車,十分得瑟地跑來她的事務所,向她耀武揚威,指着她耳朵上的鑽石耳環,對她說:“阿年哥哥很滿意我昨晚的服侍,喏,這就是他今天送給我的禮物,彌補昨晚他太急切弄痛了我。”
韓美昕狠狠捏着耳環,一不留神,耳釘扎進了她指腹裡,十指連心,她痛得連心臟都緊縮起來,她沉聲道:“停車!”
薄慕年看了她一眼,見她指間有亮光閃過,然後殷紅的血流淌下來,他沒有遲疑,連忙靠邊停車。剛停了車,韓美昕就按向車門的按鈕,車門升上去,她傾身下車。
薄慕年眼疾手快,他迅速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冷着臉道:“韓美昕,你又在鬧什麼?”
韓美昕轉過臉去,目光嫌惡地盯着他握住她手腕的大手,神情冷冽道:“薄慕年,放手!”
“韓美昕,折騰了七年,我累了,真的累了,能不能在我們離婚前,有那麼片刻的和平共處?”薄慕年拉下臉,目光悲涼地望着她。
韓美昕的心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痛得揪心,她指間還攥着那枚耳環,耳釘紮在指腹裡,每一寸都痛,痛入骨髓,“薄慕年,簽字離婚吧,不要再拿小週週當藉口了。”
說完,她收回手,平靜的將那枚耳釘從指腹裡取出來,無視手指上的斑斑血跡,她將鑽石耳環放在座位上,“請你把這個物歸原主吧。”
薄慕年看着那枚耳環,耳釘位置還有血跡,他心裡一震,擡頭望着她絕然離去的背影,她到底還是不相信他,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句,就定了他的罪。
他閉上眼睛,目光悲涼到極點,他們之間,一直他緊攥着不放手,如今,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七年時間,他都沒有捂暖這個女人的心,她的去意比七年前更加堅決,那麼他還在不捨什麼呢?
這段婚姻於他們,早就如同雞肋,不如放手成全吧,至少以後見面時,他們不會像仇人一樣分外眼紅。
他睜開眼睛,看着漸行漸遠的女人,那麼倔強的女人,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死也不會回頭。他不由得想起沈存希昨晚對他說的那番話。
“老大,我一直覺得,你是我們五個裡最悲慘的人,你和小六這七年分分合合,你始終牽着線,她始終想要掙脫,你們固執的堅持着彼此的意願,卻從來沒有時間好好冷卻一下彼此。有時候不如適當的放手,也許會收穫意想不到的結果。”
薄慕年對沈存希這個愛情“磚”家是相當無語的,當年他和他說,在女人面前就要裝高冷,結果呢,回頭他在宋依諾面前,什麼面子裡子都不顧了,哄得宋依諾服服貼貼的。
害他這個老男人每夜寂寞難耐,要靠偷偷摸摸的才能爬上韓美昕的牀。
現在又勸他放手,他還真是韓美昕的親哥哥,就只顧站在他親妹妹的角度說話,也不看看他到底是因爲誰的餿主意,悲慘了這麼多年?
他慢慢開車往前,默默地跟着那道身影,她一直在往前走,背挺得筆直,可是漸漸的,他發現她的不對勁,她的肩膀一直在抽動。
爲了證實心裡的狐疑,他將車子開到她前面去,果然看到路邊那個女人滿臉都是淚。他的心沒來由的抽痛起來,韓美昕,你對我並不是無動於衷的,對嗎?
你會哭,你會難過,是因爲你愛我嗎?
車子一路駛過去,他看着後視鏡裡那道身影已經在街頭蹲下來,哭得越發難以抑止,他心頭鈍鈍的痛,黑眸裡卻掠過湛湛精光。
韓美昕,爲了你,我破釜沉舟一次,如果這一次,我輸了,那麼我放你自由,永生永生不再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