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羊對自己的定位是一個小人物。
一個有情有義愛護自己小命也愛護別人生命的男人。
他沒有學會“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決絕狠辣,他也不願成爲“寧願我負天下人莫若天下人負我”的萬世梟雄。
他只是想安安靜靜的、快快樂樂的做一個不好也不壞的男人。
別人打我,我有能力打回去。
別人愛我,我也有資本報答回去。
這是他和紅袖的第二次見面,第一次的見面都不能稱之爲“愉快”。
但是,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卻願意爲了保護他而捨身擋刀,不惜戰死——
李牧羊不清楚她和陸家的關係,他也不在意那些。他只是知道的是,這個女孩子就要爲了保護自己葬身那重劍之下。
那無處不在的束縛讓李牧羊憤怒,那無力迴天的感覺讓李牧羊憋屈。想要毀天滅地的瘋狂,想要對着世人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我不殺人,人慾殺我。
我不滅天,天欲滅我。
這人,這天,簡直是欺人太甚!
熱血在沸騰,強烈的戾氣欲頂破頭頂的天靈蓋噴發而出。
心海之中,黑色的晶體轉動之下,李牧羊身上的壓力瞬間瓦解,劍勢破散。
身體負擔消失,心中怒氣難解。
他仰天長嘯,一拳轟出。
藍色的火焰之中,一道白色閃電衝天而起。
猶如長空之中出現電擊,猶如大海之中響起雷霆。
它後發先至,先紅袖一步衝到了那密密麻麻籠罩而來的無數劍陣。
它威猛霸道,摧枯拉朽,長龍所至,無堅不破,無劍不滅。
轟隆隆——
白色長龍拖曳着白色的、閃爍着火光的尾巴向上衝鋒。
藍色的風消失了、藍色的雪消失了,藍色的火焰也消失了——
所有和長龍觸碰到的物體全部都消失不見。
它繼續向上,勢頭不墜,反而衝勢更加的兇猛。
轟——
一陣激烈的爆炸聲音響起。
那萬道劍棍也同樣消失了。
空中唯有一道身影,一道劍影。
百里長河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拳法,也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少年。
從戰鬥開始,他和館主木浴白便在旁邊掠陣,一直冷眼旁觀。
看着止水劍館的少年們去拼殺,去流血。看着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將其逼入險境,一次又一次的被他僥倖逃生。
那個時候的館主不急,他也並不着急。
止水劍館弟子三千,死幾個算得了什麼?
他們此番出動的目標是擊殺那個馬伕,這並不是一樁多麼艱難的事情。倘若有意,也不過是一劍之功。
館主有心想要看看這個少年人的表現,他也就耐着性子看看那個揚名天都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少年人到底有何能奈。
當館主讓他下去砍下李牧羊的腦袋時,他不懼反喜。在他的心裡,也仍然想的是一劍之利的事情。
因爲過於自信,他甚至沒有拔劍,而是用了《止水劍法》殺傷力最小也最溫和的“拍字訣”。
足夠了!
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剛纔還被那些弟子們殺得連連後退應接不暇的傢伙竟然能夠爆發出如此強大的戰鬥力。
這一拳——是一個初入星空的少年人能夠揮出來的拳頭嗎?這一拳,是一個修行數年的少年人能夠發揮出來的戰力嗎?
百里長河感覺到了危險。
長龍兇猛,速度如電。
百里長河招式用老,想要換招已來不及。
不過,他可以加力。
因爲對李牧羊有輕視之心,所以一開始的時候只用了六成力。
此拳一出,他將力度增加至十成。
不,十二成。
竭盡全力,只爲擋這一拳。
此間事了,此戰若休。
倘若這小子不死,他將會成爲天都城的傳奇。
不,就算死了,也會成爲這天都城的傳奇。
來自江南城的布衣少年,擋住了成名二十載的止水劍館三大狂客之一百里長河的全力一擊——
“去死吧。”百里長河眼眶血紅,咬牙嘶吼。
他手裡的重劍更沉,重劍四周的藍色火焰更加的熾烈,燃燒的更加兇猛。
長劍所拍的目標不再是李牧羊,而是李牧羊一拳轟出的那條閃電長龍——
劍氣與拳氣進行碰撞。
轟——
巨大的衝擊波向着四周蔓延。
嗖!
大雪一掃而光,整個地面不見一絲雪花。
嚓!
冰棱如同利箭,朝着四處橫掃而去。
霹靂啪啦——
瓦鑠被掀飛,整個屋頂不見片草。
咔嚓咔嚓——
磚牆在斷裂,然後裂縫越來越大,轟隆隆的倒塌一大片。
就像是經歷了一場颱風,又或是遭遇過一場地震。
不然的話,沒有人能夠想象到會帶來這麼大的破壞力。
長街東門。
監察司和巡城營的人激戰正酣時,一堆堆積雪和像刀子一樣尖銳的冰椎朝着他們如洪水猛獸般襲來。他們停下手裡的打鬥,一臉呆滯的看着天空。
很快就反應過來,然後各自揮舞着手裡的兵器將那些雪團和冰椎給拍飛。
附近居民更是悲慘,明明躲在家裡看好戲,怎麼房子的屋頂消失不見了?
正張大嘴巴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聲音,房子牆壁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破裂——
爆炸聲響徹天都,就像是有無數個巨大的炮竹在同時燃放。
良久。
良久。
現場死一般的安靜。
有風吹來,有雪飄來。
但是,空氣之中仍然有烤焦的味道傳來。
李牧羊站在原地呼呼喘息,眼眶血水瀰漫,就像是入了魔一般。
他看着自己的右拳,就像是以前從來不曾見過一般。
驚龍拳!
李牧羊心裡清楚,這就是他和龍王的眼淚融合之後學會的《驚龍拳》。
可是,這和以前施展出來的驚龍拳大不相同。
以前的驚龍拳威力不及這次強大,而且揮舞出來的勁氣看起來如一道閃電,是一道模糊的身影。
此次的驚龍拳竟然出現龍形,明眼人看過來,很容易就可以辨別出來是一道龍形的閃電。
他的手臂輕輕的在抖動,他的心也在輕輕的抖動。
“千萬——”李牧羊在心裡祈禱着說道:“千萬不要出來。”
“你——”紅袖眼神畏懼的看着李牧羊,就像是看着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生物。“你沒事吧?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好嚇人。”
紅袖是易容方面的行家,對人的面部表情瞭解甚深。人的喜怒哀樂以及各種肢體語言都知之甚詳,可以稱之爲這方面的專家。
但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
瞳孔不見了,眼白不見了,整個眼眶裡面只有紅色的血水。
那些血水上下起伏,隨身李牧羊的視線轉移而左右挪動。
紅色的血水組成了一雙眼睛,一雙新的眼睛。
這樣的眼睛不應該出現在人類的身體上面,更像是一些遠古的兇獸。
“我沒事。”李牧羊擡頭看向紅袖,再次重複說道:“我沒事。”
他眼裡血水未去,卻並不影響他的視力。
他能夠看出紅袖的驚慌害怕,也從她那昏黃的瞳孔裡看到自己血紅色的眼睛。
擡頭望去,百里長河的身體卻已經消失不見。
就像是被那一道大爆炸給炸成煙塵一般。
“這是什麼拳法?”一道平靜的聲音傳來。
李牧羊猛然擡頭,見到了那個長髮披散白袍大袖的男人屹立在半空之中。
他的一隻手掌平舉,掌心上方,正是全身血肉模糊生死未知的百里長河。
李牧羊冷冷盯着木浴白,並不說話。
紅色的血霧翻滾,那白衣飄飄的木浴白便成了一個血人。
他知道木浴白是絕世高手,但是並不清楚他看出了多少,是否認出了剛纔那一拳就是龍族絕技驚龍拳。
李牧羊對《驚龍拳》有所瞭解,知道他是龍族秘籍,只有龍族那強健蠻橫的身體纔可以修煉,要是肉體之軀早就被撕扯成碎片了。
李牧羊之所以能夠修煉,一方面是因爲他剛剛出生的時候就遭遇雷劈,也就是說,他還是嬰兒狀態的時候就開始承受這種天雷入體的變態折磨。
李牧羊的成長史,其實就是痛苦又漫長的修復史。修復身體、修復筋脈、修復五臟六腑、甚至修復腦域靈海——
和這樣的訓練程度相比,江湖中所流傳的那些拉着三歲寶寶在冬天裸奔帶着五歲寶寶去穿越惡魔峽谷的狼媽虎爸都不算是個事兒。
木浴白的右手託舉,他的手平端在半空中,百里長河龐大的身軀就躺在他的手心。
不過,百里長河的身體是懸浮的,並不和木浴白的手掌掌心接觸。
他的臉色平靜,並不覺得李牧羊將百里長河擊敗是多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他的雙眼饒有興致的打量着李牧羊,再次出聲問道:“剛纔那一拳霸氣無匹,是天下第一威猛的拳法,而且沖天而起時,其形若蛟龍,隱隱有龍吟之聲——這套拳法與龍有關?”
“不錯。”李牧羊冷聲說道。“此乃《屠龍拳法》,專屠世間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