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沒有答他,而是輕輕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來,向身後那人看去。
到這時候,司文蒼已然猜得到她身後這人與陸念寒之間關係匪淺,只是光線昏暗,那人又是披着斗篷,實在看不清楚。
她看了雪衣一眼,見雪衣點頭,便伸手摘下斗篷的帽子,乍一看到她的身影和模糊不清的面容,司文蒼一驚,“念寒!”
喊出口,又覺不對,連連搖了搖頭,“不,你不是念寒……”
雪衣道:“她確實不是念寒,她的念寒的女兒。”
說話間,那人已經走上前來,目光冷冷地看着司文蒼,臉上卻有難以遮掩的複雜表情。
司文蒼神情疑惑,緩緩推開縮在他懷裡的左雲,起身走到鐵欄前,定定地看着面前這人。
左雲雖然很是恐懼,卻還是忍不住擡頭偷偷瞥了來人一眼,只這一眼,她突然愣住,似乎已然忘記身上的疼痛,睜大眼睛看着這人——
“將,將離!”
司文蒼神色有些激動,雙手微微顫抖,他把將離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你,你真的是念寒的女兒,你是我的女兒……”
“我不是!”話未說完,就被將離冷冷打斷,她冷眼看着司文蒼,眼底滿是恨意,“我是陸念寒的女兒,可是我跟你們司家毫無瓜葛!若是有一絲一毫的關係,那也是仇人,你們是害死我孃親的兇手!”
司文蒼似乎根本沒有把她的後半句話聽進去,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說她是陸念寒的女兒這件事上,只見他向將離伸了伸手,似是想要去握將離的手腕,卻被將離下意識地躲開。
“將離……”對於她這樣的反應,司文蒼的臉色一陣蒼白,也有些無奈,今天雪衣特意把將離帶來,其用意已經再明顯不過,將離定是與他、與司家有什麼關係,否則雪衣沒必要多此一舉。
“不要叫我的名字!”將離的情緒有些激動,渾身都在顫抖,一直努力壓抑着的聲音也有些黯啞,“從孃親給我娶這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我這一輩子與你不會有相聚的那一刻!”
聽着她的聲音,雪衣不由微微擡眸看了她一眼,看到將離泛紅的眼睛和奪眶欲出的眼淚,她突然有些猶豫了,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舉動究竟是對是錯。
如果換做是她自己,也許就算是再恨司文蒼,也會想要當面親自將心底的一些疑惑問出來,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而這個答案,只有司文蒼和左雲能給。
看了將離片刻,司文蒼像是頓然想到了什麼,不由回身低頭向正側躺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左雲看去。
“雲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問得小心翼翼,卻也因此泄露了他語氣和眼神中的疑慮。
左雲怔怔地看了兩眼,突然呵呵笑了出來,方纔的恐懼一掃而空,反倒變得坦然冷靜。
她勉強着坐起身來,擡頭看着將離,搖搖頭道:“像,這眉宇間終究是像極了,難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不喜歡你,原來是因爲你跟你娘長得太像了……我就說嘛,這個丫頭怎麼看着這麼眼熟,只是時間過去久了,我都已經忘了這茬兒,倒也沒想那麼多。”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長嘆一聲,嘴角笑意淒涼,不顧司文蒼的臉色瞬息萬變,緩緩而道:“沒錯,陸念寒是我偷偷趕出府去的,她的萬蟲蠱也是我給她下的……”
話未說完,她突然渾身一陣劇烈顫抖,狠狠皺眉,似是痛苦至極,連話都說不清楚。
雪衣擡眼看將離,見將離一臉憤恨,還有慌張,她是想要左雲的命的,可是她更想知道陸念寒究竟是怎麼死的。
想看到這裡,雪衣微微一嘆,擡起手翻手一揚,一顆藥丸飛入左雲口中,左雲始料未及,尚未回神,已經嚥了下去。
她愕然地瞪了雪衣一眼,又看了看司文蒼,見司文蒼冷靜鎮定,瞬間也明白了過來,想來雪衣給她服的正是萬蟲蠱的解藥。
不過她心裡很清楚,雪衣不可能救她,只不過是爲了讓她把真相說出來罷了。
服了解藥,平穩了呼吸,左雲靠牆緩緩坐下,看向將離,沉聲道:“當年我剛嫁入司府不久,陸念寒是我院子裡的一個丫頭,她不僅人長得美,做事也很是穩妥,有規有矩有禮有節,我便把她留在了身邊伺候。可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老爺每次去我那邊,都會多留意陸念寒幾眼,沒事的時候也會關心她的情況,甚至有時候我不在府中,他依舊會去,爲的不過是爲了看陸念寒一眼……”
她瞥了司文蒼一眼,果見司文蒼下意識地低下頭去,似乎有些羞愧。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身爲女人,我自然是明白了老爺的心思,可是我不是容霜,我不可能那麼大度,我的眼裡揉不得沙子。我原本是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將她辭退,卻沒想到,我卻晚了一步。
那一年冬至,我回左家省親,回來之後,總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陸念寒整天哭喪着臉,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問院裡的下人,都是支支吾吾、畏畏縮縮說不知道,就連老爺再過來時,那眼神和臉色也大不一樣,尤其的看着陸念寒的眼神,就如同他當初與我初見時那樣。
我知道他一定有事情瞞着我,正巧年關將近之時,老爺被聖上派出去辦事,容霜性子柔弱,在府中也不管事,我便趁着這個機會,將陸念寒關了起來,逼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陸念寒性子和容霜一樣,柔弱不堪,終是道出實情,原來就在我回家省親的時候,老爺趁着酒醉,強佔了她……”
黑暗中驟然傳出一陣清脆的“咯咯”聲,雪衣側身看了看,只見將離緊咬着嘴脣,努力壓抑着怒意和恨意,雙手握得咯咯作響,眼神似要吃人一般瞪着司文蒼,瞪得司文蒼竟是連擡頭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見狀,左雲忍不住冷冷一笑,“陸念寒膽小,發生了這事也不敢與旁人說,我本想把她趕出府去便罷,卻發現她有了身孕……哼哼,我入府多時也不曾有孕,沒想到她的肚子倒是爭氣得很,若是她順利生下這個孩子,那日後便又多了一個人與我的孩子爭搶。
思索良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從老爺的房裡偷來他剛剛練成的萬蟲蠱給陸念寒灌了下去,又陷害她偷了府中的東西,而後趁夜將她趕出府去。老爺回來之後,我便告訴她陸念寒偷了銀兩和首飾,與情夫跑了,老爺倒是也沒有懷疑什麼,只是從那以後,來我院裡的次數不如往前,就連看着那些小丫頭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雖然我心裡一直都不開心,不過轉念一想,總算是除了一個絆腳石,陸念寒中了蠱毒,懷着身孕,她一人無所依靠,在莫涼城必然是活不下去了。第二年春我便懷了佩兒,隨着佩兒的出生,老爺便也就漸漸地忘記了陸念寒。
本以爲這一切就這麼都結束了,卻沒想到……沒想到陸念寒非但沒死,她還把你生了下來……”
說到這裡,左雲聲音頓了頓,向將離看去,迎上將離震怒的眼神,她絲毫不慌張,反倒輕輕一笑。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因果輪迴報應?我害了陸念寒,如今我的女兒沒了,陸念寒的女兒卻活下來了。”
而後又是輕輕一笑,卻有難以掩飾的淒涼與悲傷。
將離看在眼中,渾身顫抖地越發厲害,突然只聽一聲輕鳴,眼前一道寒光閃過,將離從懷裡拔出一柄匕首,指着左雲,“既然你都已經親口承認了,那我今天就要殺了你,替孃親報仇!”
司文蒼驟然一驚,下意識地搖頭想要阻止將離,然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自己該以怎樣的身份開口。
他擔憂地看了看左雲,左雲卻無動於衷,一點懼意都沒有,只聽她輕嘆一聲,道:“動手吧,也好讓我早點去見到佩兒。”
將離的動作一滯,定定看了左雲兩眼,不知何故又收起了匕首。
“你可知我爲何能活下來?”她的眼底滿是嘲諷,見左雲搖頭,便冷笑着道:“當年孃親遇到了一位神醫,神醫說有法子解孃親的萬蟲蠱,便是將蠱毒壓到孩子身上,再把孩子打掉,孃親死活不願,堅持要生下我。”
她說着朝左雲看了一眼,“每一位孃親都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的,便是心狠如你也不可避免,我知道,司顏佩墜崖之後,你曾不止一次想要自尋短見去見她,如果今天我就這麼痛痛快快地殺了你,反倒是成全了你。”
左雲一直冷靜的神色終於微微有些慌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將離,“你想幹什麼?”
將離冷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我會讓你好好活着,好好地感受一下骨肉分離的痛苦!”
聞言,左雲渾身一軟,癱倒在地,片刻過後,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司文蒼滿臉愧色,盯着將離看着,思索許久方纔輕輕開口道:“這麼說來,你當真是我和念寒的女兒?”
“住口!”將離冷冷打斷他,目光如劍,狠狠穿過他的身體,“孃親的死,你也脫不了關係,終究,你纔是害死孃親的罪魁禍首!”
話音落,手中匕首起,朝着正站在鐵欄前、毫無防備的司文蒼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