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市人民醫院的手術室外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地刺鼻,嶽峰已經一整夜沒閉眼休息了,他的頭埋在胸前用雙手捂住,周庭修和寧子正安靜地陪在他的身邊。
“你回去睡一覺吧,我和庭修在這兒照顧。”寧子拍了拍嶽峰的肩膀,輕聲道。
“不。”嶽峰搖了搖頭,便再沒多說一個字。
周庭修不語,起身踱步到樓梯口點了一隻煙,他沒有抽,只是夾在指間看着它一點一截地慢慢變短。
他最近老是想起從前的事,昨夜更是夢到了周慶霖,但是並不是什麼好夢。他追着周慶霖跑,明明很努力並且超越了無數人可總是無法追上他,就在他伸手剛剛夠到周慶霖的後背時,眼前的人灰飛煙滅了。
煙燒到最後燙地周庭修指尖發疼,他深呼一氣,帶着憤恨不甘而又痛心疾首的複雜心情將最後一截緊緊攆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裡。
手機響了起來,他看到於晚的來電,緩了緩情緒,按下接聽。
“哥哥……”那頭於晚的聲音很輕很柔,有一貫的小心翼翼。
“怎麼了?”倘若周庭修能見到自己,那麼他一定也很訝異自己此刻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與珍惜。
“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呢?”
以周庭修多年的瞭解,並非不能夠聽出於晚的期待,可是此時正是嶽峰需要幫忙的時候,他曾經依靠着他們一路走過來,這會兒也不能離開他。
“有事?”
於晚默了半晌,語氣堅定道:“是。”
周庭修愣了愣,問:“現在不能說嗎?”
“一定要當面跟你說……我、我怕你會生氣……”
周庭修失笑:“怕我生氣你還敢當面跟我說?”
於晚支支吾吾:“可、可是不當面說的話你、你會更生氣的……”
周庭修無聲地嘆了嘆:“很緊急嗎?”
於晚似乎聽出他的無奈:“哥哥你沒空嗎?”
周庭修透過安全通道的門縫往外看了看,瞧見嶽峰單薄的背影,他想了想,點點頭:“我朋友家裡有些事,他一個人撐不住,我得陪着他。”
“噢,那你先陪他吧。”於晚似乎鬆了一口氣:“朋友比較重要。”
周庭修聽她如此說來,以爲並非什麼大事,便安了心,兩人沒做多言語就結束了通話。
周庭修出來的時候醫生剛和嶽峰說好話,他看了寧子一眼,寧子道:“腦梗塞的這前兩天是最危險的時候……”
點到爲止,周庭修也明白了其中意思。
外婆被送到了重症病房,隔着玻璃,嶽峰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緊緊盯着她。
寧子招呼了周庭修一起出去:“這兩天可能得做準備了。”
周庭修點頭應了一聲。
“你沒事吧?”寧子關切問道:“瞧着你好像也心不在焉的。”
“沒。”周庭修扯了嘴角,喉頭髮澀。
“說實在的,我很羨慕他。”寧子嘆道:“他父母雖然早年走了,可是他的記憶裡從來都是被疼惜的,和外婆一起即便辛苦,外婆也是掏心掏肺地寵着愛着”。
“看開點。”周庭修捶了捶他的肩。
寧子聳聳肩:“早看開了……我去買些吃的,你留下陪他。”
“好。”周庭修應着,目光卻又落在嶽峰的背影上。
他也是羨慕的。至少嶽峰能送外婆最後一程。
可是自己有什麼呢?從小到大好像什麼都擁有,但其實什麼都沒有。
除了於晚。是啊,他還有於晚,那個他不忍心褻瀆不願意打擾的女孩。
— — — —
於晚收起手機蹲坐在馬路牙子上,方纔周庭修接起電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還是衝動了,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行不通,要是自己到時候攔不住他做衝動的事或者他徹底頹廢到連考試也不願意去的地步那麼自己就是千古罪人,要一輩子活在痛苦和自責當中。
好在周庭修說暫時沒空。
可是她此前到底是低估了事態發展,按照對方昨日這麼大動作來看,總有一天紙包不住火。自己得趁事發前告訴周庭修才行,否則到時候被他知道了指不定再也不搭理自己了,這也是於晚最最害怕的事情。
初夏清晨的風微微冷,於晚裹緊了新衣服,起身往站牌走去。
其實穿着身上這件讓於晚很不自在,昨夜衣服被凌三撕碎了,早上醒來時她頗爲尷尬,但是沒料到凌三竟已經叫了人給送了新的衣服過來,並且款式大小都很適合。思及此,於晚不由紅了臉,她從未和周庭修以外的異性深入接觸過,凌三雖然只見過兩次,可每次都令人記憶深刻,並且這次幫了自己這麼大一個忙,於晚不斷提醒自己,日後一定要加倍還他,雖然自己的能力微小而薄弱。
於晚的神思飄地很遠,沒注意到前面立着的三個地痞流氓已恭候多時,待她發現時轉身再跑已是來不及了。
“這麼快就走了,是昨夜沒有爽夠?”一個瘦高的男人拎住於晚的手腕低聲說道:“不過人家三少爲了木大小姐禁慾多年,第一次開葷自然會不夠熟練。”
於晚被他赤 衣果 衣果的話嚇得不輕,但也因此清楚了他們的來歷,肯定又是那個“老大”派來整自己的,果然,男人拉着她作勢往小巷子裡拽。
於晚大聲呼救,但是嘴巴已被捂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拼命地捶打着男人,但幾乎用盡了全力也無法撼動他們分毫,於晚絕望地落下眼淚。
她從未想過自己一夜之間經歷這般大起大落,她哭地聲嘶力竭,忽而一輛跑車劃過一道刺耳的摩擦聲出現在了路口處。
車窗緩緩搖下,凌三探出頭來:“和你們江總說,這女孩歸我了。”
男人似乎很詫異,看上去對凌三挺忌憚但又不能做主決定,爲難之際,凌三撥了個號碼出去。
那頭不知說了什麼,只是不過幾秒,男人的鈴聲響起,於晚看他連連點頭陪笑,心裡一塊大石落下,她知道自己又一次絕處逢生了。
車上,於晚雙手緊緊絞着衣角,過了好久才硬邦邦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舉手之勞。”凌三滿不在意地說道:“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因爲你沒有給他們帶來利用價值,相反你的存在還時刻提醒那個姓江的自己被擺了一道,他心頭不舒服,你必定要遭罪。”
於晚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的事?”
凌三笑笑:“江明這種不上不下的小老總,我想查他難道還查不到嗎?”
於晚嚥了咽口水:“好厲害啊……”
“周慶霖在牢裡若是知道賈輕芸和別人跑了,不知道會不會被氣死。”
於晚聞言眸光微閃,低頭暗暗嘆了嘆,並未說話。
“你家在哪兒?”凌三問道。
“一中附近的鳳凰苑。”於晚連忙回道。
凌三聞言一樂:“呵,賈輕芸還有錢給你們租學區房呢?”
於晚撓撓額:“剛開始不知道那裡貴,後來房東找來,一個月要支付五千塊錢……”
“你不搬走?”
“不搬,之前怕哥哥知道。”
凌三皺眉:“周慶霖私生子?”
“什麼私生子,哥哥是堂堂正正的兒子,只是他媽媽不讓他太小接觸外界的那些東西,後來因爲綁架案,爸爸就將他藏得更嚴密了!”於晚說着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後來許是意識到語氣衝了些,可還是忍不住又提了句:“他不是私生子。”
凌三愣了愣,點頭道:“傳聞的確做不得真,是我短淺了。”
於晚連忙擺擺手:“三少對不起,我剛剛心急了。”
凌三無奈地說道:“凌深,深淺深,我名字。”
於晚張了張嘴,還是喚不出口,只應了聲:“哦。”
電話響起,凌深直接按了接聽:“你好。”
於晚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只見凌深的臉立刻聳拉下來,語氣不善:“幹嘛?”
於晚下意識將頭望向車窗,可是聲音卻抵擋不住。
“不用你管……切……”
凌深停了許久,久到於晚以爲他已經掛了電話了,可當她剛回過頭來時,耳機裡面的聲音大得能傳出來:“你肯定在氣我!兩年前的事是我不對,可你幹嘛要撒在別人身上呢?就因爲他是我男朋友嗎?!你太幼稚了!”
“對對付,我特麼最幼稚,明知道你看不上我還一直屁顛顛地喜歡着你,我有病!我病地沒法治了!你滿意了嗎?!”
不等那邊反應,凌深氣得摔了電話。
車內的氣壓低了好半晌,突然凌深說道:“我覺得你這事一直瞞着你哥哥不大可行,要換做是我我會被氣死的。”
於晚沒想到他又繞回這個話題,只得跟着他的話說道:“我知道的,之前我是實在沒有辦法,哥哥他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他會瘋掉的……”
她眉宇間染盡愁緒,絞着衣角的手更用力了,繼而道:“其實他已經瘋掉了,只是在竭力掩飾而已,雖然嘴上不說,但我清楚得很,所以我不能再給他添上任何負擔……”
“也許你瞞着他比起你繼母的事來說對他打擊更大。”
“我也擔心,所以剛纔給他打過電話了。”於晚撓撓額,顯得無奈:“可他沒有時間。”
“沒時間?”凌深來了興致:“不讀書嗎?”
“他不……”於晚本想說他不用讀書,可話到一半立刻改了口:“他不讀。”
“可惜了。”
凌深的模樣看不出說這話時的真正想法,於晚雖然很感激他,但對於周庭修的事,她始終放在第一位,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馬虎。
“江明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他若知道我對你只是嘴上說說不會善罷甘休的。”
凌深的話題跳躍地比較快,於晚差點跟不上他的節奏:“噢,啊?我會跟哥哥說的,有他在,我不會怕的。”
“這倒有意思。”凌深的神色有些幽遠,頗有些感慨道:“大家庭裡,是沒有純粹的感情的……”
“我相信你的。”於晚卻正色道:“你是好人。”
“這麼相信我?”凌深失笑道:“可惜,有人不這麼認爲。”
“你的初戀嗎?”於晚脫口而出,隨即紅了臉,只覺自己太沒禮貌了。
“初戀個屁,她什麼都不是,老子我瞎了眼看上她。”
於晚莞爾:“是她沒眼光呢。”
凌深顯得十分高興:“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人。”
“那第一個是誰?”於晚好奇地眨眼問。
凌深不由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一個大二的學妹。”
“嗯,那這位學妹姐姐和我一樣有眼光。”
“爲了答謝你的眼光,我可以給你一個逃離江明的機會。”
“嗯?”
凌深睨了她一眼,吐了口煙:“你若對我無用,江明還會找上你麻煩。”
於晚黯然地點了點頭。
“當然,其實我也有私心,故而,下面我要你做的事也不算我幫你。”
“怎麼說?”於晚不解。
凌深長長地地吐了口煙,對於晚大致講了一遍。
於晚目瞪口呆,良久沒能做出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