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晚沒想到凌深讓自己來的地方就是她拼了命要逃離開的不夜城,當時凌深的解釋再一次讓她見識到了那些紈絝子弟所沉浸的玩樂遊戲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毫無下限的惡作劇。
凌深是這樣告訴她的:“你什麼都不用說,他們會有各種猜測,以爲你被我甩了但是想再次接近我所以到我最常出入的地方,還有的人甚至會以爲我們在玩一個大型的角色扮演遊戲,不管怎樣,只要你能在我這兒有點用處,江明會覺得他日後起碼能借你跟我搭上點關係,便不是白白放了你。”
於晚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設定,她猶豫着開口道:“爲什麼不是做別的事情呢?”
凌深看向於晚的目光有些複雜:“其實我不是沒有私心的。”他頓了頓,忽而眼裡透出一股凜冽:“我要你替我盯着一個人。”
“誰?”於晚頓時緊張起來。
“一個也許叫嫺的女人。”
“也許?”於晚詫異。
凌深點頭:“她是凌渝的地下情人。”
於晚皺眉,周庭修以前偶爾有興致的時候會和她提起商場上的事,凌渝這個名字倒是有所耳聞,他是凌家的大少爺,他和凌二少凌淳同出一母,可是不知爲何,他倆在淩氏集團最高位的爭奪中竟是絲毫情面不留,打得你死我活,見面可謂是比仇人的臉更紅。
聽說凌渝有個賢內助,但沒料到竟也養着一個情/人。
她不禁想起周慶霖和賈輕芸。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於晚歪着腦袋問。
凌深頷首。
於晚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聽哥哥說你……你從小母親不在,倒和你大伯母親近,凌渝和凌淳按理說都是一家人,可、可爲什麼你會幫二少呢?”
凌深聞言一樂:“你那個姓周的哥哥還會跟你講這個?”
於晚驀地臉上一紅:“什麼姓周的哥哥……”
凌深瞅她羞怯,便將方纔輕飄飄的語氣收了起來,只淡笑地回她的話:“具體事情你不宜深知,對你沒好處……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做什麼喪盡天良違背良心的事,只不過商場上各有立場,有人覺得我大哥講義氣,也有人覺得我二哥重情義,誰贏誰輸各憑本事,你說呢?”
於晚思忖了會兒,堅定地道:“行,我答應你。”
“呦,怎麼突然這麼爽快了?”凌深略有好奇。
於晚道:“哥哥說過,這世上沒什麼絕對的好人壞人,看自己本心做事就行了。況且我也相信你不會騙我。”
凌深挑眉道:“我記得你周哥哥年紀也不大吧?”
“他是我哥哥!”於晚鼓着腮幫子道:“他和我同齡。”
“嘶——”凌深故做誇張:“周慶霖也是活該如此,他應該沒想到自己養了這麼多年的情人竟會跟人跑了吧?果然風水輪流轉。”
於晚抿着脣望向窗外,呢喃了聲:“爸爸他是識人不清。”
“什麼?”凌深雖沒聽清她的話。卻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乾咳了兩聲:“不好意思啊,我剛說話是不是太沒顧及你的感受了?”
於晚搖搖頭:“其實你說得對。”否則,周慶霖怎麼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呢?
她收了思緒,問道:“你還沒說具體要我怎麼做呢?”
凌深只應了一句:“告訴我你看到的那個叫做嫺的女人每天都在做什麼就行。”
“這麼簡單?”於晚有些懷疑。
“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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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實證明,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因爲不夜城裡根本沒有叫“嫺”的女人。
於晚來這裡一週了,做的是清潔的活,她原打算週五晚上和週末兩天過來,可老闆開的價錢並不能維持她的房租費,雖說量多時也有抽成,但畢竟不能保證她的生活,故而於晚決定向老師申請晚自習提早到九點放學再去不夜城打工。
班主任一時拿不定主意,這邊勸着於晚好好讀書那邊又沒辦法替她貼補家用,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先觀望一陣子再說,畢竟她的家庭實在特殊。
這日週四,於晚又一次偷偷從晚自習上逃了出來,前兩天她還會爲自己的行爲感到羞愧恥辱,可是轉眼交房租的時間就要到了,她已經向劉冉和吳丹丹借了錢,不過下個月就沒有任何保障了,雖說她打算對周庭修說清楚,但是周庭修一直沒有回覆自己。
究竟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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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周庭修正和寧子在殯儀館幫嶽峰料理他外婆的後事。
那日外婆腦梗塞住進了ICU,在醫院觀察了兩天後仍然還是沒有搶救過來。醫生當場宣告死亡,嶽峰雖然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卻還是全身癱軟暈倒過去。
故而事情都是經由寧子和周庭修手裡辦的,但到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做起事情來着實麻煩,拿一份居民殯葬證也是一波三折。
殯儀館派人來接了外婆過去後他們又詳細詢問了事情流程,準備遺像、輓聯底稿、避諱紅幅、焚燒容器、通知街坊鄰居等等,最爲重要的是選擇安葬墓地。
嶽峰強自打起精神,在兩人幫襯下終於確定了墓地所在地,因爲時間緊急又不知深淺,許是被坑了不少金錢,但此時也不得不啞巴吞黃連。
在確定了火化日期辦理好各類手續後,周庭修終於有時間歇一口氣。
他坐在靈堂前的一個小花圃旁,左手夾着一隻煙,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他的目光沒有焦距,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寧子頂着一副黑眼圈攔了攔周庭修的肩:“想什麼?”
周庭修掃了眼四下襬放着的花圈,吐出一口長氣:“我爸死的時候留了一盆骨灰,不過被風吹沒了。”
“啊?”寧子愣了良久方理清楚他說的意思:“你不是說你爸做生意去了嗎?”
周庭修勾了勾脣,笑道:“是啊,不過聽說被人擺了一道進監獄了,然後受不住打擊自殺了。”
寧子更震驚了:“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沒說呢?”
周庭修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一個多月前的事了。”
寧子不由皺眉:“你爲什麼沒告訴我們呢?多少有點難過吧?”
多少有點難過?原來他都壓抑地快忘記了難過是什麼感覺了。
其實此前也怪不得寧子和嶽峰沒有注意到周庭修時不時的走神和眼紅,因爲他們沒問過周庭修的家事,也都甚少提及自己的家事,三人憑着真性情而結交,不問過去只看將來。
寧子和嶽峰也只是知道周庭修從小父母離異,跟着父親過活,而父親常年做生意很少有交流,因此都以爲倆父子感情不好,否則又如何解釋周庭修常常不着家呢?
周庭修默了良久,突然問道:“寧子,你數學老師走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寧子頓時目光柔和起來,回憶着道:“其實也沒多大感覺,因爲老師不是突然離開的,她發現癌症晚期後還有大概一個多月的時間,這時間也夠我慢慢消化的了,只是……”
他頓了頓,輕嘆一聲:“心裡像是空了……世界頓時黑暗了,沒有方向,只是機械地記得老師不喜歡我做壞事,但是我要做什麼該怎麼做卻再也沒有人教我了。”
“嗯。”周庭修幾不可見地點頭,又問:“你覺得嶽峰是什麼感覺?”
“嶽峰啊?”寧子瞧了眼跪在遺像前的嶽峰輕嘆道:“他應該是很難過的,你看他那快要自我了結的樣子就知道了。”
“好像很痛苦。”周庭修皺眉。
“是,可是我還是羨慕他,因爲即便外婆走了,嶽峰的心裡仍然還會有很多愛。”寧子說着突然傷感起來:“我就不行了,出生剋死娘,我爹娶了後媽天天罵我,好不容易遇上個好老師可是沒帶我半年就走了,你說我是不是天煞孤星啊?”
周庭修聞言樂了:“天煞孤星?”他頓了頓,繼而肅穆道:“不會啊,我和嶽峰都在。”
寧子想了想,倏而笑了:“你說得對。”
兩人望着夜空,夏日晚風吹過,帶着青草味帶着涼意。
倘若不是在這種地方,倒也是頗爲愜意的一件事。
周庭修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眼顯示,立即按了接聽鍵。
那邊是於晚濃濃的鼻音:“哥哥……”
周庭修蹙眉:“生病了?”
於晚沒有吭聲。
周庭修卻以爲她默認了,不悅道:“感冒多久了?這麼重?賈輕芸沒給你買藥嗎?我晚點託王爺爺給你帶過去吧。”
周庭修向來沉默寡言惜字如金,這會兒一下子說這麼多話,於晚明顯是沒有想到,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怎麼了?沒聽到嗎?”
“哥哥……”電話那頭頓了頓,似有猶豫地開口問道:“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周庭修想起幾天前她所說的話,猛地拍額,語氣帶着誠懇的歉意:“我……對不起我給忘了。”
“沒、沒事。”
周庭修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於晚的聲音竟帶着失望?
他的心頭驀地漏跳了一拍,忙問道:“你什麼事情要跟我說嗎?”
於晚道:“不是什麼大事,我沒事,你放心……不過是,是有點想你了。”
周庭修的心瞬間回到原地,由慢轉快,那律動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抿了抿乾裂的脣解釋道:“我一個朋友家裡有事,暫時走不開,期中考試快來了,你好好複習。”
“嗯。”
“還有。”周庭修思忖片刻,還是提了句:“賈輕芸如果常常不回來,你也別操心。”
那頭的鼻音更重了:“好。”
結束通話後,寧子道:“你這表妹挺好,漂亮又可愛,可愛又善良。”
“嗯。”周庭修低低應了一聲,突然咻地站起來:“車借我走一趟,兩小時後給你輪班!”
話音未落,寧子便見他風一樣地跑出去了。
周庭修氣喘吁吁地回到家裡,可是房間空無一人,他跳動的心像一團火被冷水唰地澆滅。
現在已快凌晨一點,於晚會到哪裡去?
他想起方纔那濃重的鼻音,暗暗後悔,立刻撥出電話。
於晚幾乎是同時就接了起來:“哥哥。”
聲音已恢復如初。
周庭修緩了緩,道:“還沒睡?”
“啊……我,我就要睡了。”於晚竭力保持鎮定的語氣此刻在周庭修聽來是如此諷刺。
“就要睡了?”周庭修不知自己這時是怎樣的心情,握着電話的手快要失去氣力,努力等待着那頭的回覆。
“是、是啊,我好睏啊現在……嗯,哥哥有事嗎?”
“……沒事。”周庭修腦袋發懵,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再也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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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第二天一早,周庭修便知道了原因。
“庭修你是爲了於晚的事來的嗎?”趙君屏彷彿早已預料周庭修會找她似的,絲毫沒感到意外。
“怎麼了?”相比起趙君屏的熱情,周庭修表現地很冷淡,而冷淡之下是他從未有過的慌張。
“你看看吧。”趙君屏遞過手機,裡面是校網的帖子,周庭修掃了一眼,立刻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