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樑面沉如水,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道:“我和水生繞到鄭城西北,走了二十來裡,就被官兵攔回來了,又往西繞了十來里路,還是繞不過去,城裡城外,到處都是官兵。”
“一時半會的,是過不去南越了,只怕得在這裡耽擱一陣子。”魏水生接着說道,李二槐往火裡添着柴,渾不在意的點着頭:“這事你們商量,我聽大哥的。”
李宗貴轉頭看着火光照映下忽明忽暗的幾張臉,沉默着沒有開口,李小幺擠在李宗樑和魏水生中間,託着腮,嘆了口氣:“這裡除了咱們,還有十五張嘴,我今天問過一遍了,除了有三四個在鄉下給鄰居蓋房子時打過下手,勉強算是懂點手藝,旁的,除了種莊稼,竟然什麼都不會!”
李宗貴笑了起來:“也不算什麼都不會,編筐,打草鞋,修房子,修修種地的傢伙事,喂騾子侍候牲口,都是好手,莊戶人家,還能會多少,又不是手藝人。”
“就是有手藝,這兵荒馬亂的,也掙不到錢,明天一早我和水生再進趟城,把那頭大青走騾牽上,要是賣的好,也許能賣出上百兩銀子,光買粗糧,也能撐一陣子。”李宗樑拿着根長木棍,一邊撥着火,一邊聲音低落的說道,李小幺歪頭看着他,又轉頭看着魏水生,認真的說道:“這麼多人,也不能光吃飯不幹活,這養閒漢可是要養死人的,我盤算了一天了,你們聽聽,這山上山下淨是狼嚎••••••”
“還有野豬、野狗,虎,狍子、鹿、山雞、鳥也挺多,不光狼,你耳朵不好使。”李二槐轉頭糾正着李小幺,李小幺白了他一眼,接着說道:“範先生給的那兩張狼皮,賣了將近一兩銀子呢,我看,乾脆讓他們上山打狼去,要不多去幾個人,打虎,虎皮肯定更值錢!”
李二槐笑的手裡的柴落到火堆上,砸得火星飛濺,魏水生忙幫着李二槐一起架好被砸倒的篝火,李宗貴坐在木墩子上,笑得肩膀聳動,看着李宗樑和魏水生說道:“大哥,水生哥,你們不知道,這一整天,小幺就盤算着怎麼使喚這十五個人了,就連那個斷腿的,她也不準備讓人家閒着,哪,總共打過的主意有:帶出去扛活,編筐編鞋賣,採草藥、到山下開荒種地、打獵,還有什麼,小幺?”
“可沒有能用的主意啊!”李小幺攤着手說道:“扛活吧,剛纔大哥說了,鄭城裡扛活的人多的很,可就是沒活扛,編筐編鞋麼,二槐哥說了,人家都是自己用自己編,誰會拿錢買這個?採草藥,一來大雪封着山,二來,沒人認識草藥,怎麼採?開荒種田,這個也太慢了,等種出來糧食,人都餓死好幾回了,就打獵是最好的法子!”
“打獵?拿什麼打?那些人,是會安陷阱,還是會下套子?指他們打狼?那狼把他們打了還差不多,狼可比人聰明!”李二槐不客氣的說道,魏水生一邊笑一邊點着頭:“二槐說的對,都是些老實本份的莊戶人家,你看看,昨天往山下跑還能摔成一團,怎麼打獵?打獵可不是憑着人多就行的。”
“唉!”李小幺重重的嘆了口氣,轉頭看着李宗樑:“那大哥先教他們練功夫,練好了功夫再去打獵!反正不能閒養着!要養出事來的!”
“小幺這句話說的對,倒不如先教他們練練功夫,以後萬一有點什麼事,他們也能有份自保之力。”魏水生贊同道,李宗樑也滿臉贊成,擡手揉了揉李小幺的頭,轉頭看着李二槐吩咐道:“明天我和水生去城裡,天一亮,你就叫他們起來,先山上山下跑兩趟,回來再扎馬步,扎半個時辰馬步再吃飯。”
“大哥放心,這個我最在行,往年在家,師父可沒少誇我,說我比他帶的還好!”李二槐興致勃勃的滿口答應下來,李小幺挽着李宗樑的胳膊央求道:“大哥明天去城裡帶上我吧,我想去鄭城看看熱鬧,還有,騾子賣了,那輛車也別留了,留了也沒用了,一起賣了吧,還有還有,那屋裡那個斷腿的,要不明天一起帶到城裡去,找人給他接接吧,斷了好幾天了,再不接就得殘廢了,要是殘廢了,就得白養着了。”
“嗯。”李宗樑點頭答應着:“明天帶上張鐵木,再挑幾個有力氣的帶上,咱們這一趟多買點糧食扛回來。”
“我也去吧!”李宗貴也跟着心動的說道,李宗樑轉頭看着李二槐,李二槐揮着手:“去吧去吧,我看着他們練功就成。”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李小幺打着呵欠爬起來,張大姐已經給她燒好了一鍋熱水,用大碗盛了一碗,剩下的盛在只瓦盆裡端了過來:“二槐說了,你得用熱水洗臉,還要揩齒。”
張大姐一臉笑容,扎着手站在旁邊,看着李小幺慢條斯理的漱了口,用一小塊棉布細細擦了牙,再仔細的洗着臉,一邊看一邊搖頭一邊笑:“你這哪象莊戶人家,倒比大家閨秀還講究!”
“大姐見過大家閨秀?”李小幺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香脂,挑了點出來往臉上揉着,笑着問着張大姐,張大姐搖了搖頭:“俺們莊戶人家,哪見過大家閨秀!”
“那大姐怎麼知道我比大家閨秀還講究?大姐又不知道大家閨秀怎麼揩齒,怎麼洗面,怎麼個講究法。”
張大姐張口結舌了片刻,眨了眨眼睛,拍着衣服前襟笑了起來:“怪不得你二槐哥說你是個難纏的,鬼精鬼精的,還真是!”
李小幺歪着頭,上下打量着張大姐,眉梢慢慢挑了起來,又緩緩落了下去,嘿嘿笑着沒再接話。
李小幺慢條斯理的吃了碗熱粥,李宗貴等人已經套好車,李宗樑從屋裡抱出斷了腿的張石坎,張石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感激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魏水生和張鐵木一邊一個搭着手,掀起車簾子,將石坎放到車上,李小幺跳在車廂前晃着腿坐好,李宗貴牽着大青走騾,李宗樑、魏水生緊跟着,張鐵木和張興旺、張大壯、孫玉山四個人跟在車後,啓程往鄭城趕去。
疾走了小半天,趕在午初前,一行人進了鄭城城門,先打聽着找了城裡最好的跌打大夫,帶石坎去接骨,這腿斷了好幾天了,大夫只好一掌下去,先打開了再重新接上,只接得石坎一陣陣慘叫,哭的叫的沒個人腔,李小幺不敢聽卻又想看大夫怎麼接骨,捂着耳朵伸長脖子,眼睛一錯不錯的看着熱鬧,大夫接好骨,用木板捆好石坎的腿,開了藥,細細交待了用法,張鐵木揹着滿頭大汗的石坎出了醫館,找了家靠近城門的大車店放下石坎,留張興旺看着他,其餘幾個人牽着騾車,往騾馬市賣騾子和車去了。
李小幺拉了拉李宗貴,落後兩步,低低的說道:“咱們兩個到別處逛逛去?最好到衙門口去看看,萬一城門口沒有,那裡有告示呢,反正他們賣騾賣車買糧食,也用不着咱們,咱們逛好了,就到那個大車店等着他們去。”
李宗貴忙點頭答應着,兩人上前和李宗樑說了,離了幾人,找人打聽了方位,穿街過巷,尋鄭城府衙看動靜去了。
俗話說‘衙門自古好景觀’,這鄭城衙門,自然也是整個鄭城最熱鬧繁華的所在,正對着衙門口的,是一條寬闊的街道,東邊是一家兩層的酒肆,雖說掛着酒肆的幌子,可李小幺和李宗貴一致認爲,這最多是家過得去的分茶鋪子,離酒肆可差的遠了,分茶鋪子對面是家醫館,醫館旁邊是一家大藥鋪,緊挨着藥鋪的,是一家當鋪,再過去,又是家分茶鋪子。
兩人一路走到衙門口,站在八字牆前,仰頭看着帖了滿牆的各種告示,告示被風吹動間,露出八字牆上寫着的字來,李小幺忙伸手掀起告示,歪頭看着下面寫的字,‘不許爲非’,正要再掀着看別的字,衙門裡一個衙役揚聲訓斥道:“喂!那個小子,找打呢?那告示是你能扯的?!”
李宗貴忙拉着李小幺往後退了兩步,陪着笑衝着衙門口拱了拱手,以示聽到訓斥了,兩人又看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八字牆。李小幺拉了拉李宗貴,低聲說道:“咱們去問問這裡有沒有邸抄賣,那個東西得看看,最有用不過。”
李宗貴皺了皺眉頭,他一直不明白小幺怎麼會對邸抄這種東西有興趣,在長豐樓她就愛看這個東西,那上頭都是當官人的事,跟他們有什麼相干?看那些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