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隨了許陳氏進了她的房間,餘光卻見童貞娘低了頭也慢慢地蹩進自己的房間了。
許陳氏的房間裡總是香菸繚繞,夏日裡更是帶了渾濁氣息。
“老太太?”莊善若只當是許陳氏要和她說起許家寶的風流韻事,在心裡想好了說辭。這事恐怕早就明裡暗裡地在相熟的人當中流傳,她說或是不說關係都不大了。
許陳氏坐了下來,微微嘆了口氣,似乎有無限的疲倦。她遙遙地用眼神示意,道:“大郎從州府裡寫了信過來。”
莊善若一看,果然,桌子上放了一封信,不由得問道:“大郎,可都好?”
許陳氏不說話,只是認真地看了莊善若兩眼,淡淡道:“你倒還惦記他。”
“大郎雖然和我沒有做夫妻的緣分,可是我畢竟還是盼着他好的。”莊善若迎上許陳氏略有些陰鷙的目光,坦坦然地道。
許陳氏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起來,她垂下了眼簾,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那串念珠,套在手上機械地轉動着,突然問道:“大郎媳婦,你表姨家的兄弟可好利索了。”
莊善若微微一怔,回過神來:“養了總有一個多月,也差不多了。”
許陳氏的嘴角浮起一點笑意,臉頰上的皺紋像是水波層層盪開:“我是沒見過,聽說他長得壯碩,不像大郎那般文弱。”
莊善若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許陳氏好端端地將伍彪與許家安兩人相提並論是什麼意思,看她的笑容裡似乎帶了無限的深意。她穩了穩心神,不動聲色地道:“大郎是讀書人。我表哥不過是抗鋤頭賣力氣的。”
許陳氏又定定地看了莊善若,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可是那張年輕光潤的臉龐在燭光下卻只是掛了淡淡的笑意,看不出內心的波瀾來。。
“這門親戚認得好,這個表哥——也很不錯。”許陳氏又耷拉下眼皮,“我估摸着你就是離了我們家,也不算是沒地方可去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莊善若心中警鈴大作。之所以拖着不讓伍彪向伍大娘表露兩人的關係。除了怕伍大娘不能接受之外,更是怕許家得到消息。另起波瀾。許陳氏這麼問,難道她竟看出了什麼?不可能,她基本不出門,每日就在家裡吃齋唸佛。除非是有人給她透露了什麼風聲。
莊善若面上不動。順着許陳氏的話道:“虧得老太太還惦記着,我想不了那麼遠,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你自從嫁到我們家第二天,我就知道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許陳氏朝外面呶呶嘴,“不像是外頭那個,看着厲害也不過是厲害在嘴巴上,碰上點事也就亂了陣腳,只顧打喊打砸的,沒的叫人笑話。倒不像是你。面上不動聲色,心裡的主意可大着呢!”
這話似褒實貶,莊善若笑笑不應。
許陳氏見莊善若不吭聲。擡了擡眼皮子繼續道:“照理說男人多討幾房妾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正房拿捏得住,也不算是失了章法。我年輕的時候也張羅着要給你們爹買個老實本分的在身邊服侍,可他一心鑽在做生意的事上,對這些倒不大看緊,這一耽擱也就放下了。”
莊善若冷笑一聲:“老太太這樣的度量。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夠比肩的。弟妹之所以這樣鬧,也不過是看重與二郎的情分罷了。”有哪個做正房的是心甘情願地給丈夫討小的。或是爲了搏個賢惠的好名聲,或是爲了討好丈夫固寵罷了。
“哦!”許陳氏停了手裡的念珠,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莊善若,“我記得那回張羅着要替大郎將鸞喜納過來,你倒是極力促成的——這麼說,你倒是待大郎一份情意也無。”
“他們兩個青梅竹馬,湊到一處也不算是委屈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又提起了做什麼?
“只可惜大郎沒這個福氣,也虧得沒這個福氣,要不然可就阻了鸞喜的好福氣了。”許陳氏喟嘆道,似乎感慨萬千。
“到底是不是福氣,也只有自己知道了。”一想到鸞喜,莊善若心裡就不大自在。如果可以,她寧願抹掉這一段記憶——揣着別人陰暗秘密的人真是世上最辛苦的人。
許陳氏突然滿臉的豔羨:“鸞喜年紀雖小,可竟出落成個貴婦人的模樣,假以時日那還了得?大郎的信還是我親自從宗長府上取回來的。”
“大郎信裡說了什麼?”說是不關心,可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都好。那宗長府上的夥計做事情老成,將一切打點得妥妥當當;榮先生的同窗也是個肯相幫的。大郎在州府裡也就安心讀書等着八月底的鄉試了——若是真能中了,那真是祖上庇佑了!”許陳氏雙手合十,祈禱着。
“那就好。”莊善若放了心,也不再多問細節。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至於中還是不中,那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我這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不過中舉這事雖有天定,可也在人爲。”
“老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陳氏卻拋開了這個話題,突然壓低了聲音道:“我和鸞喜說了一會兒話,她卻背了過去幹嘔了好幾次。”
“乾嘔?”
許陳氏的臉上浮起了**的笑容:“到底是年輕,身子壯實,小少爺生下來四個月還不到呢!”
“難道是……”莊善若真真吃了一驚。
許陳氏點點頭:“鸞喜本還想瞞着,還是她身旁那個丫頭嘴快,月信都遲了足足半個月,怕是作準了的。”
莊善若目瞪口呆,沒反應過來,腦子裡卻突然出現了那日無意間撞到的場景:少年以一種彆扭的姿勢俯在鸞喜的面前,舔着年輕庶母脣上又香又紅的胭脂,一隻手不安分地爬上了庶母的胸前……
“鸞喜這孩子爭氣,這福氣可是她自己掙來的!”許陳氏又嘆道,“這事你也別急着說出去,再過個十天半個月坐實了纔好。聽說二老爺得了信,喜得什麼似的,恨不得將鸞喜捧在手心裡寵着。”許德孝臨近中年,十幾年妻妾肚子都沒個動靜,萬畝良田只得一根獨苗苗,能夠添丁進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了。
莊善若隨口應着,心裡卻突然掠過一個不好的預感。這個孩子會是許德孝的還是許繼祖的?鸞喜這樣做不啻於在懸崖上跳舞,最後摔得粉身碎骨的還是她自己。
許陳氏臉色又一沉:“我陪着她說了會話,不知道怎麼的就繞到了你身上。我看她懶懶的,很是有些不痛快的樣子。”
“是嗎?”莊善若還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她沒嫁過去的時候,我看你們兩個倒是親熱。”許陳氏沉吟着,“如今她身份地位不同了,你在在她面前也不能那麼隨便。”
“嗯?”
“可是上回二少爺辦百日酒那次得罪了鸞喜?聽二郎媳婦說,那天晚上她就懨懨的,托賴身子不爽快,給二老爺吃了個閉門羹。”許陳氏看向莊善若,“怪不得那日說起你來她都是愛答不理的,臉色也有些不對勁。”
這分明是鸞喜自己心裡有鬼,原只當她滿不在乎,沒想到也不過是強撐着。
“怕是不能吧?”莊善若不欲多說。
許陳氏曲了手指,在桌面上放着的許家安的信上敲了敲,道:“你若是真的得罪了她,可得趕緊上門陪個罪去。她可是有身子的人了,心裡可憋不得氣。”
這是哪兒的話?莊善若閉了嘴不說話。
許陳氏語氣和緩了些:“唉,我知道你怕攪和進宗長家去,能避則避。不論怎麼樣,鸞喜想見見你,你委屈下就是了。”
“她要——見我?”莊善若吃驚。
許陳氏點點頭:“我看她在府裡也悶得慌,面前沒什麼人,就是有人也不敢多說什麼。我知道你如今似乎不大樂意見她,不過總爲了大郎的緣故,少不得也要去一趟。”
“大郎?”
“鸞喜這孩子念舊,怕是還忘不了大郎。”許陳氏又得意又感喟,“大郎這一趟去州府,能不能中舉除了靠自己的本事,還得靠二老爺從中斡旋了。鸞喜如今又懷了身子,二老爺眼裡除了她恐怕便再也沒有別人了。”許陳氏說到這兒,適時地閉了嘴,不過想走鸞喜的門路,讓她在許德孝旁邊吹吹枕頭風的意思是很明顯的。
莊善若心中暗歎,又問了一句:“她真的要見我?”
“可不是?”許陳氏不由得起疑,“怎麼,你們倆莫非還有什麼事?”
“沒有。”莊善若守口如瓶。
“唉,爲了大郎好歹也走這一趟。”許陳氏語氣軟了下來,“本來還可以讓二郎媳婦在宗長府上多走動走動,偏偏又出了這個事兒,眼瞅着鄉試也沒一個月了……”
莊善若沉吟不語,鸞喜想要見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許陳氏見莊善若猶豫,又道:“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你的事兒我心裡有數,你若是想走,我也不好強留你。等大郎的事情一妥,也算是全了你和我們許家的緣分了。”
莊善若聞言,眼睛不由得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