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鍾臣南的春節都是和外婆何青一起度過的。今年去的時候,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帶着楚靜寧一起去的。
何青雖然沒說什麼,但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吃了飯,也不讓鍾臣南留宿,把小情侶兩人趕回家了。
一直到事故發生的那天,鍾臣南和楚靜寧白天都是待在何青那邊的,三個人各自佔據書房的一塊地方,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儘管沒有隻言片語的交流,卻因爲有了對方的存在,連時間的流逝都顯得格外溫柔。
鍾臣南發生車禍的事情,楚靜寧沒有告訴何青,怕老人家擔憂,她一直把消息瞞得死死的,藉口兩人出去旅遊了,最近一段時間可能不會過去。
但幾次打電話都沒能聽見鍾臣南的聲音,何青哪裡能猜不到這其中的貓膩,就算是出去旅遊,也沒道理連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擔驚受怕了好幾天,直到鍾臣南醒來那天,何青終於聽到他的聲音,一顆心總算安定了不少。
畢竟是在生死邊緣遊蕩了一圈,鍾臣南就算拼命掩飾,何青還是聽出了他聲音的中氣不足,剛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再三思索後,何青決定讓鍾臣南過幾天再去她那邊。
若是孩子有心隱瞞,還得撐着病體過來,反倒把事情弄得更糟糕,索性讓他自己先調養一段時間。
今天,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何青就打電話催鍾臣南了,讓他趕緊帶了楚靜寧過去,陪陪她老人家。
掛了電話後,鍾臣南在小書房找到了楚靜寧,剛提起外婆的電話,楚靜寧的臉色就有些變了,那雙璀璨的眼睛無措地看着鍾臣南,緊張地問道:“我上回和外婆說我們出去旅遊了,這幾天都是你接的電話,沒說漏嘴吧。”
這都過了好幾天了,真要是說漏了嘴也是迴天無力的事,偏偏她緊張得像只受了驚嚇的小鹿。
鍾臣南輕輕笑了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俯下頭去在她脣邊輕了一下,安撫道:“放心。我沒說漏嘴。”
“那就好,那就好。”楚靜寧拍着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手還沒放下,突然想起了什麼,緊張地拉着鍾臣南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雖然你恢復的速度很驚人,但還沒好,外婆不會看出來吧。”
憑藉何青的眼力,看出他身上帶傷是一定的。但鍾臣南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拉過楚靜寧的手納入掌心。
楚靜寧下意識地放鬆手指,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雙骨節分明十指修長的大手上。
“阿寧,我沒事了。我就在你身邊。”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然而不管是說話的人,還是聽話的人都在一瞬間紅了眼眶。
她以爲自己已經從那條暗無天日冷風颼颼的隧道里穿過,穿到能被陽光普照的另一邊。
他安然無恙,不會留她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她再也想不到比這還要溫暖的事情。
然而,只要提及和他有關的事情,心臟就會不受控制地緊縮了一下,彷彿她還在那條冗長暗沉的隧道里,一個人走着,找不到落腳點,彷徨無助,她下意識地握緊拳頭,試圖驅逐潛伏在身體裡的害怕。
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過了一個瞬時的時間。鍾臣南鬆開手,楚靜寧下意
識地擡頭去看他,他笑了笑,手腕下滑,握住她的手,緊緊地,十指相扣。
兩人要出門時,越霖還窩在沙發裡裝死,見到他們,一個撲騰從沙發上躍起來,“老大,你們出去玩嗎?”
鍾臣南點點頭,緊跟着說了一句:“別想了,不帶你去。”
就越霖這個神經粗大的傢伙,帶他過去,沒三兩句就能把他賣得乾乾淨淨。
越霖受打擊地捶了捶胸口,控訴道:“你和大嫂成雙成對,葉雲飛和宋祁成雙成對,就剩了我一個,老大你狠得下心嗎?”
“咦?宋祁來了?”楚靜寧好奇地問道。
越霖點點頭,剛想吐槽那兩個沒良心的傢伙,就聽到楚靜寧欣喜的聲音:“那正好,晚上我不回來吃飯。你們三個帶出去下館子吧。”
良久之後,客廳裡只剩下越霖一個人,他舉起左手看了一眼食指上那條細細的傷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撲到沙發上一頓亂捶。
宋祁和葉雲飛出來的時候,就見到散落一地的抱枕,再仔細一看,越霖呈一個大寫的“大”字型躺在地上,神色頹喪,活像被人蹂躪了一百遍似的。
宋祁走過去,蹲在越霖身邊,饒有興致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誒誒,你這是裝死人玩嗎?裝得不大像啊。”
越霖恨恨地打掉他的手,把臉偏到另一側,不想搭理他。
宋祁樂了,擡頭看了一眼葉雲飛,問道:“他受什麼刺激了?”
“找不到曉晨君了。”葉雲飛聳聳肩,伸出腳踢了踢越霖的小腿,見他沒反應,又踢了踢,等到他準備再踢過去的時候,越霖一個撲騰從地上躍起來,抓了抓腦袋,語氣憤憤道:“不止曉晨君不見了,老大和大嫂出門了,讓我們三個下館子去。”
葉雲飛和宋祁對視一眼,又同時看了一眼越霖那張生無可戀的臉,忽然上前一步,一人拖着越霖的一隻胳膊就把他往門外拉。
“幹嗎啊你們兩個!”越霖掙扎了兩下。
葉雲飛手下用力,壓制住他亂動的胳膊,“你別在家裝死了,反正都要下館子了,去會所玩一玩。”
越霖聽了這話安靜下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認命地任由葉雲飛和宋祁把他拖去了會所,曉晨君不見了,飯也沒得吃了,去找姚經理打打麻將好了。
人老了,有什麼不舒服想藏都藏不住。何青的臉色明顯沒之前好了,精神也不大爽利。
見到鍾臣南和楚靜寧來了,老人家笑了笑,出乎意料地什麼也沒問,只是一個勁地拉着楚靜寧的手聊天,倒是把鍾臣南冷落在了一邊。
直到鍾臣南輕微地咳了一聲,她才鬆開楚靜寧的手,對着鍾臣南招了招手,眉頭微皺:“臭小子,你過來。”
楚靜寧咬了咬下脣,扭頭看着鍾臣南欲言又止,還沒等她想好如果外婆問起這幾天的事情要怎麼回答,他已經走到了近前,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拉過另一條椅子在何青面前坐下,笑道:“外婆,你家的是俊小子,不是臭小子。”
何青原本板着臉,一聽他這自戀的話,表情就有些繃不住,嘴角微微勾了勾,屈起手指在他腦門敲了一下,佯裝嚴肅地罵道:“別貧嘴。這大半個月發生了什麼,
你們不願意說,我也就不問。”
“外婆……”
何青擺擺手,示意鍾臣南不用解釋,接着說道:“我知道你們是不願意讓我擔心。我沒別的要求,就一點,你們要答應我,”
她停頓了一下,拍了拍楚靜寧的手背,拉過鍾臣南的手把兩隻手交疊在一起,“你們兩個要好好的。知道沒?”
面前坐着的一雙兒女重重地點了點頭,何青欣慰地笑起來,眼睛微微眯起來,看着鍾臣南手指指了指右側的方向,“我家的俊小子,去做飯去。”
楚靜寧跟着站起來,抿着脣笑了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外婆,我去幫忙。”
“去吧,去吧。”何青擺擺手,直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她才如釋重負地長嘆了一口氣。
上蒼保佑,讓這兩個孩子少些坎坷,讓他們順順當當地在一起吧。
鍾臣南出院幾天了,容柯忙於虎踞路片區的開發項目,一直沒抽出空去他那邊一趟。今天忙完工作,覺得時間還早,就轉道過去了一趟,路上特地打電話回家交代那個女人要好好吃飯,他可能來不及回去。電話那頭的人滿口答應下來,乖順得讓容柯有些訝異,但也沒有多想,只以爲是她今天心情好所以才特別聽話。
沒想到到鍾臣南那兒卻撲了個空,打了電話才知道鍾臣南帶着楚靜寧去何醫師那邊了,容柯擰着眉問了一句:“誰開車?”
聽鍾臣南解釋說是宋祁給他安排的司機,容柯的語氣才輕緩下來,隨口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幾下,停在通話記錄的第二個位置,容柯怔怔地看着那個號碼許久,始終沒有撥出去。
良久後,他輕笑了一聲,收起手機。電梯下落,沒有停頓,很快到了一樓。
原本想打電話問問那女人吃過飯沒有,如果還沒有,那就等他一起回去吃。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起”這個詞他竟然可以自然而然地用在他和陳妙妙之間了。彷彿,他們本該就是一起的。
可事實卻是,他對陳妙妙這個女人一無所知。她就像是命運心血來潮安排的一個意外,神秘得像一團霧,朦朦朧朧,讓人永遠看不真切。就連陳妙妙這個名字,他都不敢確定是否是她的真名。因爲那天晚上,他聽到那個男人喊了一聲“陳珂”。
車子緩緩行駛着,車內流淌着低沉的男聲,眼見着要行到下一個路口了,容柯忽然伸手把音樂關掉,另一隻手轉動方向盤,車子偏離原先的路線,慢慢拐了進去。
經過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最後停在一棟有些老舊的樓房前面,容柯打開錢包,從裡頭抽出一張紙牌,手指摸索了一下,在右上角摸到一個五角星的印痕。
那天,就在這棟樓前面,陳妙妙把這張牌塞給他,當作送她一程的報酬。
那時,他以爲自己遇到了神經病。可今天他卻像個神經病一樣,頂着呼嘯的寒風,站在路燈下,仰着頭看着那些沒有燈光的窗戶。
哪一戶,是陳妙妙的家呢?
那個嫌棄白天有陽光不願意工作,茹素不沾葷腥活得像個苦行僧,明明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卻性情古怪的陳妙妙,在遇見他之前,過的是怎樣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