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章 挖人進行時
離別,貫穿于軍人生涯的始終。
一開始,離別父母和家鄉;不久,又要離別他們新結識的戰友和教官,離開將他們初步打造成型的教導隊新兵連。
之後,倒是有兩年平穩的軍營生活了,他們會被班長排長連長們接着鍛造,鍛造成軍隊這部戰爭機器所需要的各種型號的合格零件。在這個階段,他們離開的是外面那個喧囂紛擾的紅塵世界。
最後,是退伍了,永遠地離開部隊,離開朝夕相處幾年的、親如兄弟姐妹的戰友。
一次次的離別,增加着他們感情的年輪,讓他們越來越成熟,也越來越堅強,越來越有兵味。
蒲英雖然才入伍一年,卻比普通戰士經歷了更多的離別——和藏族阿嬤阿哥阿姐、和試訓隊的戰友、和鐵人集訓隊的戰友、和專業比武集訓隊的戰友、和演習村的戰友……
但她經歷的離別越多,情感就變得越深沉,精神也變得越強大。
在看着班長所乘坐的列車駛出視線的時候,蒲英知道——又一位良師益友離開了自己。
這條軍旅之路,終究是要靠自己一個人走下去的。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演習結束回到師部那天的慶功宴上,馮垚和自己告別的情景。
在師長政委的講話結束、大家開始觥籌交錯暢飲歡笑的時候,馮垚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按着級別和親疏一一向首長戰友們敬酒。
這個舉動在宴會大廳中並不起眼,但是他的表情和一般人比起來,似乎有點過於平靜了。
當馮垚走到蒲英面前時,嘴角才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來,英子,我敬你一杯——這杯酒是告別酒。明天。我就要回總部了。”
“回總部?”蒲英的眉心輕蹙。爲什麼不是軍區司令部?馮參謀口誤了嗎?
“對,總部!”馮垚卻肯定地點點頭,又接着解釋道:“我本來就是總參戰略規劃部的,下基層鍛鍊也有一段時間了,首長催我回去了。”
“哦……”蒲英微微一呆,然後雙手捧起自己桌上那杯兌了可樂的紅葡萄酒,和馮垚碰了一下杯,輕聲說:“馮參謀,一路順風。”
“謝謝!你也,多保重。”
馮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仰頭地將杯中的酒喝光了,然後瀟灑地亮了一下杯底。
蒲英見狀,也仰頭狠狠地喝了兩大口酒。
但不知怎麼搞的。她那平時吃什麼都是一路坦途的嗓子眼,突然出現了莫名其妙的路障——這幾口酒,竟一時堵在那裡下不去了。
“噗——咳咳——”蒲英一下子嗆咳起來,酒也從口鼻中噴了出來。雖然她及時低頭,但還是有些紅紅的酒汁噴濺到了自己和馮垚的衣服上。
好丟臉啊!蒲英一邊咳。一邊想。
“慢點,小心點。”馮垚將她手中的杯子拿開,輕輕地幫她拍了幾下背,又掏出包面巾紙遞了過來。
“謝謝。”蒲英邊咳邊接過紙巾擦了擦臉和身上,一瞥眼發現馮垚的衣服上還沾着水珠,便抽出張新紙巾幫他擦了起來。“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
“沒事。”馮垚握住了她的手,很快將那張紙巾拿走。自己隨意擦了兩下,說:“你這丫頭,不會喝酒,抿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用幹杯的。”
“那怎麼行?和馮參謀的告別酒。不能敷衍!”
蒲英說完,讓嘴角高高翹起。做出一個歡欣的笑容。
馮垚瞥見到她的臉頰因爲過度緊繃而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不禁搖着頭說:“不要假笑!不好看!”
“哦……”蒲英一下泄了氣,嘴角垮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
“好了,丫頭!”馮垚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以後,應該……還有見面的機會!”
“嗯……也是哦,”蒲英終於調整好了心情,擡起頭微笑,“那就等‘首長’什麼時候再下基層——視察,好了?”
“不錯,會開玩笑了!那我就放心了。對了,這個是我……從別人那兒順來的,送你玩吧。”
馮垚從兜裡掏出個彈殼口琴,遞給蒲英。
這是一個用手槍子彈殼做的五孔十音口琴,非常小巧。蒲英只需一手就可以掌握,而那口琴的一端還掛了個鑰匙環,更是方便攜帶。
“真好看!”蒲英撫摸着鋥亮的彈殼,卻又有點遺憾地說;“可惜,我不會吹。”
“很簡單的,它的音階是這樣……”馮垚指點一番後,說:“你試試?”
“是這樣嗎?……哆來咪,發,索拉西,多來咪——”蒲英斷斷續續地將口琴的十個音階吹出來。
“你看,多簡單!你這麼一會兒就學會了。等你把音階吹熟了,就可以吹簡單的曲子了。”
“嗯。”
蒲英應了一聲,又捧着口琴吹了幾聲。雖然還不成曲調,但那清越嘹亮的聲音,讓她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口琴。
馮垚緩緩地說:“軍營的生活,有時候太枯燥了。當你覺得孤單,或是煩悶的時候,就吹吹口琴,心情一定會好很多。”
蒲英突然收起口琴,擡起頭,大膽地凝視馮垚片刻,然後鄭重地說了聲:“謝謝。”
被她眼中突然閃現的光芒晃了一下眼睛的馮垚,啞聲說道:“不客氣。”
蒲英忽然笑了,像冬雪中的寒梅初綻般露出了恬靜的笑容,“馮參謀,再見。”
馮垚也笑了,像霞光染上峻嶺般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丫頭,再見。”
兩人在微笑中告別,各自繼續着自己的道路。
蒲英知道,馮參謀是要在部隊裡幹一輩子的,那麼只要自己也在部隊,就一定會有和他見面的機會。
所以那時的她,雖然有點惆悵,卻沒有像今天送班長這麼難受。
但她好歹還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情。陪着李琪一起勸解郭亞軍。
班長坐的火車開出很遠後,郭亞軍還蹲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
“……排長,我還以爲你能一直看着我進步,看着我立功呢!我還想,等我在特戰旅混熟了,就接你去那兒玩,然後給你介紹個特種兵男朋友,把你也調到特戰旅,這樣我們又能在一起了!可是。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呢,你怎麼就走了呢……”
蒲英和李琪本來還有點傷感,但是聽着郭亞軍這些孩子氣的話。反倒有點想笑了。
真沒想到,郭亞軍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實內心的感情這麼豐富細膩啊。
李琪蹲下去勸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啊!排長就算走了,只要我們跟她不斷了聯繫。你的進步,她不是一樣會知道嗎?”
“對啊,等你在那邊混熟了,也一樣可以請個假,去接王班長到特戰旅玩啊?”
蒲英勸完又威脅道:“別哭了啊!你要是再哭,我就打電話告訴王班長。說你是個熊兵!”
“你敢!”
郭亞軍可不願讓王雨盈認爲自己是熊兵,所以她才把眼淚忍到了排長走了之後。
此刻,她瞪了蒲英半天。忽然又指控上了:“排長走了,你都不哭,沒良心!”
“胡說八道什麼啊?我告訴你,你這麼說,很有歧義!班長好好的。她是回家去了,不是‘走了’!”
蒲英被郭亞軍的無理取鬧搞得有點毛了。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你個熊兵,給我起來!別在這兒哭成這個慫樣,給班長丟人,給飛龍師丟人,給特戰旅丟人!”
經過她和李琪兩人的又哄又嚇,郭亞軍終於收了眼淚,接受了王雨盈離開的事實。
之後,三人到地方的長途車站等車回軍營的時候,她還有心思問起蒲英;“哎,我們虎頭兒可是老惦記着你,就等你一句話了。”
旁邊的李琪也似笑非笑地說:“是啊,蒲英,你快別擺臭架子了!快點答應過來吧!不然,孟老虎非把我和郭子煩死不可。”
“他幹嘛煩你們?”蒲英問。
“這不是虎頭兒讓我們打友情牌,好把你挖過去嗎?”郭亞軍解釋。
蒲英笑了笑:“我說,你們的孟營長,總這麼不着調嗎?”
“哪裡不着調了?我們頭兒,那是國內外、軍內外、海內外都赫赫有名的特戰隊長!”郭亞軍挺着胸脯,爲自家營長誇耀。
“切——你怎麼不說,他還衝出地球,走向宇宙呢!”蒲英奚落道。
李琪卻在旁邊幫腔:“郭子說的是誇張了點,但也差不多。你總該記得,演習的時候連總部首長都誇獎我們頭兒是兵王之王吧?”
蒲英不做聲了。
“你知不知道,自從演習結束,虎頭兒就老跟我們嘀咕,讓我們想辦法把你挖過來。就算是在你這兒碰了幾次壁,他都還念念不忘呢——真是的,我們頭兒可從來沒這麼誇獎一個女兵!別說是我們女兵了,連男兵都開始嫉妒你了。”
李琪說這話時,故意誇大了自己酸溜溜的醋意。她也是真的有點嫉妒蒲英,但這還屬於良性的嫉妒範圍。
蒲英看出了她的用意,笑着搖頭;“這樣啊?那我更不敢過去了。這還沒去呢,就有那麼多人嫉妒了!要是真去了,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啊?”
“得了吧,你就矯情吧!”郭亞軍點着蒲英的臉頰說:“心裡不定多美呢吧?”
蒲英正色地說:“我不是矯情,只是不想離開通信站。”
於是,郭李二人再次鎩羽而歸。
坐在回特戰旅的車上時,她倆還在聊着這事。
“我就不明白了,我們天天在頭兒的眼皮子底下,他怎麼就看不到我們的好處。倒是隻見了蒲英一面,就念念不忘了?我們,就比蒲英差那麼多嗎?”李琪還有點不服氣。
“其實吧,虎頭兒就跟天下的父母一樣,總是看着別人家的孩子什麼都好!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各種恨鐵不成鋼,各種看不順眼。可是,要是英子真的來了咱們特戰旅——你看着吧。她一定也天天被頭兒罵得狗血淋頭!”從小就被父母打罵慣了的郭亞軍,倒是說到點子上了。
李琪不禁笑了:“有道理!其實,蒲英要真的來了,也挺好!有了同場比較,頭兒纔會明白,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好兵!”
“喲,你這麼自信?別忘了,當初肖教官也是最看好英子的。嗯,英子本來就該來特戰旅的。”
“那又怎麼樣?就算當時她很厲害,但是在通信站耽誤了一年。她的軍事素質已經根本不可能趕上我們了。”
“……那可難說。能讓虎頭兒都這麼看好她,英子絕對不簡單,追上我們也未必不可能!”
說完。郭亞軍又“嗨”了一聲:“反正她現在也不來,我們說這麼多,有用嗎?”
片刻之後,李琪才說:“我倒是覺得,蒲英似乎沒有當初那麼排斥特戰旅了。”
“是嗎?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這幾次。我們勸她的時候,不是老吹噓我們打槍啊學車啊的那些訓練上的事嗎?我覺得,蒲英挺喜歡聽這些的。”
“那也不代表她就會來特戰旅啊?”
“嗯,她現在是不來。但如果虎頭兒不放棄她,一直讓我們去動員她的話,說不定哪一天就把她給挖來了呢!”
郭亞軍拍着大腿。興奮地說:“那好啊!那我們就加油挖吧!”
李琪也大笑着說:“好,加油挖!我也很有興趣看到蒲英來特戰旅後的表現呢!”
這兩人沒想到的是,她倆回到特戰旅將這次外出的經歷彙報孟志豪後。這位孟營長卻再也不提調蒲英過來的事兒,也不再讓她倆去打什麼友情牌了。
難道頭兒改主意了?
兩女兵猜測,多半是這個原因。她們也只好爲蒲英錯過這個機會而惋惜了。
卻說蒲英回到教導隊,一邊重溫和深化軍事基礎課目的訓練,一邊學習如何管理新兵。
部隊帶兵已經形成了一套系統的理論和程序。
比如。爲了幫助新兵度過剛到部隊的“想家”關,接兵的班排長要做到:親自給新兵端上一杯熱水。讓他們吃好第一頓熱飯,要帶他們打好給家裡報平安的第一個電話,尤其是要幫新兵們洗好第一天晚上的腳。
這些全是硬性規定。
別的還好說,就是洗腳這一條,對那些第一次參加這種集訓的老兵來說,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的。
好幾個人當時在課堂上就提出來:“我在家都沒給爸媽洗過腳呢!現在倒要給新兵蛋子洗,也太那什麼了吧?”
教官訓斥道:“怎麼?沒給自己的爸媽洗過腳,你還有理了?給新兵洗個腳又那什麼了?他們不是你的戰友嗎?戰友不是你的兄弟姐妹嗎?”
“戰友,也不能這樣慣着啊。”還有人在嘀咕。
“什麼叫慣着?你當初入伍時,班長有沒有給你洗過腳?怎麼現在輪到你,就不行了?矯情!”
這回,沒人說話了。
大概大家都回憶起了當初自己剛走入軍營時的忐忑不安,想起了一杯熱水曾驅散了一身的風霜,想起洗了一個熱水腳後在軍營的第一夜睡得是如何溫暖和踏實……
蒲英也在回憶。
遺憾的是,她當時太自我、太封閉了,並沒有太多的感動,反而還在心中暗暗嘲笑班排長們的舉動。
真是有點對不起她們!
蒲英想到這兒,提起筆在聽課記錄上標註起來:要做,就一定要拿出誠心和誠意——否則不如不做。
臺上的教官繼續吼道:“不想洗的也可以,那就不要當這個班長,現在就給我滾出教導隊去——都老兵了,還這麼嬌氣?”
這下子,教室裡更是鴉雀無聲。
另一名教官忙打圓場:“好了,他們這不是一時沒轉過彎來嗎?這樣吧,能做到的同志,就舉個手!不能做到的,我們下來再商量,那就調一下工作好了。”
這不和剛纔一個意思嗎?還是不能當班長啊!
衆位預備班長們儘管腹誹着,但也紛紛舉起了手——誰也不傻不是?
接下來,還有很多技巧和政策要學習。
不過,教官說了,理論歸理論,真正到帶兵的時候,他們這些新班長們再慢慢和新兵蛋子一起磨合吧。
時間過得很快,再有兩天新兵們就要來了。
苗苗前兩天還來了通電話,說是到時候要來教導團採訪。
“可惜啊,今年沒有超級女兵選拔了!哎,沒亮點啊!”苗苗在電話中遺憾地說。
“沒有才好呢!省得新兵人心惶惶的。”
蒲英倒是覺得今年特戰旅自主招女兵,不再到集團軍各個單位要新兵——挺好的。
起碼,她不用再和特戰旅的人打交道了,既不用見到肖勇的那張冷臉,也不用應對郭李二人的友情攻勢。
她這纔想起來,那兩人其實也很久沒再提這事兒了。
大概是那個孟營長改變主意了吧!
這樣很好。
蒲英暗自慶幸着,繼續和其他班排長們一起做着迎新的準備。
她這次和倪香搭檔,分別作爲班長和班副,管理女兵連一排一班。
倪香是二年兵,通信站已經留下她,準備提士官。她也是站裡重點培養的對象,但卻是作爲蒲英的副手來培養的。甚至在教導隊中,也是這麼分工的。
本來蒲英的軍銜比她低,一般是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的。但是她因功而得到了提前晉級,已經掛上了兩道拐的上等兵軍銜,和倪香平起平坐了。況且她各方面的表現,還有那個一等功,都非常有說服力,所以倪香也完全沒什麼不服的。
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商量,這回一定要給通信站多帶幾名好兵苗子回去。
再次擔任女兵連指導員的司辰,見她倆幹勁十足的,也很高興。
第一批新兵要到的這天,所有的班排長們早早地就在教導隊大門前的路兩邊等着了。
鑼鼓準備好了,紅綢準備好了,老兵們一個個摩拳擦掌,都興奮地等着新兵們“羊入虎口”了。
忽然,營門前的大路上,遠遠地開來一輛大越野。
大家頓時安靜了下來,疑惑地看着那車:這車怎麼那麼像……師長的座駕?
他怎麼會突然來教導團呢?
ps:
【感謝任飛揚11的粉紅,閒君0507的打賞】看到有新朋友冒泡,總是讓人開心的。當然,小江是喜新不厭舊的啦\(^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