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旗此次回來是爲奔喪,顧雲霽之前還糾結見到他的第一時間,是該說“好久不見”還是“節哀順變”,可等他真的見到蘇旗的這一刻,他才發現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眼前的青年變了很多,可又確確實實是熟悉的模樣,熟悉的聲音,確認是蘇旗無疑。但不知怎麼的,他有點類似於“近鄉情更怯”的感覺,蘇旗離他越近,他越不敢認。
程炎亦是如此。
二人還記得蘇旗連夜出征的那一晚,急得連包裹都來不及收拾,匆匆接下聖旨就要隨楚荊回京,他們三個誰也沒想到,那次一別,再見面竟是三年後。
見顧雲霽和程炎杵在原地呆愣愣地沒有反應,蘇旗無奈地笑了笑,索性伸出手在二人眼前晃了晃:“怎麼,不認識我了?”
顧雲霽猛地回神,一把抓住眼前的手,聲音乾澀發顫:“……蘇旗?”
“是我。”
得到肯定的回答,顧雲霽驀然紅了眼,喉頭髮堵,說不出話來。
“怎麼三年不見,一見面還哭了呢?就這麼想我?”蘇旗本意是安慰,說出來的話卻欠揍,“對我這麼牽腸掛肚,也不怕徐夫人吃醋。”
顧雲霽還沒流出來的眼淚硬生生憋了回去,伸手捶他一拳:“……去你的!三年了嘴裡還沒兩句正經話是吧?你在邊關也是這麼對你那些部下說話的?”
“那當然不是,你們兩個和他們又不一樣。”
見顧雲霽情緒調整過來,蘇旗斂起吊兒郎當的笑容,認真地將二人上下看了一遍,半晌才道:“三年不見,你們……還好嗎?”
“這話,應該我們問你吧?”程炎默默嘆息一聲,看着他眼睛道,“你還好嗎,蘇旗?”
不同於京城的富貴安樂,北疆苦寒,常伴蘇旗身側的不是美酒佳人,而是艱苦訓練,風霜刀劍,以及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到來的險境。
蘇旗守邊三年,在沒有大規模戰爭爆發的情況下,他作爲宣府鎮的守將,不是說長期待在城中固守不出就可以的。他要應對隨時可能前來侵擾的小股韃靼騎兵,操練軍隊提高戰鬥力,進行日常的巡邏守護,爲邊境百姓和貿易的商人提供安全的保障。
以及必要情況下,他還需要深入敵營,同韃靼部落首領簽訂和議或是互相威脅警告,一個不慎,就可能丟了命去。這其中有多少艱難,即便蘇旗自己不說,顧雲霽和程炎也能猜得到。
何況蘇旗是家中獨子,幼年喪母,沒有兄弟姐妹,這次定國公去世,他就失去了所有嫡系親人,成爲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了。
此刻在顧雲霽和程炎面前,蘇旗沒提初聞父親去世噩耗的悲痛,也沒提回京路上的疲憊和哀傷,他只是將萬般情緒隱於心中,故作輕鬆道:“我當然很好。畢竟早晚有這一遭嘛,老爺子身體差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有心理準備。”
“該哭的也哭過了,該流的淚也流乾了,人總要向前看。等給我爹送完最後一程,我也就該繼續往前走了。”
蘇旗越是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顧雲霽和程炎就越是難受,二人聽得心裡發酸,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沉默下去。
見二人心情沉重,蘇旗一左一右攀上他們的肩膀,安慰道:“都耷拉着臉做什麼?見到我不開心?凡事要往好處想,雖然我是武將,不用跟文官一樣丁憂三年,但我這此回來好歹還有百天的喪假呢,能一直陪你們到明年四月份,正好讓咱們好好聚一聚”
見到蘇旗自然是開心,可三人的重聚是以定國公去世爲代價,一想到這,再開心也成了不開心,二人實在笑不出來。
說着,蘇旗又想到了什麼,看向程炎:“對了,你和雲霽妹妹的婚事是不是就在明年三月?”
程炎點頭:“是,初步確定在明年三月初十。”
“那正好,雖然我守孝不能去參加你們的婚禮,但能親眼看着你們成親也不錯。”蘇旗的語氣輕快起來,“你倆金榜題名我沒趕上,雲霽成親和生孩子我也沒趕上,如今總算讓我趕上一件了。”
蘇旗有意不提傷心事,顧雲霽便也不去揭他傷疤,順着話笑道:“可不是嗎,熙兒知道自己有個在外做大將軍的乾爹,威風八面聲名遠揚,還總給她寄各種各樣的禮物,就是沒見過。”
“前幾日聽說你要回來,興奮得不得了,吵着鬧着要一起來城門口接你,我跟書華勸了好久才把她勸住。這會兒肯定早就等不及了,要不去我家見見你的乾女兒?”
蘇旗先是眼睛一亮,繼而又搖搖頭:“還是算了,我要先進宮面聖,等我改日空下來再去。”
“用不着改日。”程炎笑了笑,意味深長道,“要我說,你還是現在就去雲霽家比較好。”
——
御書房內,景豐帝與趙王李銳剛打完賭,寧福海便進來通報道:“陛下,宣府鎮副總兵蘇旗蘇將軍來了,正在武英殿候着呢。”
景豐帝聞言眉眼綻開笑,有幾分得意道:“瞧瞧,朕說什麼來着?相比起怠慢君主,蘇旗就算頂着御前失儀的名頭,也是要先來見朕的。”
李銳站起來拱了拱手,笑道:“臣弟輸了,果然還是陛下比較瞭解蘇將軍。”
景豐帝心情頗好,對李銳道:“蘇旗連日趕路風塵僕僕,又穿着一身沉重的甲冑,想是勞累至極,朕就不讓他久等了,這就去見他。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朕。”
李銳應道:“是。”
寧福海聞言面色猶豫,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道:“……陛下,蘇將軍是沐浴更衣完畢後纔過來的。”
景豐帝動作一滯:“沐浴更衣完畢?難不成……他直接回了蘇家,寧可不穿孝衣也要進宮?”
寧福海將頭埋得更低,小心翼翼道:“也不是……據說,他是先到翰林編修顧雲霽家沐浴休整了一下,然後才進的宮。”
“翰林編修顧雲霽?”
景豐帝眼底泛起冷色,涼涼地笑了笑:“又是沐浴又是休息,朕竟不知他一個在外戍邊的武將,何時同朝中的科舉新貴走得這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