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珠得知許家彥已向皇上表示效忠,憂心如焚坐立不安,哪裡還想上山拜佛這碼事。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去,等不及見到他當面問清楚。
許家彥即將離家,一直想到雲雀鎮各處轉轉,礙於碧珠多番阻攔未能如願,過了今晚,他總算可以出門透透氣了。疊好那件紅豔豔的狀元袍,順手拎起狀元帽,一併塞進衣櫥最底層。回想返鄉那日,只覺是一場惡夢,誇張的打扮讓他渾身不自在,震破耳膜的嗩吶鑼鼓讓他恨不能一頭撞牆。
“家彥,家彥……”碧珠氣喘吁吁破門而入,看到一臉莫名其妙的許家彥,不由分說將他抱進懷裡,“我的孩子,家彥,娘害苦你了啊……”
“娘,你怎麼了?!”許家彥心頭一顫,不明白碧珠爲何滿面淚痕,猜想她可能捨不得他去赴任,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安撫,“娘,你放心,不管我走到哪兒,都不會忘了你和大哥、妹妹,等我安定下來就來接你們,你們要是願意就一起住,好嗎?!”
碧珠有苦難言,許家彥刻意隱瞞就是怕她擔心,她怎麼說才能勸他改變主意?!碧珠心緒煩亂四處張望,瞥見敞開的衣櫥底層露出紅袍一角,緩緩踱步過去,故作從容道:“這袍子和帽子怎就收起來了,你這狀元郎是咱們雲雀鎮的榮耀,聽大姐說要掛在廳裡呢!”
許家彥苦着臉,道:“得了吧,還是留着壓箱底好了,那天像個三頭六臂的怪物被人圍觀,有人差點把我從馬上拽下來了,別讓我再看見這些,我可不想天天做惡夢。”
碧珠瞧他那幅認真樣,不禁覺得好笑,只是她想笑也笑不出來,走到榻前坐了下來:“娘知道你並不稀罕這些,家彥,苦了你了。娘想過了,以後再也不勉強你做不喜歡的事,做不做官都無所謂,只要你開心就好。”
許家彥微微一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娘,以前我確實很任性,你爲我好我也不領情。如今,我長大了也懂事了,不會成天想着歸隱山林種花養草。每個人都有必須扛起的責任,就像父親和二哥,他們爲了許家的生意終日操勞,還不是想家人生活無憂麼。”
“娘,你說得對,人往高處走,安於現狀也就不求上進了。既然我有機會爲國效力,就無需介意太多,以前總說官場虛情假意,仔細想想,何處沒有是非呢。如果我有能力還世人一份真誠,就不枉來世上走一遭了。”
許家彥真情流露,碧珠深感動容,她知道兒子是個正直的人,但有時候正直很容易得罪人。他們許家是生意人,吃穿不愁金銀不缺,惟獨沒有掌權的靠山,許家彥年輕氣盛心直口快,只怕得罪了人還不自知。若是有個閃失,誰能還他們一個公道?!
未來的事暫且不談,眼前的威脅就夠人操心的了,碧珠不知道許家彥知不知道有人對他不利,宋世軍不許透露分毫,他怕許家彥恐慌引起對方懷疑。碧珠不敢暴露御前軍的行蹤,也不忍心讓許家彥擔驚受怕,思量許久還是岔開話題。
“家彥,娘身體不舒服,明日我們就不上山了,你留下來陪娘好不好?!”碧珠滿眼期盼地懇求他,許家彥怎能不答應,當即點頭應好。
碧珠總算放心了,勸他改變主意可以日後再說,但上山一事必須立即阻止。碧珠精神恍惚心緒不寧,反覆叮囑許家彥明日留下陪她,最後體力不支纔回房休息。
許家彥想出門散心,但碧珠身體不適,他也不能強求。碧珠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許家彥直覺她有話要說,整晚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簡單洗漱一番就去看望母親。丫鬟告訴許家彥碧珠坐了一夜剛剛睡着,他更覺得有事,沒有打擾母親悄然離去。
管家交代丫鬟家丁路上小心伺候,許家彥尋思他和母親不能上山,理應向許老夫人好好解釋。剛到院外就迎上了阮氏,許家彥對這位大娘一向心存戒備,又怕阮氏藉機挑撥讓母親難堪,恭敬地問候了聲也沒打算多聊。
阮氏看他急着要走,心裡納悶,急道:“老夫人不在,我這是來給她老人家拿行李的,家彥,你有什麼事嗎?!”
許家彥愣了下,不答反問:“太婆已經動身了?!這還不到卯時啊?!”
“可不是麼,老夫人日盼夜盼燒香還願,早早地就起身了,我還是王媽叫起來的。家彥,你和你娘準備好了嗎?!要不,咱們也提早動身吧,免得你太婆等急了……”
許家彥面露爲難,仍是不想跟她多說,淡道:“那我去見太婆好了,大娘,你忙吧!”
阮氏看他不想多說也不勉強,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好的,你先去找太婆,我叫上碧珠一起走,待會兒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不用了,大娘不用去叫我娘……”
阮氏擡眼看向似有難言之隱的許家彥,很受傷地問道:“難道,你娘不想見我?!我已經改過自新了,她還是不肯原諒我?!”
面對阮氏聲聲追問,許家彥心生厭煩,敷衍道:“不是大娘想的那樣,我去見太婆了,告辭!”
“家彥,等一等……”阮氏一低頭眼淚就涌出來了,她抽泣着追上許家彥,拉了下他的袖子,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孩子啊,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這個大娘,我做了許多對不起你們的事,我不配你們叫我一聲大娘。以前,我爭強好鬥,專跟你娘過不去,因爲我嫉妒她,嫉妒她奪走了老爺的寵愛……”
阮氏含淚搖頭,痛心疾首道:“我不該啊,不該恨你娘啊,你娘有什麼錯,她只是想給你們一個安定的家……我只覺得自己委屈,怎不去想她的難處,都是女人哪,何苦爲難彼此……我錯了,錯得離譜,我忘了我們是一家人,忘了你們都是我看着長大的……其實,是不是親生又有什麼關係,家恆和葉兒待我如親孃,看見他們我就內疚呀……好在他們不記恨我,願意重新接受我,我活了這把年紀才知道什麼叫親情……”
阮氏聲淚俱下甚是感人,許家彥從小到大從沒見她哭成這樣,不由心軟了,語氣也柔和了許多:“大娘,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我們是一家人,沒有化不開的矛盾……”
阮氏一把抓住他的手,迫切地表明心意:“家彥,你高中狀元,你娘可算熬出頭了,從今往後你要好好孝敬她。我不指望你們把我看做自己人,也沒想過跟着沾光,只要你們能原諒我,我就別無所求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了,每天陪老夫人唸經心裡很寧靜,但我始終有個遺憾,我有心當碧珠是妹妹,就不知道她怎麼想,畢竟我以前太過分了。你說,她能接受我嗎?!”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許家彥再不表態未免太薄情,他耐心地跟她解釋:“我娘昨晚染了風寒身體不適,恐怕不能跟太婆上山拜佛,我來就是想跟太婆說一聲。大娘,你別多想,我娘也不是放不下的人,既然你有心當她是妹妹,她也會敬你爲姐姐的。”
“真的?!這就好,這就好……”阮氏拍着胸脯重複着,怕許家彥看出異樣匆忙低頭,碧珠不來了,那許家彥呢?!
阮氏絞盡腦汁想着說辭,再次擡頭滿臉的無奈:“老夫人爲了這次還願,準備了好多日子,不過,你娘身子不舒服也是沒辦法的事,路途顛簸恐怕她更辛苦。家彥,大娘多說一句你別嫌我囉嗦,老夫人特意上山都是爲了你啊,你和你娘可能還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時候,她老人家每天爲你祈福,盼你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你風光返鄉,沒人比她更開心了,上天應了她的願望,所以纔要去還願哪!今兒個你娘不能上山挺遺憾的,好在還有你,老夫人不至於太失望!”
不待許家彥應聲,阮氏拉他走了出去,邊走邊抹淚:“哎呀,我只顧着囉嗦,忘了老夫人還在門口等着咱們。家彥哪,你娘去不了你跟老夫人說吧……”
許家彥早就要見老夫人的,沒有推脫,順從地跟她走了。
正如阮氏所料,許老夫人聽說碧珠不能同去有些失落,許家彥雖然爲難,仍是開了口:“太婆,我想留下來陪母親,我……”
看着許老夫人眼中明顯的失望,許家彥的聲音越來越小,也就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阮氏看看許老夫人,瞧瞧許家彥,又開始抹淚:“家彥,我們知道你快要赴任了,多陪陪你娘也是應該的。只是不知何時纔有機會聚在一起,你也知道老夫人捨不得你……”
許老夫人揮揮手,笑道:“家彥一片孝心,佛祖看得見的,家彥,沒事的,下次再陪太婆吧!”
許家彥連連點頭,阮氏聽許老夫人這麼說,很是着急,卻又不能當面表現出來。掩上車簾東張西望,看許家彥與家人依依話別,她心裡就像百爪撓過一樣。
終於,阮氏逮到了一個機會,她將女兒送進車廂,等許家彥從身邊經過,悄聲道:“家彥,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僻靜的角落,阮氏面帶愁容聲淚俱下,許家彥神情大變面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