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苑裡,翠竹正蜷着身子守在藥爐邊煎藥,爐子裡冒出來的黑煙嗆得他直咳嗽,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他伸出凍得紅腫的小手,又扇了扇那火,纔將蓋子重新蓋好,便坐在地上小聲的抽泣起來。?
自從自己的主子來到冷香苑後,這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開始的時候還天天哭鬧着尋死,可後來葉家主夫卻派人來傳話,如果他敢尋死,就讓那個李乳公陪葬。弄得主子死也死不成,天天躺在那裡活受罪。?
跟來的這些下人們見主子一嫁進門就失了寵,便都不聽話起來,而且個個都在背後抱怨,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到後來竟說到了主子眼前去,主子從小長這麼大哪受過這樣的氣,直啞着嗓子連哭帶罵的暈死過去好幾次,可這管什麼用呢?人家該說的還是說。?
可這些天不知怎麼的卻清靜了不少,想是他們看主子這身子也熬不過幾日了,於是便個個都自尋生路去了吧。?
翠竹看那火又熄了些,於是便湊上去吹了兩口氣,一陣煙夾着黑灰又嗆得他好一陣咳嗽。心裡不由又難受起來,看主子這身子,恐怕是過不去這個冬天了,這幾天竟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就那麼兩眼發直的躺在牀上,飯也不吃,藥也不喝,有時候還一個勁兒的說胡話。雖然聽不全他說些什麼,可翠竹也猜到了些。到了這個關頭,還能讓主子念念不望的就只有葉主兒一個人了。?
身爲男兒家,哪個又能忘了要了自己身子的女人呢?翠竹雖然年紀小,可也是在大家子里長大的,那任家這些年來,也沒少出過爭寵的事兒,可到最後,還不是那些小侍們沒幾天便自己輕賤了小命?一個個病死的病死,自盡的自盡,直鬧得雞飛狗跳。可到頭來不過是一卷破席,一捧黃土埋下去了事,哪裡還有人記得他是誰??
這做夫侍的不比正夫,可以堂堂正正的出門入戶,死了還能進妻主家的祖墳,生下的女兒、兒子都是寶貝。可這做夫侍的,只有生下了女兒,才能夫憑女貴的讓妻主家看上眼,要是隻生了男孩兒,這一輩子就都得忍氣吞生的過日子。還有那麼些命苦的,一輩子也生不出個孩子,年紀大了漸漸失了寵,到頭來只有一個人孤了殘生。?
想到這兒,翠竹不禁又擡頭隔着簾子向裡屋看去,心裡暗暗地想:自己這主子恐怕連孤了殘生也做不到了……?
他這裡正一個人胡思亂想,突然只聽“吱呀”一聲,外面的門被人推開了,緊接着,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翠竹嚇的一下子站起身來,驚慌失措地盯着來人,可當他藉着火光看清來人是誰的時候,只覺得心裡一熱,眼淚便噼裡啪啦像雨點一樣的掉了下來,可又怕來人看了心裡不痛快,於是忙又忍住,只是嗚嗚咽咽地道:“葉主兒,您可來了,我家主子他……他快死了……嗚嗚嗚……”?
葉青虹剛走進門,便見一個滿臉烏黑的小人兒突然跳起來對着自己哭,可思前想後卻不認得這個人,可又聽他說主子怎麼樣,便猜想他定是服侍任傾情的,於是便只道:“你家主子呢?”?
翠竹見眼前的女人看自己的眼神陌生的很,便知道葉主兒不認得他了,只覺得心裡一下子堵得厲害,可聽她問自己家主子,便忙忍着難過的勁兒引着她往裡屋走。?
藉着微弱的燈光,葉青虹走進了裡屋,只見空蕩蕩的房間裡只靠牆擺着一張破舊的木牀,牀邊一張舊桌子上放着一個碗,裡面盛着不像粥也不像飯的東西。靠牀的邊上放着一個碳盆。可這屋子四處透風,這一點熱氣哪頂用,可任傾情此時卻只蓋着一牀薄被躺在牀上。葉青虹頓時只覺得心裡有什麼地方也漏了風,吹得全身都難受。?
翠竹這時已經走上前去,輕輕搖着任傾情道:“主子,主子快醒醒,葉主兒來看你了……快醒醒吧……”?
任傾情已經昏昏沉沉睡了兩天了,只覺得全身無力四肢癱軟,心裡便知自己恐怕是活不長了。可不知爲什麼,一閉眼便又總能想起葉青虹那一雙勾魂攝魄的鳳眼,心裡便一陣陣地痠痛。有時候,在夢裡夢到葉青虹來看她,可她懷裡卻抱着一個妖媚的男人,也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於是醒來後便更難過。?
聽到有人叫他,男人昏沉沉地睜開眼,可看見站在自己牀邊的人是葉青虹的時候,卻瞪大了眼怔住了。過了好久才虛弱地苦笑道:“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怎麼會看見那個負心人?”?
葉青虹見男人睜着蒙朧的杏眼看了自己半天,卻冒出這麼句話來,心裡怒氣上升,不由恨恨地一把抓住他道:“誰說你死了?難道我也是鬼不成?”?
“你……你……”男人被葉青虹熱熱的手抓住了胳膊,只覺得一陣天眩地轉,可不知爲什麼卻沒有暈過去,只是大口喘着氣看着眼前的人,卻說不出話來。?
葉青虹見男人的小臉慘白,已經瘦得沒有肉了,兩隻原本倔強嫵媚的杏眼大大地睜着,可卻散亂無神,柔軟的櫻脣有些乾裂,整個身子就算隔着被子,也能看出來小了一圈兒。想起洞房那夜,他在自己的撫摸下嬌豔動情的小模樣,再看看眼前的瘦弱蒼白的人兒,葉青虹不禁又痛又怒地別開了眼。?
任傾情見心心念唸的人就在眼前,卻不看自己,只以爲她還恨自己下毒害她。可不知爲什麼,明知自己那件事做的不對,可性子倔強的他卻偏偏開不了口認錯。嘴裡也不受控制地道:“葉主兒來看我這個半死的人做什麼?天晚了,您房裡……您房裡想必有比我好百倍的人等着您,您還是……還是……快走吧……”說着,便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顯然身子已經虛的不行了。?
葉青虹見到了這種時候男人還是嘴硬,心裡很是不爽,可聽他後面說着的話,顯然是在吃醋,於是便眯了鳳眼湊到男人的眼前冷笑道:“想趕我走?可我偏不走,我倒要看看你這任家的大公子還要嘴硬到什麼時候。”說完一低頭,灼熱的脣便印上了那張冰冷倔強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