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樓之石榴紅
離着官道還有一段距離,透過稀疏的樹幹,可以看到馬車還停在原地。然而沒等兩人鬆口氣,那馬車竟然緩緩動了起來,開始往前駛去。
“喂,等一下!等一下……我們還沒上車!”梅乾菜慌了,一邊大叫,一邊拉着小湯圓使足勁往前跑。
不知是沒聽到她的喊聲還是怎麼的,那馬車並沒有停下,反而越跑越快。等兩人氣喘吁吁趕到官道上時,馬車已經跑出好長一段距離,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梅乾菜不甘心,撒開腳丫子又追了許久,直到遠遠的從馬車上傳來人們的笑聲,直到小湯圓跟不上摔倒在地……
呆呆站在荒無人煙的官道上,梅乾菜看着越來越淡的馬車影子,耳中彷彿仍響着那些人的嘲笑聲,杏核般的眼睛中第一次涌上淚水。
小湯圓摔了一跤,膝蓋和手掌都蹭傷了,痛得她扁起了嘴。然而當她從地上爬起,擡頭看到前面梅乾菜又瘦又單薄卻又倔強無比的背影時,突然不想再哭。
“菜菜。”走上前,她拉住梅乾菜的手,“要不咱們回去吧。”雖然馬車走了很久,但只要順着官道往回走,她相信還是能走回去的。
“不!”梅乾菜回握住她的手,擡起另一隻手,用袖子抹去眼裡的淚水,語氣中充滿從未有過的堅定,“一定要去葉郡。”
“好。”小湯圓沒有問爲什麼。隱隱約約她也感覺到,或許去了葉郡,她們就能不再像今日這樣任人欺侮。
在溪水邊給小湯圓清洗掉傷口上的泥沙,又在林子裡找了點草藥嚼碎敷上。從小滾爬跌打,沒錢看大夫,多少也跟人學着認了點簡單的草藥。
那小金蛇始終乖乖地纏在小湯圓手腕上,即便摔倒也沒驚走它。梅乾菜大着膽子用指尖觸了觸它,它也沒反應,如果不是早上看到過它動,幾乎要讓人以爲那根本就是一個飾品。梅乾菜這時纔算真正地放下心來,然而在看到鞭傷未好,又添新傷的小湯圓,忍不住又是一陣心堵。
“我不疼,菜菜。”小湯圓看到梅乾菜發紅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掌,忙將手縮進了袖子裡,笑嘻嘻地道。
梅乾菜白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不遠處斜伸的杏花枝上,腦子裡再次響起車上那些人的話,想了片刻,突然道:“丫兒,把衣服脫了。”一邊說,她一邊解下背上的包袱,從裡面拿出兩人唯一的那件沒有補丁的衣服,讓小湯圓穿上。又趁着日光正好,幫她洗了頭髮,又把脖子和臉擦得乾乾淨淨。等打理完小湯圓,讓她坐在石頭上曬太陽,自己才跳進溪中清洗。
即便三月日暖,溪水卻依然冰涼寒心,在入水的那一剎那,梅乾菜控制不住輕叫出聲,直冷得牙齒打架。
“菜菜,我也要洗!”小湯圓覺得好玩,從石頭上站起身,躍躍欲試地也想跳進溪中。
“不行……咯咯……你身上……咯咯……受……咯咯……受傷了。”梅乾菜聞言不由細眉倒豎,杏眼圓瞪,即便聲音打顫也絲毫不減她的嚴厲。
小湯圓失望地嘟起了小嘴,倒也沒再繼續要求,自己折了根花枝蹲在石上玩。
梅乾菜先將兩人脫下的破衣服洗了晾在枝椏上,又利落地洗乾淨自己,只是沒衣服穿,只能躲在大石後,一邊跟小湯圓說話,一邊等衣服幹。
兩人痛罵驛車車伕,罵車上的人,幻想着等自己學好功夫怎麼報復回來,又展儘自己有限的想像力構畫着進入天徹莊之後的幸福生活,正說得興起,突然聽到有馬蹄聲由遠而近。梅乾菜反應快,迅速扯下半乾的衣服穿上,將小湯圓衣服塞進包袱中,然後拉着小孩飛快地跑向官道。
來的是幾騎快馬,上面坐着的都是身着勁裝的彪形大漢,見到兩個小孩在路邊跳着揮手,理也不理,片刻間便絕塵而去,倒讓兩人吃了一嘴的塵土。
梅乾菜倒也不失望,見暫時沒人來,便揪過小湯圓,將她稀疏枯黃的頭髮紮成雙丫髻,用布帶緊緊束了,又順手摘了幾朵杏花簪在髻上。小湯圓本來就長得可愛,此時稍加收拾,便似個瓷娃娃般。梅乾菜看着她,皺眉思索半晌,最終還是將那杏花給摘了下來,又揉了些花汁塗抹在她眼角,弄出好大一塊淡紅色像胎記般的東西。這樣一來,就算路上遇到對她們別有心思的人,也要多想想了。小湯圓由着梅乾菜擺弄,也不多問,只在覺得癢癢的時候格格地笑。
相較於小湯圓,梅乾菜這時的樣子並不出挑,因此只是將半乾的發編了條辮子垂在胸前。收拾妥當,兩人也不再在杏花林停留,開始順着官道往前走。期間又有幾撥人路過,見兩人打扮只當是叫花子,竟是無一人肯停下。
走走停停,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了,卻仍然是前不見村後不着店。看着蒼莽的荒原山巒,小湯圓開始害怕了。
“菜菜,你說……這裡會不會有大老狼?”
梅乾菜心裡一緊,想要說沒有,但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別說她還是個孩子,便是大人處於這樣的境地,只怕也會忐忑不安。
“別怕……也許等會兒就有人家了。”過了許久,她纔不甚肯定地回答。
“嗯。菜菜在,胖丫不怕。”彷彿是感覺到了梅乾菜心裡的惶恐,小湯圓拽緊了她的手,重重地點頭。
這時,身後又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間中還夾雜着車輪轆轆的聲音。
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同一時間,梅乾菜立即做出了個大膽的決定。
“丫兒,我去攔車,你站在這裡別動。”她叮囑,語罷放開小湯圓的手,衝到了大路的中間。
漠漠夕陽下,數乘鐵騎簇擁着兩輛馬車出現在官道盡頭,以驚雷之勢疾馳而來。梅乾菜心臟狂跳,卻咬着脣定定地站在路心,木然地揮着手臂。
那馬與車速度極快,等小湯圓意識到梅乾菜面臨怎麼樣危險時,車馬已來至近處。
“菜菜,讓開!”她尖叫,嚇得渾身發抖,直接撲了過去。
眼看着馬車就要撞上兩人,那馭者驀地一拽繮繩,馬兒揚蹄而起,原地踏了幾步,堪堪在離兩人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幹什麼!不要命了,是不是?”馭者驚出一身冷汗,破口大罵。
梅乾菜煞白着臉,抓緊撲過來的小湯圓,看着近在眼前噴着鼻息的馬頭,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菜菜,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小湯圓被嚇壞了,着急地問。
“哪裡來的小賊,竟然訛到你爺爺頭上來了!”驛者以爲兩人慾圖訛詐,不由勃然變色。
隨着他的罵聲,馬車兩旁的騎士圍了上來,本想給兩人一個教訓,卻見到是兩個孩子,皆是一愣。就在這時,一騎黑馬踱着優雅從容的步子從後面緩緩走了上來。
“發生何事?”黑馬主人問,聲音清潤如泉。
原本還沒緩過神的梅乾菜聞聲,心裡一震,赫地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