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迎面兜來,許仵作整個人一凜,連忙倒豆子一樣的說:“之所以說失蹤是因爲每每事發後,那些過路人就真的像失蹤了,無聲無息的,直到家人尋找纔得到消息。
我們每次沿途細細找尋,也沒有發現劫時應該留下的蛛絲馬跡……還有那些失去消息的過路人屍首,所以我們才說是失蹤……”
他餘光瞧見身旁的屍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其實……也沒什麼稀奇,這些山賊三年來一直行蹤詭秘。就說山賊把處理屍體的坑放在遠離大山的此處,冷師爺您就能看出他們是多麼的不安常理出牌。”
王青秀眼睛“唰”地瓦亮,呼擼一把鬍子,興致勃勃的對冷文宇說:“冷先生!對上了了都對上了!”
見冷文宇等其他人不解的看來來,王青秀詳細的解釋說:“前個晚上我們冷先生一眼就看出岔路口是山賊拋棄多時的陷阱,只是沒想明白被挪動的路碑,左側路面上近期同批人往返的痕跡是怎麼回事。
大夥現在知道這裡鐵定是山賊處理屍體的地方,前陣子還正好搶劫了官銀殺了二十個官兵,那麼右路面上的痕跡鐵定是山賊再次拋屍時候留下的唄!”
許仵作和衙役們瞅着眼前的屍坑,心道:是個人現在都會想到一樣的結論吧?呵呵。
所以一個個“僞”笑着附和說“對呀對呀!肯定是這個樣子,沒錯!王捕投真乃破案高手!”
冷文宇眼瞧着自鳴得意的王青秀,忍不住打擊道:“那麼王捕頭可能爲冷某解釋一下,山賊既然是想讓人不來到右側路面,進而發現屍坑。那麼他們爲什麼不直接把路碑搬回面朝左側?還要做事留個尾巴?再者是出於什麼緣由,要讓他們在大雨天裡忙活?”
王青秀還沉浸在推測出真.相的喜悅中,摸着下巴以己度人的說:“可能是……對了!冷先生不是說是大雨天嗎?可能是被吩咐幹這事兒的山賊下屬被澆着難受就沒聽話的繼續唄。也有可能慌忙拋屍之後慌亂之下想要挪回左面……沒挪到位。”
衆人露出贊同之色:順着王青秀的猜測想想也覺得很有道理呢。
王青秀見此,忍不住和冷文宇一起笑了起來。
冷文宇拎着另一隻手套,“王捕頭的推測也是有可能的,有時候真相往往就是這般哭笑不得。”
王青秀哈哈笑道:“冷先生總說‘在事實沒有證實之前,一切的推測也只是猜想罷了’,所以我們現在就要一條條證實,咱現在就開始驗證?”
“是這樣沒錯。”冷文宇說着的時候,視線落到翻滾着氣泡的屍坑上。
他們所在坡下是一大片草地,毛茸茸的鮮嫩野草鋪滿了……
冷文宇瞳孔猛然一縮,視線收攏,停留在了屍坑邊緣,狹長的眼中有銳光閃出:昨夜光線暗離又着重看的坑中央,此時放野一望,才發現屍坑邊緣的確長着草,但卻是沿着屍坑邊緣嚴重枯萎發黃的草。
冷文宇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拔起一顆枯萎的草,映出枯草模樣的目光一凝。
“冷師爺,這地方可有什麼不妥。”許仵作含着薑片,臉湊過來,“奇怪,粗略一看坑中屍體腐敗着的,最長的時間也得有七八年了,長在周圍的草不說應該是多麼的茁壯,可也不應該枯死纔對。”
冷文宇快速查看坑穴邊緣的土壤,還抓了一塊硬如石頭的土塊碾開,黏糊糊的液體瞬間從泥土中流出,在白色手套上流滿了黃色痕跡。
許仵作也跟着照做,他拿的是散土發現泥土一捏就出水,一般而言,他看了看比較乾的坑裡,按理說這土不應該這樣溼。
他忽地想起什麼,就跟冷文宇說,“對了冷師爺,這個季度雖說是一貫的乾旱,但就在月餘前下過一場暴雨,所以這裡的土如此潮溼也就不足爲奇了。”
冷文宇聞言猛地站起身,雙眼審視的盯着地面慢慢後退,兩步後再次蹲下,伸手拔挖除一大片草地,被屍坑中腐水浸透的泥土痕跡與未浸透的泥土痕跡瞬間涇渭分明的顯露在眼底。
她擡眼順着此處放眼看向屍坑,目光了然:果然!以屍坑爲圓心,草由枯萎逐漸變得健康茁壯。
冷文宇之前腦中拼好的拼圖猛然分散開來,重新洗牌一般的,腦海中快速的閃過很更多畫面。
“月餘前……這裡下過一場暴雨……”冷文宇倏得眉目舒展眼眸極亮,她心中已有了個脈絡清晰可見的猜測——
這個屍坑原來是……而不是……
她最後掃了一眼仔細看便會發現其表面有死亡時間不同屍體,而官兵們更加新鮮的屍坑表面,起身摘下手套,吩咐許仵作,道:“將屍體分層擡出,分層記錄驗屍結果。”
“是。”許仵作是滿心的疑惑的應下,然後研究般的看向“涇渭分明”的地面,也怪異了起來,心說:往日去河邊挖泥土,也沒見河岸上會分出如此明顯的界限痕跡。
這時岔路口拓印馬蹄印、車轍痕的衙役走了過來:“茂都來的師爺辦事就是奇怪,還讓我們拓下路邊上殘餘的馬蹄印,還要丈量車轍痕跡。”
“我聽說他不是茂都來的,是山裡鎮人,也是我們峻嶺州的人。”
“山裡鎮?丁點兒鎮的縣令夫人不就是那的嗎?好像姓陳吧。”
“那馬蹄印可不好弄呀,一碰就碎,還被再次踩踏了好幾遍,多虧路邊有幸免於難的。”
“還是人家師爺聰明,吩咐我們撒水,才成功弄出來。”
吩咐剩餘衙役挖取屍體的許仵作聞言,尷尬的對自個的三位同僚擠眉弄眼,心道:你們這個距離說閒話,我們是聾子都能聽清。
三個衙役正準備坐哪兒偷會懶,結果就被正幹活的衙役們逮着了,呼喊道:“你們三個別閒着!快過來幫忙弄屍體!”
“哎哎,來了!”
拼湊完好、自上而下的分層擺放在哪裡的一共有二百一十六人。
即便有冷文宇幫忙驗屍與記錄,也忙活到了天黑。
而在此期衙役們沒有絲毫埋怨,都認認真真的幹活,可見平和鎮的塗縣令平日治下有方,爲官不錯可以服衆。
冷文宇面若冰眼如鏡,幹活的時候又自帶一股威嚴,在朦朦朧朧的天色下,猶似周身帶着冰冒出來的那種白氣兒。她將醋澆進炭盆,來回走了幾遍,反覆洗手,又吩咐衙役們挨個“消毒”。
雖然,她整齊的髮鬢散落,潔白的衣袍染上了穢物,卻令疲勞的滿身臭汗的衙役們不敢怠慢分毫,紛紛帶着忌憚的距離,來到炭盆上除去屍臭。
跟着來的兩個莫習手下也一改輕慢,佩服不已,沒想到冷師爺在真正幹事兒的時候,如此的敬業,不行了他們要去吐一吐……
許仵作把一沓子的記錄整理了一下,又用乾淨的白布擼得平整,纔敢小心的遞給冷文宇,“都按照冷師爺的要求分層記錄妥當了。”
“今日辛苦許仵作了。”冷文宇是真心佩服一整日驗屍卻絲毫不怠慢敷衍的許仵作。
許仵作受寵若驚,心道“忽然變得如此和藹,小的受不住呀”,因而連說了好幾個,“不辛苦,不辛苦……”
懂得一個棒子一個甜棗的冷文宇從驗屍記錄中抽空擡頭,對許仵作回以寬慰淺笑。雖然在許仵作看來,那笑容簡直是陰謀森森,不懷好意。
王青秀配合的點燃燈籠,將其湊到驗屍記錄近前,試圖讓光線充足一些。冷文宇對提着燈籠快速的瀏覽報告,爲了印證“猜測”着重看向每一層人死亡時間——
從上往下:第一層,二十具約兩月(衙役),三十一具約十年,九具約八年,三具約三年;
第二層,二十三具約七年,七具約六年,十二具約五年,兩具約爲一年;第三層,三具約爲六個月,四具約爲三年,十三具爲四年左右。
……
最後一層,二十具官兵約爲兩個多月,一具約爲六個月,最長的兩具不超過一年。
冷文宇看到從屍坑表面往下層層遞減的死亡時間,已知心中猜測落爲事實。
可她非但沒有覺得果然如她所料的那種自信,反而打心底裡生起了一種濃重的違和感,就像一副完整的拼圖混入了幾塊不屬於這幅拼圖的板塊。
冷文宇輕微搖頭摒棄心中異樣,沉下心來重新開始看那些屍體,一具具非常仔細。
排成排放置在地的屍首有老有少,除卻二十個官兵,竟是沒有一個青壯年。屍身多處留下明顯的砍殺痕跡。而放在死者身側的隨身物品,只有腐爛的衣服,再無其他證明身份的物件。
現在只能根據他們衣服的樣式,推斷他們大概是何等階層的身份,至於具體的就要結合各地失蹤人口資料才能印證一二,可惜那些宗卷此時不在冷文宇的手中。
許仵作與王青秀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王青秀:“冷先生這些屍體難道還有什麼問題?”
許仵作對冷文宇再次查看屍體的舉動很好奇,“這些人就是被山賊殺死的,冷師爺還有什麼……”
王青秀提着燈籠探身問:“是不是死因有問題?”
許仵作暗自撇嘴:“可總歸是山賊殺的,什麼死法應該沒區別。”
冷文宇手指急切的摩擦手中錦扇,彷彿沒有聽到聲音一般思索着什麼,來到那二十名身份已經鐵板釘釘的官差屍體前——
一把把生鏽的佩刀、木質的腰牌,整齊的擺放在,衣衫官帽皆完好的二十個名官差身側。二十把官刀,二十個腰牌,不多也不少。
冷文宇磨擦扇子的手指猛然停住,極長的上下睫毛壓做了一條縫隙,她像是要琢磨出花來的念出聲:“明城府官銀失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