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只想知道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陸靈一口喝掉了所有的馬蒂尼,她看着內森尼爾,又看了看派崔克,史蒂夫也正盯着她。很顯然,除了她自己,他們都不知道她將面臨什麼。她聳了聳肩,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把空杯塞到了內森尼爾手裡。不過內森尼爾沒什麼特殊反應,他轉手塞給了身後的助理。
“我想英足總很快就會介入調查。如果他——如果他賭了QPR,而調查結果顯示我給他提供了內部消息的話,我將會面對高額罰款,以及至少六個月的禁賽。這還只是最輕的處罰。也有可能一年……我不知道。”陸靈面無表情地說完了這段話。外面非常吵鬧,她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
“你不可能給他提供消息。”派崔克說道,“我知道你沒有,緹娜。”
“對。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英足總的調查結果,重要的是……他媽的他究竟有沒有下注我的俱樂部,我他媽真的不能理解——”陸靈的聲音越來越高昂,她難以控制這一點。她不覺得難堪,只覺得難以呼吸。她也難以繼續說下去。她扶了扶額頭,“抱歉。我需要點新鮮空氣。陽臺在哪兒?”
內森尼爾說了方向,她走出房間,穿過人羣往陽臺走去。派崔克就在她的身後。
辛迪告訴她那個消息的時候,她還是微笑着的,整個笑容僵在臉上,她最後是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臉蛋纔回過神來。
率先曝出陸允桂賭球的是中國媒體,事實上就是那個一年多前採訪過她的記者。她想了好久,想起了她的名字。嚴嘉。這個女孩兒還去找過陸允桂。她當時覺得不對勁,很快就忘記了。她沒想到,時隔一年多,這件事被這個姑娘挖了出來。
她不怪她。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整件事只有一個人應該對此負責,就是陸允桂自己。她原本還想會不會弄錯了,她應該打個電話確認一下,但是史蒂夫的來電打破了她的幻夢。史蒂夫已經在新聞出來之後的第一時間聯繫了陸允桂,陸允桂已經跟他承認了。史蒂夫找了自己在倫敦的助理來照料這件事。
這條新聞出現在中國社交媒體上之後,很快被《郵報》和《倫敦旗幟晚報》轉載,等到陸靈到達內森尼爾的家裡,幾乎所有英國媒體,不,不僅英國媒體,全世界各地的體育媒體都報道了。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一早,當然,倫敦時間的明天一早,也就是幾個小時之後,英足總就會介入調查。
陸靈站在內森尼爾豪華公寓的陽臺上,眺望着這座城市,噢不,應該說眺望着這個世界上最繁華的小島——如此瑰麗,光怪陸離。但此刻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她的胃。她整個胃都在翻騰。
她是無辜的,即便陸允桂賭了QPR也不是她的錯。但在外界看來不是這樣,一傢俱樂部的主教練的父親下注這傢俱樂部的比賽,這是巨大的嫌疑。她不敢想象,萬一英足總的調查結果顯示的是她就是參與其中了的話,那至少半年的禁賽會給她的職業生涯帶來怎樣災難性的結果。
除此之外,她再次感覺到了十六七歲時的絕望。目睹自己愛的人一次又一次犯同樣的錯誤,無能爲力。她在這一瞬間,忽然理解了她的媽媽。
有時候,不是你想放棄你愛的人,而是他逼得你不得不放棄他。
派崔克一直站在她的身邊,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肢體動作,他就是站在那裡,離她很近。
陽臺的另外一邊有個人在抽菸,陸靈望了一眼,沒有猶豫,走了過去。
“嘿,你介意借根香菸給我嗎?”她說道。
“噢上帝,你的口音真性感——嘿,你是那支英國球隊的女教練,是嗎?”
男人很年輕,可能就比派崔克大一點,陸靈一開始沒注意他的臉,這時擡頭去看,覺得有點眼熟。
“是的,我是。你介意嗎?我是說香菸。”陸靈虛僞地笑了笑。
“噢,抱歉,當然不。”他遞了過來。之後他看到了她身邊的男人。仍舊是一臉驚喜,“派崔克-安柏?喔,剛剛在裡面我就想過去跟你打招呼。哇喔,你的確有張漂亮的臉蛋。”
陸靈點燃了香菸之後,把打火機還了回去。她從來沒覺得一個男人可以這麼聒噪。她走向了另外一邊,派特跟那人寒暄了兩句再次站到了她的身邊。
“如果我的球員抽菸,我會讓他坐板凳。”她忽然說道。
派崔克於是知道了她剛纔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那傢伙是NFL的球員。對於一個職業運動員來說,抽菸的確是個極壞的習慣。
“緹娜,你想離開這裡嗎?我們可以回酒店。”派崔克望着她的側臉說道。
“等我抽完這根菸。或許,我還需要一杯馬蒂尼。噢不,我需要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她彈了彈菸灰,煩躁感並沒有因爲抽菸而有所改善。她想,酒精也幫不了她。可是,她覺得,她總得乾點什麼。
“我有點擔心你。”
“我很好。我是個成年人,派特。”陸靈想衝他笑笑,但是最後也只是扯了扯嘴角。她掐了煙,她好奇自己究竟吸了幾口。
她一回頭,史蒂夫和內森尼爾也出來了。
內森尼爾手裡有兩杯酒,陸靈於是知道,有一杯是給她的。她沒拿馬蒂尼,而是拿了威士忌,儘管是加冰的。
內森尼爾聳了下肩,問派崔克:“你想要這個嗎?”
“爲什麼不?”派崔克接了過來,幾乎是一口喝完了。
“我剛跟史蒂夫聊了聊,我想這件事不應該影響你合同的談判。”內森尼爾說道。
陸靈望了一眼史蒂夫,他點了點頭,她重新看向美國人,他綠色的眼睛裡有着難得的認真和誠懇。
她問:“所以你不介意與一個可能被長期禁賽的主帥簽下長約?”
“我想英足總不至於那麼蠢。”內森尼爾聳了下肩。
“我沒有你那麼樂觀。”陸靈撇着嘴,她的確沒有他那麼樂觀。
“我在展示我的誠意。以及,給媒體和球迷一個信息:我是支持你和相信你的。託尼剛纔打了電話過來,他希望你明天可以給他回個電話。我想他的態度跟我一樣。”
陸靈覺得自己應該感到高興,可是她仍舊有着極強的挫敗感。
“謝謝你,內特。我想明天一起吃早午餐怎麼樣?如果能把最主要的事情談妥,或許我晚上就回倫敦了。”陸靈說着看了看派崔克,“派特,你不必非得跟我一起走。你按照你的時間表來。”她知道史蒂夫已經幫他定下了一個採訪和一個脫口秀節目,好像還有兩個廣告。他不可能跟她一起回去。
“如果你明晚回去,我肯定跟你一起上飛機。”
史蒂夫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複雜。
“噢,該死,就因爲我,今晚沒一個人高興。”陸靈喝完了杯裡的威士忌,那塊未完全融化的冰直接跟着液體鑽進了她的喉嚨。她覺得,整個身體從內到外開始發熱。
大家都沒說話。氣氛有點壓抑。
派崔克握住了陸靈的手,她掙扎了一下,他不讓她動彈,她便讓他握住了。他的手心熱熱的,她的手心也是。
內森尼爾打破了寂靜,“這本來是你的歡迎酒會,沒想到出了這件事,我想還是低調一點好。我很遺憾,你的這個夜晚並不愉快。明天早午餐就定在你們酒店好了。味道不錯,我保證。”
陸靈終於笑了一下,儘管有點勉強。派崔克握住她的手又緊了緊。
史蒂夫瞥了一眼兩人握住的手,很快移開了目光,他憂心克里斯汀的事,還得考慮萬一派崔克明天真的跟着上了飛機他該怎麼辦。
“或許我不必非得明天回去。”陸靈跟史蒂夫說道。
史蒂夫聽了這句話似乎鬆了口氣。
她又自嘲了一句,“我等着英足總給我打電話。”
她回去又怎麼樣?她得面對媒體、球迷、英足總,最重要的,她得面對陸允桂。
她不想面對這些。而且,就在剛纔,她做了一個決定,她得去見一個人。
很多年沒見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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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很難記起自己是怎麼回到酒店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喝多了,她的大腦一直處於罷工狀態。總之,她回來了。總算回來了。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宣泄情緒,或者倒頭大睡。但她兩樣都沒做。
她問派崔克要不要喝茶,這麼晚了,她不想喝咖啡。
派崔克說我來。
內特爲她準備了她最喜歡的紅茶,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否在他面前喝過茶。
陸靈抱着雙腿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她開了窗戶,鑽進來的風立刻吹亂了她的發。
派崔克把茶遞給她,陸靈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之後她靠在沙發上,希望自己的身體和精神能放鬆一些。但效果不怎麼樣。她意識到,可能跟她的裙子有關。
她於是脫掉了裙子。現在,她只穿着內衣。
派崔克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
陸靈覺得身體很熱。那杯威士忌正在她的身體裡起着作用。
她叫了他一聲,“派特。”
“我給你拿件衣服。”派崔克躲開她的目光,準備去給她拿衣服。
她站起來,拉住他,摟住他的脖子,“我不需要。”
“緹娜……”派崔克拿下她的手臂,摸了摸她的臉。
“我想要你。”她重新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脣邊呢呢喃喃着,“你沒有興趣嗎?”她碰了碰他,不,他很有興趣。
派崔克錯開了一些,“緹娜,你現在很壓抑。這不是個好主意。我們可以談談,你知道,你什麼都可以跟我說。或者,如果你想睡覺……”
“我想要你,派特……”陸靈開始吻他,扯他的皮帶扣子。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這樣,緹娜……”
她轉身就走,“我去找內特。”
然後她整個人被他抱了起來。
派崔克把她放到牀上,“你呆在這張牀上,我們今晚什麼都不會做。如果你再說去找內特……噢上帝,緹娜,我真生你的氣。”
陸靈抓住他的手,看着他,“我不是說真的。”
“我知道。”
過了一會兒。
“能請你給我拿件衣服嗎?”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當然。”
“伊恩要結婚了。”
“我知道,我是伴郎。”
“子翔可能會離開。”
“不一定,他告訴我他還在考慮。”
“還有好幾個球員的去留問題,我都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談……我擔心等我回去……他們都去度假……”
“別想這些了,你需要休息。”
派崔克拿了件自己的T恤。等他走到牀邊,發現她似乎已經睡着了。
他彎腰吻了吻她的嘴脣。她眼角好像有淚。他於是又親了親她的眼睛。
最後,他幫她蓋上一點被子,“我愛你,緹娜。晚安。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