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然閃過一條鞭子,去勢洶洶地捲住了正失去平衡不斷下落的墨恩屍體,而在經過李慕兒身邊時,那人還不忘與她對視一眼。
旋即,把手中鞭子扔給了她。
明明他已經戴上了面具,看不清神色,可那複雜的目光還是令李慕兒心裡一怔。
她來不及去思考他這一摔下去,會是怎麼樣的下場。鞭子的另一頭緊緊卷着墨恩的屍首,已令她自顧不暇——墨恩的重量拖着剛剛穩住的她與朱祐樘又往下滑,眼看着朱祐樘的手掌被磨得越來越難看,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放手?
“皇上!請把女學士的手交給微臣!”
所幸牟斌及時出現,終於可以解救矛盾中的李慕兒!朱祐樘卻不依他所言,而是正視着李慕兒的雙眸,道:“瑩中,把鞭子給牟斌。”
話語中的氣勢,不容置疑。
李慕兒不敢違抗,信任地望了眼牟斌,隨後用力將鞭子往上一扯,才扔給牟斌,好讓他順利接住。
這樣一來,幾人都減輕了壓力,李慕兒順手攀住旁邊的藤蔓,盤着自己的手腕繞了幾圈,朱祐樘才得以穩住了身形。
“阿錯,你可以放開我了。”
“不,我不放。”
兩人正式開場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
李慕兒對他的任性搖了搖頭,借力將他壓在崖壁上,反正他兩手都不得空閒,她便同樣用藤蔓纏住了他的手腕,以此解救出他破損不堪的手心。
並沒有過多的言語,兩人只是凝住彼此,慶幸着這一番別離終沒有成爲永別……
山上的局面很快被控制,幾人也很快被拉了上來。衆人跪伏在地,不敢擡眼看滿身狼狽的朱祐樘,也沒人能站出來給個交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朱祐樘唯有望着李慕兒,待她說話。
可後者的眼神,卻牢牢地鎖緊在墨恩的屍體上。
墨恩說的沒錯,今日一役,若是她勝,汪直恐怕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何況這回還是朱祐樘親自出馬剿滅的。
若是李慕兒說出了他的真實身份,即便雨化田沒摔死,汪直也會被判誅九族——即便他恐怕也沒什麼九族。
正當李慕兒還在猶豫說或不說之時,朱祐樘卻已一聲令下:“女學士爲朕前來留都調查荊王一案,不料每每只能孤身犯險,這是誰的責任?牟斌聽令……”
“微臣在。”
“傳令下去,徹查留都五品以上官員,有玩忽職守者,一律撤職查辦!”
“微臣遵命!”
這樣的維護,比起當日牟斌在王臣面前給李慕兒做的面子,可還要足上不知道幾倍!饒是知道幾分內情的風入松,都驚得頻頻偷瞄李慕兒。
李慕兒卻不以爲意。五品以上官員……據她所知,汪直的奉御之位乃是個閒差,最大不過六品,看來他並不會在所查之列。
到底該不該放過他呢?李慕兒直愣愣盯着慘死的墨恩,他胸口插着的兩柄劍在方纔的折騰之下,似乎又深入了幾分,看上去愈加猙獰。
也愈加令李慕兒愧疚。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一直在互相利用,彼此試探,即便有幾分真心,也都被對方的種種舉動磨滅得一絲不剩。現在他死了,李慕兒卻還要利用他的屍體,與汪直鬥上了這麼一出。
她不禁開始後怕,如果方纔他的屍體真的掉下了山崖,摔個粉碎,她該會多麼悔恨,她該怎麼履行將他下葬在公孫樹下的諾言?
這情景令她腳下輕動,略爲延遲,終向墨恩走了過去。
不顧背後朱祐樘炙熱的眼神,她蹲跪在地,顧自言語道:“阿錯,再幫我做件事吧。”
衆人皆一片困惑,她這是與誰說話?誰料天子卻“嗯”了一聲,溫柔應道:“你說便是。”
“爲我將墨恩的屍首收斂,燃成骨灰,我要親自將他埋葬。”
如果說方纔在崖下朱祐樘還感受到了酸澀,那麼此刻,她話語中透露給他的卻是滿滿的信任。她沒有解釋,也沒有躲閃,而是要他與她,一同解決。
“好。”朱祐樘心甘情願。
只是他這一個“好”字纔剛出口,就看見李慕兒的背脊一彎,隨即她對側跪着的一人立刻緊張叫道:“掌門!”
朱祐樘暗道不好,忙奔過去,只見李慕兒口中吐出一口淤血,顯然是剛纔就已受傷。
再顧不得事態如何,朱祐樘慌亂抱起了她,匆匆上馬而去。
……………………
李慕兒再醒來時,已躺在淡香錦被中,彷彿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廝殺,不過是海市蜃樓。
大仇得不得報,到這一刻,李慕兒才真算看了個透徹。
嬤嬤死了,墨恩沒了,汪直下落不明,西河派不必再受威脅,該結束的,都已經結束了。
自己的私事終於落下了帷幕,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回宮繼續做她的女學士,教太子詩書,爲朱祐樘分憂。
這樣想來,心中的落石好似突然放下。李慕兒嘆了口氣,轉臉望向牀外,這才發現牀邊坐着一個人,正趴在她的牀沿小憩。
他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氣品高雅,此刻垂着雙睫,卻還是若有所思的模樣,眉宇間也隱有憂色。
李慕兒忍不住喚醒他:“皇上,皇上……”
待他醒轉,又補充道:“莫要着涼了。”
朱祐樘卻是喜上眉梢,笑意蔥蘢道:“你醒了?胸口可還疼嗎?”
李慕兒搖搖頭,忽又想到什麼,連忙反問:“皇上這麼遠趕來留都,不會耽擱朝事嗎?”
這下輪到朱祐樘搖頭,“朕擔心你。再來,留都的勢力盤根錯節,很難看清。此番朕正好可以藉着荊王一事的名頭,好好理一理這裡的關係。”
這倒不假。既然也爲辦公事,李慕兒便不再多言。朱祐樘見狀,滿意地撫了撫她的額頭,“你好好休養,等事情辦完了我們便啓程回京。”
“嗯,驄哥哥呢?他上京向皇上稟事,怎麼不一道回來?”
李慕兒本是隨口一問,因爲她沒有去西河派,自然不能如約定那般收到馬驄的消息。如今見到朱祐樘,正好問問他的近況。
誰知朱祐樘卻一下子變了臉色。
“皇上?”
還好,朱祐樘並沒有打算瞞她,“馬文升在邊關被巴圖孟克的奸計所困,馬驄前幾日得了消息,帶領援兵前去增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