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的篝火宴因有玄武大軍在北，終究沒能變成通宵達旦的徹夜狂歡，天剛到子時，明帝便攜趙玉澤和林從離去，董雯和杜曉幾個跟隨明帝回陸家正房述職，柳笙和陳語陌等文官自行回房休息，秦瑛、薛愷悅和陸楊三個則約束各自的士兵回營就寢。子正時分，董雯幾個乘着夜色返回寧邊縣。江澄與羅幻蝶、沈名菡帶着軍需營的士兵們收拾場地，忙到醜正也告一段落，各自回去歇息。
次日上午，董平南率領兩萬精兵抵達界牌關，把士兵放在界牌關南門下紮營，董平南只帶了一個心腹偏將悄然進關見明帝。中午明帝在陸家大廳設小宴，宴請董平南，柳笙、秦瑛、陸楊都出席作陪，江澄則和董雲飛、趙玉澤、林從三個坐在旁邊專設的桌子上用膳。江澄邊用餐邊留心聽明帝席上的動靜，果然秦瑛提到董侯既來，統兵大將之職當交於董侯。董平南則連連推辭，言道：“賓不壓主，一切如舊將士纔好聽令，阿瑛不必顧慮我。”秦瑛則再三謙讓，言道自己論資歷論威望都不如董侯。最後還是明帝表態道“一旦白虎軍至，董侯即需回軍，統兵之事仍以秦卿爲主”，秦瑛方纔不再堅持。
兵權既定，接下來便是商討幾時出兵。這一點上幾個人出奇地一致，都認爲既不宜太遲，也不宜過早，董侯兵馬連着急行軍兩日，且修整一日，大軍於二十九日一早出關擊敵。席間衆人談及董雯和安琪夜取寧邊以及設伏殺敵的種種機智，董平南聽得滿面春風，那一種天下母父養了個爭氣的女兒都會有的驕傲自豪之情溢滿整個大廳。
江澄在這邊席上看着，悄聲問董雲飛道：“董侯來了，你今晚還回騎射營麼？”董雲飛霞飛雙頰，嘟囔道：“什麼呀，這兩件事有啥關聯麼？”趙玉澤把聲音壓得低低的，笑着道：“沒啥關聯，不過你也體諒下我和小從子啊，從十五日出發以來，都是我倆服侍陛下，也就打寧邊那晚是愷哥辛苦，輪也輪到你服侍一回了吧？”董雲飛小臉快紅透了，面上卻還嘴硬：“什麼呀，服侍陛下也叫辛苦？”林從輕輕拍了他一下，對趙玉澤道：“玉玉你看見沒，這人就是不能慣着，你慣着他他不領情的，今兒晚上就讓他去。”江澄在旁邊看着，覺得這三個親密無間，當真有一家人的感覺，母親去世後心裡坍塌掉的一塊被神奇地修補了。
次日早膳時明帝多吃了一碗粥，江澄不由得微笑道：“陛下吃到了惦記好久的佳餚，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啊。”明帝看了一眼裡間，低聲道:“一大早就吃醋，江卿中午還能吃得下午飯麼？”他聽了笑着反擊道：“臣侍從小吃醋長大的，這麼一小碟不過是開胃菜。”明帝點頭道：“會跟朕鬥嘴了啊，有長進，不過大戰在即，卿還是趕緊吃完幹活去吧，把明日攻城用的器械都查看一遍，有破舊不能用的該扔就扔該修就修。”談及正事，他自然也正經起來，認真地答道：“微臣遵旨。”
他一上午都在查看雲梯、拋石機等物，把從京城帶來的和界牌關原有的都查看了一遍，未到中午便覺腹中飢餓，果然午膳時飯菜用得很香，恰巧見明帝向他看來，他便衝明帝輕輕揚了下見底的飯碗，明帝忍着笑意轉過頭去了。
用過午膳，他讓秀兒去通知軍需營繼續熬製綠豆湯送與守城將士，自己剛要回房睡會兒午覺，便見報事兵進廳稟報道：“分野關大軍出城挑戰。”他忙看向明帝，只見明帝看看秦瑛，又看看董平南，最後問柳笙道：“我軍應當出戰麼？”
柳笙沉思了一下道：“我軍原擬養精蓄銳，敵人出關挑戰想來是得了消息，知道我軍援軍到了，這就不能不出戰了，不出戰只會增加敵人疑慮，於我無益，不如讓董侯手下偏將帶堅州大營兵馬一萬出城迎敵，小敗一場，驕敵之心，明日打起來就易取勝了。”明帝點頭首肯，董平南自去安排手下出戰。
玄武兵多，那偏將又做不到收放自如，果然小敗了一場，傍晚時分，罵罵咧咧得帶着傷兵回營了，江澄忙讓醫士們去診治傷者，好在統計下來，這日並無軍士陣亡，他心中方覺好過些，晚間把明帝的賞賜讓沈名菡帶人送與受傷士兵，原本略顯低落的士氣便又高漲起來。
這晚上秦瑛和董平南傳令三軍早早就寢，亥時一到全營息燭，明帝也沒敢傳人侍寢，洗沐過就讓趙玉澤回廂房睡了。江澄和沈名菡帶着軍需營的士兵成了界牌關中就寢最晚的，怕戰士們晨起吃得不夠好沒有力氣，沈名菡指揮各營火頭軍把次日的白粥全部加了肉絲和魚塊，又讓火頭軍給每個將士都煮了一個雞蛋。
次日大軍五更起牀，卯時用餐，卯正出關，仍由那位偏將打先鋒，兩萬堅州大營的士兵狀似疲弱實則精悍，衝着玄武分野關喊關罵陣，不到一刻鐘，玄武大軍悉數出關應敵，秦瑛、陸楊、薛愷悅三營兵馬全數上前迎戰，董平南帶着林從、董雲飛、趙玉澤幾個圍在明帝身旁，在親軍護衛下一起衝出關去。
凰朝兵馬九萬，玄武兵馬十三萬七千，如此大規模的陣地戰，在姚天史上也不多見，何況百年承平，兩國軍士都未曾見過這麼大的陣仗，一時間兩軍都有些興奮，兩軍一交上手，便是難解難分，直打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日色無光，旌旗不展，便是夏日的清風也甭想吹入戰團。
江澄在界牌關城樓上看着，一開始還能辨認清哪個是明帝哪個是董平南哪個是他的姨母寧靜，後來則完全看不出人影了，只見一團高達數丈綿延幾十丈的黃霧橫亙在兩關之間。
大戰至日中，兩軍仍無勝負，江澄在城樓上看着心中越來越焦躁，想着明帝與大軍皆是卯時用餐，至此已經三個多時辰，腹中多半飢餓，萬一明帝力疲受傷，公主年幼，凰朝立即便會陷入混亂，這個險是萬萬冒不得的，向柳笙請示了下，他便獨自騎馬衝出關去，在一片遮天塵埃中靠辨認飛凰大旗，找到了明帝，他衝到明帝身邊的時候，見明帝正在揮舞大刀左砍右削，他剛喊了聲陛下，一個敵將便挺槍衝他刺來。
明帝身旁的趙玉澤喊了一嗓子“澄澄小心”，便欲撇下手頭敵將過來幫他，他心下發急，舉劍擋過敵將的槍，那敵將見他手中有劍，倒吃了一驚，怔了片刻，他哪肯給對方發呆的機會，一劍刺入對方大腿，那敵將打馬便逃。
他緩過手來，繼續嚮明帝請示道：“天已正午，不如用了午膳再戰。”明帝衝他喊道：“戰場上聽元帥的，去問問秦卿。”他聽了衝趙玉澤問道：“看見秦侯了嗎？”趙玉澤一邊揮槍殺敵，一邊喊道：“沒看見”。他聽了心下犯愁，這茫茫一片，去哪找秦瑛呢？正發愁，便聽見趙玉澤身後的董平南大喊道：“在你左前方八丈處”。
他聽了便一夾馬腹衝了過去，距離秦瑛有一丈遠，他便看見了他的姨母寧靜，寧靜顯然也看到他了，她身邊的一個年輕將領正要舉槍衝他刺來，寧靜便喝道：“放過粲兒去。”那將領看來是寧靜心腹，聞言便停止了進攻，他心頭一酸，衝寧靜喊道：“姨媽保重。”說完便不敢再看寧靜，徑自驅馬去見秦瑛，秦瑛正在力戰三名敵將，見他到了，也很吃驚，問道：“澄之怎得來了？”
他喊道：“士卒已飢，陛下讓我來問元帥可否先用午飯？”
秦瑛邊揮槊擊敵邊毫不猶豫地道：“保護好陛下，先破敵軍，再吃午飯！”
他無奈，只好驅馬返回明帝身邊，挺劍將衝向明帝的一名小兵放倒，明帝看他回來了，便笑道：“秦卿肯定說先破敵軍，再用午飯，澄之快回關去，此地危險。”他聽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感情明帝剛纔便料到秦瑛不肯回營，她倆倒是知臣莫若君，然而心頭的擔憂越發嚴重，也就不肯聽話回城，舉劍衝到距明帝一丈處左攔右刺，雖然幫不上明帝大忙，卻也能時不時放倒一兩個衝向明帝的小兵。明帝看他自保有餘，也就不再催促他回城。
大戰至日昃，他見明帝和董平南、趙玉澤幾個武力尚可，倒是過來攔擊他的玄武士兵氣勢減弱，心下略微踏實了些，就在此時只見自分野關的正西方衝出來一支隊伍，皆着玄武兵將衣甲，他看得吃驚，暗道玄武居然又有援兵？莫非是慕哲瑜派兵來救高敞，兩軍力戰半日，敵軍又得新助，這可是大大不妙。
玄武將士們見了來軍精神都爲之一振，紛紛喊道：“援兵來啦，大家拼命啊。”然而令人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玄武將士們還沒有高興半盞茶的時間，只見這支援兵開始縱馬衝殺玄武隊伍，玄武將士個個驚駭，原以爲是援兵哪知道是敵人，這也罷了，最麻煩的是這支援兵很快就和玄武原本的人馬混到了一起，一時間玄武士兵們難辨真僞，老兵們尚能冷靜應對，那些年輕點的士兵大部分都不知所措。明帝衝凰朝將士喊道：“建功立業就在此刻，大家衝啊！”
明帝話音未落，凰朝將士精神百倍，董平南和秦瑛、薛愷悅這樣的馬上驍將更是驍勇無敵，不到一刻鐘，玄武敗勢已露，又一盞茶的功夫，秦瑛帶兵已經追擊玄武將士到城下吊橋處，玄武軍隊有大半逃過吊橋入得城去，小半仍留在戰場上搏命，董平南指揮後面的凰朝軍隊向前鋒送雲梯，不過片刻，擡雲梯的士兵便冒死將雲梯擡到城下，秦瑛當先爬雲梯攻城，分野關城樓站着玄武司徒孫昭和太尉婁景，這兩個指揮士兵向關下射箭、飛屍、拋滾木拋雷石，秦瑛和手下們全然不懼，悍然登城。
不大一會兒秦瑛就第一個登上城去，一劍砍向孫昭，被婁景接住，秦瑛剛要砍婁景，玄武徵東將軍高陽忽然從城樓上斜刺裡冒了出來，手持長劍，一劍刺向秦瑛大腿，秦瑛受傷倒地。江澄勒馬在明帝身旁，看得清清楚楚，很是擔心，好在餘彤和薛愷悅在秦瑛之後登上城頭，攔住了高陽，高陽無法再攻秦瑛便護着孫昭和婁景逃下城去，餘彤扶着秦瑛也跟下城去，薛愷悅指揮士兵繼續登城。
董平南在餘彤下了城牆之時，便衝仍在關外空地上的玄武將士大喊：“分野關已破，投降者可免死。”玄武將士一開始仍然拼死抵抗，後來見薛愷悅打開了城門，林從和徐婉、黃一笛等人縱馬進入分野關內，便有一部分撇下兵器，跪地投降，一部分則在玄武名將何文金的帶領下開始向西北逃去。明帝衝董平南喊道：“董侯去追逃兵。”董平南點頭，衝趙玉澤和董雲飛道：“保護好陛下。”而後招呼手下偏將向逃兵追去。
此時戰場上仍有數千玄武士兵屬於既不投降也不逃亡的抵抗狀態，另有一批玄武士兵屬於連抵抗都不抵抗的木雞狀態，明帝身邊卻只有江澄和趙董二人，再就是幾名御前侍衛，三四百御前親軍。江澄暗自擔憂，怕萬一敵軍中有像高陽那樣的死士，那就變起倉促了，正在憂慮，卻見那些木雞狀態的玄武士兵衝抵抗狀態的士兵大喊道：“爾等死在頃刻，還不投降更待何時？”江澄聽其中一人的聲音特別耳熟，仔細一辨，方知是董雯，心下不由得踏實了。這批玄武士兵見再無依仗，很快就都投降了，董雯帶着凰朝士兵對她們繳械綁縛。
明帝在江澄幾個的護衛下，進駐分野關，在分野關大廳彙集衆將，最先來交旨的是餘彤和秦瑛，秦瑛此時臉色煞白，大腿以下全是血，人已是半昏迷狀態，叫一聲會答應，卻連頭都擡不起來，明帝忙讓士兵們去傳史燕夢前來醫治，又吩咐餘彤把秦瑛就近安置在分野關守將的後堂內，餘彤走後，明帝便讓董雯去封分野關倉庫，並讓御前侍衛傳令不準殺傷分野關無辜百姓。
緊接着來交差的是薛愷悅和林從、陸楊、黃一笛、段名揚等人，明帝讓陸楊仍回界牌關駐守，讓薛愷悅和林從今晚暫且回界牌關休息，讓黃一笛和段名揚今晚各帶兵一萬駐守分野關。薛凱悅和林從走後，史燕夢和兩個醫士就趕到了，明帝讓她們速去醫治，自己則仍坐在大廳中等候威遠侯董平南。天黑時，董平南迴關交旨：“玄武逃兵得高敞派精銳救援，大部分隨着高敞逃往化南郡郡治芳暉縣去了，投降的共有三千多人，臣不敢孤軍深入，押解降兵返回分野關。”明帝點頭，道一聲：“董侯辛苦，今晚仍回界牌關休息。”
看看明帝分派得差不多了，江澄便請示道御駕今晚宿在何處，明帝道：“朕先去看了秦卿，再回界牌關不遲。”江澄聽了便不再說話，明帝說完便起身攜了兩名御前侍衛前往後堂看秦瑛，江澄很想跟着去探視，但想到醫者療傷總要解衣看視傷口，男子在場多有不便，便與趙玉澤和董雲飛一起留在廳中等候明帝。
足足過了一刻鐘，明帝方纔返回廳中，見了江澄幾個便道：“史太醫說秦卿就是失血過多，傷勢並無大礙，應當沒有性命之憂，朕爲了讓秦卿安心養傷，許諾與她結成兒女親家了。”林從好奇地問道：“秦侯不是還沒有孩子嗎？陛下怎麼與她結成兒女親家啊？”明帝道：“秦卿家正夫有了身孕了，若是生子朕讓公主娶之，若是生女朕以皇子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