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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殿中只剩了景王一人。

他坐在那裡,臉色晦暗莫名。

蕭氏兩輩子都沒有變,還是那麼愚蠢無知手段粗俗!

其實上輩子景王府的後院是沒有這輩子如此安靜的,景王因爲子嗣問題雖對女色寡淡,但不可避免會到妻妾那裡過夜。

三個女人一臺戲,四個女人免不了很多紛爭。與這輩子的不同,上輩子景王是幸了玉嬌玉容兩人的。

上輩子景王府的內務是交在景王妃手裡的,景王妃小意奉承求得原諒,景王想着總不過是自己的妻,便與她重歸舊好。景王妃素日裡端莊大度表面和藹可親,管理內務更是僅僅有條賞罰分明。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平靜和順……

只除了景王本就子嗣單薄,後又沒了兩個兒子,一個是景王妃所出,一個是喬側妃所出,只剩下了一子兩女,而玉嬌玉容曾有一次小產,自後再無動靜。

那時候景王的心思簡單,又疲於應付京中那邊的異動,本就是個男人,又怎麼可能去管些內務什麼的。富貴人家從來有慣例,後院是主母管着,景王也沒打算例外。

事情發生之後,他只對幾人都做了安撫,卻從來沒探詢過事情爲何會如此。

日子繼續過着,一直到他最後臨死之前。

晉帝賞下了毒酒,福順死命攔在前面被人拖了下去。

他知道福順肯定要死了,跟着他的幾個老人下場也不會好,他坐在空蕪的璟泰殿中,面前是一杯鳩酒……

蕭氏過來送他最後一程,說了一番話。

“……你一輩子都活得糊糊塗塗,迷迷茫茫,毫無作爲,不思上進,簡直就是個窩囊廢……你想要安寧想要和平,可是這世間有安寧嗎?你不爭不搶,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蕭氏的臉扭曲的嚇人,這個本來是自己妻的女人,此時卻是陌生的厲害。

駱璟一直以爲自己會討厭這種厭惡與輕視的,以往碰到這樣,他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麼,其實心裡一直會不舒服。可近幾年的吃齋唸佛,讓他心如止水,他看着眼前這個面孔扭曲的女人,竟心生荒誕。

“……喬氏把我的兒子弄死了,我轉頭把喬氏的兒子弄死了,那兩個蠢貨一個孩子都沒生……你以爲和平的後院不過是鏡花水月,不過是別人營造出來的假象……怎麼可能不爭?不爭下場就是任人魚肉,這本就是一場你死我活……”

駱璟感覺自己的心好疼,他覺得自己應該會神情恍惚,應該會大受打擊,應該會……可他此時卻是冷靜的嚇人,明明心疼如刀絞,面上卻是被糊了泥漿似的,想露點哀傷的表情都沒辦法……

“……你的王位以後就是咱們恆兒的……陛下說了,你死,你的一切都是我們母子的……別掙扎了,掙扎也沒用……”

“……你也不過就是個啞巴,一個啞巴活着也是浪費糧食……”

駱璟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她癲狂如斯。

“……你自己喝了吧,別逼我下手,陛下說了,你不願意喝,就讓我親手……”

駱璟白玉般卻消瘦的只剩下骨頭的手捏住酒杯,持起,飲下杯中酒。就像他平時偶爾飲酒那樣,姿勢如常,表情如常,眼神淡漠,卻是直看着她。

景王妃畫着濃重妝容的臉,突然被淚水浸溼,似哭似笑。她佝僂着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卻止不住那磅礴而下的淚水。

“駱璟你不要怪我,我沒辦法,人都是自私的,我只是爲了恆兒……你不死我兒子就要死……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能讓他死……”

駱璟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嘴角流出來了,他張了張嘴……

好想說一句,你愚蠢……

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

剛回來一起初有幾個月的時間,景王是混沌的。

他所認知的世界被蕭氏被晉帝被這個無情的世道全部摧毀,他想不出來人性爲什麼會如此的不堪。他掙扎過,他迷茫過,他困頓過,他疑惑過,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直到他痛定思痛,決定把所有的一切全部拋開。

他的思想,他的認知,既然沒辦法去苟同這個荒誕的世界還有一些人奇怪的想法,那麼他就不再去想,只用去做。

別人的想法真的重要嗎?人的想法真的重要嗎?如果重要,他上輩子爲了求生費盡心思,爲什麼還是會死在晉帝手裡?

說破了,不過是實力罷了!如果他上輩子稍微有那麼點進取,如果他上輩子不活得那麼糊塗,如果他不是個啞子……又怎麼會落到一個毫無反擊之力,一退再退直到無路可退尊嚴盡喪的地步呢?!

實力是什麼?

景王開始深思。

……

對於景王妃,景王的心情是複雜的。

有恨,卻又無恨,想報復,卻又想起上輩子死前她那張淚流滿面的臉,想把她扔的遠遠的,卻有不能動的理由……

最後他選擇了置之不理。

從來沒有在意過,便從此漠視吧。

至於其他人,他想着,既然後院有爭端,那麼他就不去,反正這輩子他沒打算要什麼子嗣,就那麼放着吧。

……

那個小宮人是個意外,一個在他意料之外的東西。

環境與境遇會改變一個人的思想……

他想着,蕭氏安分了,他想着一個被完全架空的景王妃還憑什麼作呢,所以他順着自己的心意去了那麼幾次,卻忽略了蕭氏那個女人雖然愚蠢卻從來手段粗暴……

景王耳邊突然響起剛纔胡良醫說的話,“……如盡心治療,半載即可。”

無端的有些煩躁,他揉揉眉頭,不再去想。

******

當丁香回來稟報說榮喜院和寒香院那邊也中了暗招後,小花的心就整個放了下來。

剛纔那會兒突然知道自己中了暗招,她還有些心緒紛亂,之後認真思索,其實這樣似乎也不錯?!

果不其然,後面那一連串發生的事並沒有出乎她的意料,只除了福順的手段讓她些許有些驚訝。

景王那邊的反應是如何她並不知曉,但福順的手段可謂是狠辣,即在景王妃心口上捅了無數軟刀子,還把一手殺雞儆猴玩的十分漂亮。

畢竟,這猴可不光是被禁足的景王妃一人,不光是長春院服侍的宮人,還有後院的其他人,包括主子包括奴才。

玉嬌玉容這下是全完了,以後應該不會出來蹦躂,就算蹦躂也不會是找她。喬側妃那人本就是個謹慎的,現如今要和她一樣調養身子,自是沒功夫搭理她。而景王妃……

身邊得用的一概被杖斃,自己被禁足。景王只說了是禁足,卻沒說期限,也就是必須得殿下開口解禁纔算完。

景王性子小花知道,從來寡言,又沒有個得力的人在景王身邊提,景王什麼時候想得起景王妃呢,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形勢一片大好,僅除了她暫時不能有孕。

不過事到如今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超出小花當初所預料太多。把所有事情放在一起思來想去,小花居然發現這樣對她纔是最有利的。

調養就調養吧,有兩個倒黴蛋在那裡襯着,似乎也不算太差。

心情放鬆後,在牀上躺了一下午的小花起來了。

一旁服侍的丁蘭和春草輕手輕腳了一整天,此時見小花起身後神態如常,才放下心來。

“夫人,您一天都沒用膳了,膳房那裡奴婢去交代過,還爲您留着呢。”丁香輕聲說道。

“你忙了一天,好好歇息一會兒,提膳的事讓丁蘭去。”

“是。”

景王用了晚膳,便去了書房看書。

福順只以爲如常,卻沒有看到景王手中的書卷一直未翻頁。

又坐了一會兒,景王突然站了起身,往外走去。

福順也沒說話,只在後面跟着,拐到西院方向時,他才知道這是要去花夫人那裡。

景王到的時候,小花正在用膳。

在牀上躺了一下午,起來後也沒整理過,自是披頭散髮的儀容不整。

見桌上的膳食,景王丟下一句‘你用’,便去了西間那邊,小花只好繼續坐下用膳。

用完膳,洗漱了一下,小花也來到了西間。

景王此時正半靠在暖炕上,身着紫色常服的勁瘦身子窩在桃紅色銀線繡牡丹的輕羅抱枕上,再配着那張淡漠低垂着眼簾看書的臉,頗有幾分不和諧的感覺。

這人怎麼來了?!

見小花走進了來,景王半撩眼皮看了她一眼,復又垂在自己手裡的書卷上。

小花心情有些複雜,卻又有些莫名的小情緒在心中激盪。

事實是因景王妃鬧得太大,景王才處置她的,小花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可這先頭處置了王妃,後面就來她這裡了,又不吭不響不說話,讓小花心中平添了幾分詭異。

她湊近了在一旁坐下,欲言又止幾次都沒開口。

罷了罷了,這人一向淡漠,說不定人家只是做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她開口感激會不會顯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可即使如此想,小花心境也與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

景王是個很安靜的人,小花和他相處的也有些日子了,也知道怎麼安適自己。見他態度閒適的靠在那裡看書,她就坐在他腿旁,低着頭練着針線。

她現在針線已經有些進步了,也會繡朵花兒草兒什麼的,只是繡藝還說不上什麼好,只能是將就。

時間默默的流逝着,西間裡頭一直很安靜,但內裡的氣氛卻很和諧。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景王放下手裡的書,坐直起身。

小花見了動靜,就把手裡的針線放到針線笸籮裡了。

“安置。”

去了睡房,兩人洗漱完躺在牀上。小花以爲景王會幹點什麼的,誰知道他卻什麼也沒有幹。

她睡在裡頭的位置,側着身子偷偷的瞄了仰面躺着他一眼,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線條很美好的鼻樑和側臉。

他瞌着眼,似乎熟睡了,小花此時卻是沒有絲毫睡意。

以往景王給小花的感覺都是高不可攀的,淡漠的表情與少言的性子讓人感覺他就如那高高在上的神祗。雖在牀上有時會讓小花覺得很親密,但下了牀,她卻是怎麼也看不透摸不透他的心思。

而今日發生的這一連串的事,尤其景王事後又來到她這裡,雖是什麼也沒說,卻讓小花心中總有那麼點猜測。

景王似乎感覺到小花在看他,突然面朝裡側了過來,摸了摸她頭髮,又沒了其他動作。

摸頭髮是一種很親密的動作,代表着親近的意味。

上次景王摸了她胸前的頭髮,就讓她有一種小詭異,沒想到這次又被人摸了。

景王以往不是沒有沒摸過她的頭髮,但那也就是兩人做完以後,他的一個手勢而已。而這兩次,卻讓小花心中多了那麼點詭異的親密感。

對於這個性子怪異的夫主,小花一直以來的模式是安分守己,偶爾會進行一些些試探,畢竟沒人想自己摸不清楚侍候的人的性子,尤其是枕邊人,摸不清楚就代表不瞭解,不瞭解就代表可能會犯錯。

此時小花心思一動,又試探了下。

那就是慢慢挪着自己,然後狀似很自然實則心裡下了狠氣的把自己臉埋進了景王懷裡。她甚至已經想好,景王要是不願,她該如何反應。

她感覺到對方的肢體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放鬆,見景王沒動靜,小花才放下心來。

過了一會兒,一隻手悄然無聲的放置她脊樑後,輕撫着她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