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4.10

京城。

東宮,太子聽太師來見,便宣他進來了。

柏太師一走進來,便急聲問道:“太子,你請奏削減藩王兵權了?”話音還沒落下,他又說道:“你真是糊塗啊!怎麼會動如此念頭。”

老頭的樣子頗爲痛心疾首。

太子太師柏忠寧現年已六十有七,德高望重,知識淵博。自喻太子從小在他教導下長大,所以對太子說話從來不會像他人那樣含糊,那是有什麼說什麼。

柏太師是說爽快了,可太子駱昭畢竟是個成年男子,小時候被這個老頭兒教着管着也就算了,現在他已過而立之年,還被別人這麼跟教孩子似的說,難免會感到非常厭煩。

太子本來臉上還掛着笑容,頓時有些龜裂,心中一股無名火上心頭來。可畢竟是父皇親封的太子太師,太子也沒有蠢到不尊師重道,只得強撐着笑臉說道:“太師何出此言?”

嘴裡這麼說,可太子心裡卻是很不以爲然。

大熙朝分封制度,對於藩王來說是極其寬容,但是對於太子來說卻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如鋒芒在背。

當今聖上熙帝有五位成年皇子,嫡長子封爲太子留於京中,其他四位則是分封各處藩地。二皇子駱晉封晉王,封地晉州;三皇子駱齊封齊王封地齊州;四皇子駱懷遠封雲王,封地雲州;五皇子駱璟封景王,封地景州。

其中晉王和齊王爲同胞所出的親兄弟,系當今寵妃許貴妃所出。許貴妃榮寵幾十年,當今對其所出的皇子也很是看重,不但封地是幾個藩王中最爲富饒的,甚至屢屢大肆賞賜晉王齊王,寵愛之意昭然若揭。

而太子此次上奏說是藩王,不過是針對晉王和齊王去的白哦了。

柏太師畢竟是年紀大了,一路急奔而來早已是氣喘吁吁,順過氣後道:“避諱、避諱懂嗎?你如今已身居太子位二十餘年,既是嫡又是長,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太子,日後的聖上,何必在這個時候去爲難幾個小小的藩王呢?我知道太子因晉王齊王日益坐大虎視眈眈,覺得心裡不安穩。可是藩王兵權能不經朝廷動用的也不過是自己的儀衛隊,不超過一萬之數,地方兵權還有朝廷指派的鎮守指揮使看着,有什麼值得擔憂的呢?”

不等太子說話,他又道:“前些日子陛下當朝昏厥,這龍體剛好,你就請奏要削減藩王的兵權,陛下會怎麼想,難道你沒考量?”

太子此時臉上已經掛不住了。

“柏太師,您是不是想太多了?孤是太子,父皇乃是孤的父皇,難不成還請奏不得?不就是幾個小小的藩王,何必如此誇大。”

“就是因爲只是幾個小小的藩王,你才請奏不得,你不要忘記了,他們不光是藩王,還是你的兄弟——”

話還沒說完,就被太子打斷,“太師還是不要把孤和他們放在一起相提並論,孤還有事,太師還是請回吧。”

柏太師還想說什麼,太監陳起便走了過來,腰微彎,手做送客姿勢。

“太師大人,您請——”

柏太師無奈只得轉身離開。

這太子啊,是越大越不聽人教了。以往還能聽兩句,如今是越來越剛愎自用、狂妄自大了。須知,一日還不登上那寶座,那就是結局未定。

唉——

柏太師走後,太子坐在書案後,越想那死老頭說的話越煩,嘴裡不自覺就對一旁的陳起抱怨。

“有時候孤在想,這太師到底是孤的太師,還是孤那兩個好兄弟的。”

陳起三十左右,面白無鬚,身着一襲葵花胸背團領衫,聽到太子如此說,便半彎腰含糊說道:“太師估計是太過擔心殿下的緣故,人年紀畢竟大了。”

想想也是,人生七十古來稀,太傅如今已快七十,怪不得成日裡那麼囉嗦,人也越來越糊塗。

“那你也覺得孤做錯了很糊塗?”

看來柏太師的話對太子也不是沒有影響,只是礙於面子,私下裡還是會忐忑一二,纔會罕見的向身邊服侍的人說起這些。

太子也沒指望陳起能回答,畢竟太監嘛,一個無根之人,能懂得什麼。

誰知道陳起認真思索一會兒,卻是答道:“奴才也覺得太師有些危言聳聽了,畢竟殿下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請奏削減藩王的兵權也是理所應當。”頓了頓,又猶豫說道:“更何況,陛下年歲已大,殿下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畢竟防患於未然。”

這話一說完,陳起臉色突然白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惶恐的道:“奴才一時失言,請太子贖罪。”

太子揮揮手,“起來,是孤問的你,恕你無罪。”

陳起是近幾年才從太子身邊冒出頭的一個太監,宮中的太監大部分都是從小進宮,大字不識一個,更不用提什麼學問了。而這陳起卻是頗通文墨,並且爲人十分有眼見,屢屢提出的意見總會與太子不謀而合。太子愛才心起,便提攜到身邊侍候。至今已算是太子身邊比較得用的人,偶爾碰到些問題,太子也會和他說上一二。

陳起站起來後,又說道:“太師的意見是□□,可如今這局勢是那邊虎視眈眈,太子殿下您一直處於被動狀態,能借這次請奏摸清楚陛下的想法,至少也可以提前做些準備。”

剛開始陳起說的那番話,太子只是覺得頗合自己心意,後面說的這話卻是讓他目中彩光連連,頗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而陳起這樣一個閹人,能想到如此之深,自是讓太子驚奇不已,大爲賞識。

朝堂之上因太子此次請奏,一直鬧得沸沸揚揚,有的人贊同,有的人反對,連着幾日都有文武百官在當朝爭吵了起來。

大家各抒己見,各有各的道理。贊同的人說藩王日益坐大,兵強馬壯唯恐威脅皇權,削減兵權理所應當。反對的則是抱着說這是太祖當年建藩也是爲了親親之誼,屏藩社稷……

就在此際,熙帝也是對太子的這次請奏做出了自己的反應。

太子抵上的摺子被硃筆批了‘毫無兄弟情義’幾個大字,駁了回來。

即使心裡已做好準備,太子仍免不了大駭又大怒。

駭的是父皇果然重視那兩個賤種,怒的也是熙帝只看重那兩個賤種,完全看不到這兩人在藩地私下裡的動作。

其實太子這次上奏也實屬無奈,他這一系已經不止一次讓手下人上摺子反應晉王和齊王兩人在藩地的種種異象了,雖沒有確鑿證據,但是明眼人只要一看,派人下去一查即有結果,可熙帝卻是一直是置若罔聞,甚至已經發落了幾個上這樣摺子的官員,太子無奈之下才兵出險招,自己親自上奏。

可惜結果讓人很傷心,至少太子一系是傷心了。

太子暴怒之下,把書房裡的東西都砸了,砸完不算還用腳氣憤的去踩。邊上的陳起見此情形,立馬撲過去把太子的腳抱住,嘴裡喊着‘殿下使不得啊’,完全無視自己膝蓋被碎瓷片扎得鮮血淋漓。

太子冷靜下來後,見陳起慘狀,更是覺得這奴才衷心護主。歇了怒火,喚人給陳起敷藥治傷。

誰知陳起卻是連連擺頭,“殿下,奴才是隻是個卑賤身軀,用不了殿下爲此擔憂。”

“盡胡說,怎麼說你也是爲了孤才受的傷,治傷這點小事算的了什麼!”

陳起猶豫再三,纔開口說道:“殿下,此時和平時不一樣,陛下剛駁了您的摺子,正是萬衆矚目之時,這書房中的事可萬萬不能與他人知道的,要不然傳到陛下耳裡,還會以爲您對陛下不滿。奴才乃卑賤之軀,這點小傷等會回屋自己敷些傷藥即可。”

太子也是知道這其中道理的,面上沒表現出什麼只是讓陳起下去,但是心中不免對陳起更是看重幾分。

就在此時,蕭皇后也暗裡派人來傳了話,只有四個字‘閉門思過’。

一時間,東宮緊閉大門,太子竟果真閉門思過起來。

***

巳時剛過,蕭皇后讓貼身宮女給自己整理好儀容,便匆匆忙忙趕往紫宸殿。

在紫宸殿的宮門處,碰到請安出來的許貴妃。

許貴妃現年已過四十,可是根本看不出歲月對她的侵襲。身段仍是玲瓏有致,狀若弱柳迎風,眉眼中帶着一抹柔弱姿態,打扮素淨非常。

與之相反,蕭皇后卻是雍容華貴,滿身的威嚴,雖年紀比許貴妃大了幾歲,但仍是不顯老態,看面貌特徵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宮裡的女子本就注重保養,這兩位又是當今天下身份最爲貴重的女子,也難怪會如此風華正茂,不減當年。

“給皇后娘娘請安!”許貴妃遵循宮禮,恭恭敬敬對蕭皇后行禮。

起身後,才柔笑道:“姐姐這是來探望陛下啊,陛下今日精神大好,多虧這些日子皇后姐姐對陛下的悉心照料。”

蕭皇后對許貴妃扯了扯嘴角,“陛下既是國君,又是本宮的夫君,本宮自是悉心照料妥當。”

說完,蕭皇后就領着身後大隊人馬進了紫宸殿。

許貴妃對着皇后的背影笑了笑,才領着身邊的宮女太監往自己的淳鸞宮走去。

紫宸殿

“皇后,早就跟你說了不必這麼操勞。你是皇后,何必事必親躬,要下面那些奴才何用。”

“陛下看你說的,您是國君,又是臣妾的夫君。當夫君的身體有恙,我這個做人AA妻子的還侍候不得?”

蕭皇后這話讓熙帝不由的笑了起來,這兩日因太子上奏之事產生的不愉之氣頓時消弭。尤其這兩日,他斥責了太子,可皇后完全沒有因爲太子的事向他求情,只是態度自然每日前來服侍他湯藥,更是讓熙帝心中妥帖。

妥帖之餘,不免就有些感嘆。

“太子真是太不成熟了。”

聽到這話,蕭皇后毫無波動,接過藥後試了試溫度,便開始服侍熙帝喝藥。

等熙帝喝完藥,她才嘆氣說道:“太子是有些不成熟,考慮的太不周全,怎麼能聽信旁人請奏這樣的事呢。咱們大熙朝歷來就有藩王條例,從來蕭隨曹規。藩王是有兵權,但那也是掌握在朝廷的手裡,又都是親兄弟,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想的。”

聽到蕭皇后這不偏不倚的話,熙帝反而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太子還小,偶爾聽信旁人也不怪他,只怪那從中挑唆之人。這種人,朕定不饒他。”

熙帝似乎已經忘了太子已經年逾三十了,可不小了。

“陛下,您也別替太子開脫,臣妾見他受了斥責,就在東宮閉門思過,可見也是無心之舉。可無心之舉錯了也是錯了,這次您定要好好罰他。”

蕭皇后的態度讓熙帝大爲高興,反而道:“好了,孩子犯錯教教就行,皇后也不用太過嚴厲了。昭兒畢竟是太子,閉門思過幾天也就算了,免得讓外人以爲我們父子之間有甚嫌隙。”

蕭皇后心中鬆了一口氣,又有一絲心涼,反而作態嗔道:“你就喜歡慣着他!”

熙帝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當母后的如此嚴厲,我這個當父皇自是要護着他一二,免得這孩子受了你的磋磨。”

這一番話下來,竟不像是當朝的天子和皇后所說的,反而像是市井人家夫婦因爲孩子不聽話而說了幾嘴。

可是內裡到底是如何呢,沒有人比陪伴了熙帝幾十年的蕭皇后更清楚了。

蕭皇后和熙帝又說了一會兒話,便服侍他躺下睡了。雖說熙帝已大好,但太醫也說了除上朝之外還是靜養爲宜。

一路出了紫宸殿,回到鳳棲宮後,蕭皇后才鬆了一口氣。

遙想熙帝剛纔說的話,她是滿心淒涼。

熙帝說的那話並不是作假,當了幾十年的夫妻她還是很瞭解他的。可也就因爲太過了解,也看出了他想和稀泥的態度。

熙帝這人雖不是什麼雄才大略之人,但也算的上是一個明君。唯一不好的毛病就是耳根子有些軟,尤其這個軟對那個許貴妃的時候更甚。

沒人願意自己的夫君對不是自己的女人寵愛有加,哪怕是母儀天下爲婦德表率的皇后。甚至爲了這個女人屢屢亂了綱紀,要不然蕭皇后也不會和許貴妃一斗就是幾十年。

熙帝是疼昭兒不假,可是他疼許貴妃生的那兩個兒子更甚。這種疼愛只會造成貴妃一系野心的膨脹,而蕭皇后一系也只能被動防守。

蕭皇后每每都會不由的想起,如果不是她是他的髮妻,如果不是少年夫妻幾十年,如果她不是他的元后,是不是這宮裡早就是許貴妃那女人的天下了。

答案是無題。

要說傷心難過早就過了時候了,蕭皇后早就傷透了心,如今也只有看着太子穩當的登基即位,纔是她應該要做的事。

而這次請奏本就是試探之舉,既然太子受了斥責,就說明熙帝對削減藩王兵權一事不置可否。她知道這其中有不少許貴妃暗中的作用,但她也不是沒準備的,幸好她拿得住陛下的性子,倒也險險過關。

如今之計,蕭皇后也是明白不易輕舉妄動的,遂命心腹之人傳話給太子。

一直忐忑不安的太子,接到蕭皇后的傳話後,終於鬆了一口氣,知道父王這是沒有怪他的意思了。雖是如此,但是每日到紫宸殿問安的行動可是勤勉的緊,並灑灑洋洋寫了一篇悔過書呈上給熙帝。

熙帝看了悔過書後,對太子的態度更是滿意不已,心中唯一剩下的那點不滿也頓時消弭無跡。

此次事件,最終以熙帝發落了一個東宮輔臣爲終結,原因爲蠱惑太子做下錯事,幸好太子迷途知返,如今已是幡然悔悟。

至於內裡是如何的,朝中幾個老臣可是心中有數的很。

不外乎,皇后太子一系與許貴妃並兩位藩王一系互相試探打了個平手,唯一倒黴的就是那個蠱惑太子的小詹事。

在朝中混得年代久些的老臣,個個老眼毒辣。至始至終都沒有攙和進去,至於有些那不明白之人,跟着上躥下跳,也不外落個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結果。

當然,那也都是不驚波瀾的小問題了。

***

說是干係不大,可事情沒有真正的定論,又怎麼可能完全放下心來。

從京城過來的各種消息源源不斷的進入景王府,景王和黃覃兩人各種分析,提在半空中的心才緩緩落了下來。

而釘子那邊的消息也過來了,兩相對比,景王對京城那邊藩王削減兵權一事也有了個大體的印象。

說白了,就是城門失火殃及魚池,幸好的是有驚無險。

景王更沒想到的是,這輩子這麼早,那兩邊就開始互相在試探了。得出了這個結論,他便也準備開始調整自己的一些計劃。

這麼一忙,便沒閒暇去西院了。

忙了一日,景王回璟泰殿已經是接近子時了。

平常玉樹臨風,一副超然之姿的景王,這幾日長時間伏於書案,又慣常是不愛換姿勢的性子。表面上看着不顯,但福順卻是看出了景王行走之間的僵硬。

回到殿中坐下,景王本是想去西院,看看時間,又想自己次日很早便要起,便歇下了心思。

“殿下是不是筋骨不舒服?”福順在一旁問道。

見景王沒有出聲,他又說道:“可惜現在天色已晚,花夫人肯定是歇下了,要不然讓她爲您鬆乏鬆乏,肯定會舒服些。”

提到小花,景王僵着的臉才稍微和緩了那麼些。

想到那朵小花兒,景王就想到她平時給他鬆乏時的叨叨了,什麼不要保持一個姿勢時間長了,什麼坐一會兒便動動,就算不起來,也可以扭扭脖子,免得僵硬久了難受的話……

他微微的扭動了幾下脖子,發出兩聲細微的響聲。

福順嚇了一跳,景王倒沒覺得什麼,只感覺扭動後的脖子彷彿一下子就活了過來,沒有剛纔那麼木然了。

只是活是活了,但痠痛的厲害。

“殿下,因爲您身子骨這事兒,老奴考慮到花夫人畢竟是夫人,也不能總是讓她幹這些,便專門尋了一個也會推拿鬆乏之人,要不,讓她給你捏捏?”

景王沒想那麼多,只想着上次她累到在牀的樣子,覺得福順說的話很有道理的,便沒有拒絕。

能鬆乏一下,他明早起來也不會渾身痠痛了。

福順面露欣喜,步出去安排。

過了一會兒,又走進來,着手安排景王鬆乏時候的場地。

用的還是當初小花給景王鬆乏時候用的那處軟榻,小花離開璟泰殿後,這處略高的軟榻一直沒換,包括當初那隻繡墩也還在。

“殿下,要不去沐浴了再來?”

看了那麼多次,不會也看會了,福順也知道現在花夫人給殿下鬆乏的時候,都會讓他先沐浴,然後再按摩的。

福順侍候景王在榻上坐下,又道:“奴才把胡良醫開的藥膏拿過來了,要不殿下褪了上衣?”

景王沉吟一下,搖搖頭。

福順不再開口,等景王伏下後,便招手讓人進來。

進來的赫然是那名叫倩晞的少女,一身桃紅色的小夾襖,腰身掐得細細的,甚是婀娜。一雙瀲灩桃花眼,有好奇有忐忑。

當初福順着手安排這批人可是着實費了不少心思,其他不說,尋到人後福順還專門安排人教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