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鳶蝶做口譯這幾年,陪同客戶參加過不少商務類型的宴會,也見過大大小小各種形式的餐酒會場。
但今晚,進入到Helena科技的餐酒會廳,她依然有種驚豔感。
整個會廳的燈光風格偏暗,佈置上並非華麗,反而是利落清冷,以宇宙星河的深藍投影爲主,伴以空靈恢弘的歌唱聲。背景音樂恰到好處,毫無吵鬧感,若是闔上眼,只覺着有一種身處無盡星海間的孤獨寂寥,又由衷生出—種對那神秘無垠的宇宙盡頭的求索本能。
夏鳶蝶驚豔地睜開眼。
路過一顆星球形狀的裝飾臺,夏鳶蝶下意識地用指尖在上面輕感受了下,令她驚訝的是,指尖剛要靠近,那顆星球就慢慢從內部亮起─點柔和的光。
竟真像極了一顆宇宙深處的星星。
“你們公司這次的活動策劃,”夏鳶蝶由衷讚歎,“應該好好獎勵一下。”
遊烈從入場最近處,透着未來感的機械飛船形長桌上拿起兩支香檳杯。他將其中—支遞給夏鳶蝶:“這可是你說的。”
夏鳶蝶下意識接過,不解地朝他輕歪了下頭。
“叮。”
她的香檳杯被遊烈手中那支輕輕碰過,他垂睫意味深長地望着她,擦肩過去。
夏鳶蝶呆了一兩秒,恍然,驚訝地轉身·跟上去:“你的設計點子?“
“謝謝口譯官小姐的誇獎,”遊烈莞爾,“我等你的獎勵。”
夏鳶蝶:“”。“大意了。
應該先問的。
不過夏鳶蝶很快就沒了旁顧的心思,今晚遊烈就是全場唯一的中心和主角,身邊來往絡繹不絕,不乏海外的同行專業人士以及金融創投行業的重要人物。
好在某人當初要她做陪同翻譯時,讓助理轉達的那句“生疏了”,顯然只是謙辭——遊烈全程是用中文表達溝通,英文由夏鳶蝶翻譯。
但對方的英文表達部分,遊烈儘量不再勞煩某隻累得不輕的口譯官小狐狸,直接做聆聽和反應了。
這樣堅持了一個小時,高強度的商務對話終於漸漸鬆緩下來。
進入餐酒會後,遊烈身旁第一次有了一分鐘以上的空閒。
夏鳶蝶陪他站在場邊,抿了一口酒,然後苦巴巴蹙眉低眸:“我突然比較希望這是黑咖啡。”“快結束了,”遊烈勾起她手腕,很自然地看了眼她的腕錶,“最多再二十分鐘。”
"—"
夏鳶蝶差點被他的突然襲擊嗆—小口酒。
等遊烈擡眸,就見狐狸在身旁僵得—動不敢動似的,十分可疑。“怎麼了,”遊烈輕慢地望她,“你一副心虛的模樣。”
“沒有啊..…"
夏鳶蝶慢慢吞吞地把戴着腕錶的左手背到身側。
遊烈長眸微狹:“說起來,即便前幾天在浴室,你也不肯摘那條腕錶?“
“定製的,防水款,不用摘,”狐狸虛着眼神,在場中轉挪,企圖找點生機,“那條絲帶扣很難系的...…咦,那是誰?“
遊烈冷漠輕哂:“你覺得我吃你轉移話題這—套嗎?“
夏鳶蝶望着那—個方向:“好帥,有點眼熟。”
遊烈:“....…"
遊烈:“?“
前一秒還嘲弄絕不吃這套的大少爺下一秒就朝着夏鳶蝶望去的方向,轉投了視線過去。
餘光瞥及遊烈上鉤,狐狸暗鬆了口氣,提起的眼尾查下來點。
但還是配合地看着那個方向。
要轉移遊烈的注意力,目標還是要選準的。
因此夏鳶蝶還真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在隔着半場的那個方向外,此刻似乎剛進入酒會現場不久的那個男人,確實是個和遊烈一般的、在這片浩瀚宇宙星海里依舊能自成發光體的存在。
更何況,小心翼翼地縮着手指搭在他臂彎裡的,那人身旁的女孩,還是何家那獨一無二的千金小姐,何綺月。
幾秒後。
遊烈轉回來,看向夏鳶蝶。
那個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好像藏了一點夏鳶蝶此時還看不太透的情緒,停住幾秒後,遊烈也只是抿了口酒,淡淡垂低了眼簾。
“眼光不錯。”
"?“
夏鳶蝶眼尾輕提起來,這個回答有些意料外了。
不等她開口,遊烈不疾不徐地續上一句:“可惜他滿懷野心,是容不下一隻小狐狸的。”
能被遊烈這樣評價——
夏鳶蝶這一次是真的好奇了。
於是藉着交談模樣,她側過身去,認真打量起那個男人。
除了一副極好的白玉無瑕的皮相外,那人就是一派端方雅正的斯文紳士代表,他好像對待每一個人都謙和有禮,明明是被圍拱中間的上位者,卻看不到任何冷淡凌人的作派。
連容易顯得人斯文敗類的薄片眼鏡,由他戴着,反光都清柔繾綣似的。
若是換一身常裝,夏鳶蝶一定更認爲他是個書卷氣重的教授,文人雅士,而不是什麼商界巨擘。
總之,完完全全,看不出半點遊烈說的野心模樣。
夏鳶蝶好奇地轉了回來:“他是誰,和何綺月是什麼關係?“
“裴學謙,仁科資本CEO。兄妹。”
"....…”夏鳶蝶:“??”
夏鳶蝶很難不震驚。
那麼一位真實脾性傲氣凌人的大小姐,和這樣一個男人,怎麼能是同—家裡養出來的兄妹?
沒幾秒,夏鳶蝶忽然想起什麼,蹙眉:“可我記得,何家只有何綺月這麼一個兒女,老來得女,所以才寵慣至此的?"
“親生兒女,確實只有何綺月一個。”
夏鳶蝶震撼擡眸。
遊烈語氣輕淡:“何得露與妻子感情甚篤,但何太太身體不好,一直未能生育,兩人年過四十後就收養了一位義子,也就是裴學謙,中間一度要改姓何,大概有意培養他繼承家業。只是幾年後,何太太意外懷孕,生下了何綺月。“
夏鳶蝶聽得心情複雜:“那,裴學謙的位置豈不是非常尷尬?“
“嗯,所以他畢業後剛進何家的公司那幾年,很多人都嘲笑他是何家養的—條狗,掛着CEO的虛銜,但何家名下資產的實權和股份全是留給何綺月的,何家夫婦不過是養他在旁看門。”
遊烈停頓,垂眸,似笑非笑地睨着手裡的香檳杯:“最近幾年,裴學謙在海內外獨力做了幾個十分扎眼的創投項目,明面上沒人敢怠慢他了,私底下,這種言論還是不少的。”
狐狸輕眯了下眼,“你也這樣看?“
“你覺着呢。”
“既然你都說他滿懷野心了,那你看他應該是沒那麼簡單的。”夏鳶蝶繼續盯着裴學謙的方向。
“我想,那些人忘了一件事,”遊烈笑了下,不疾不徐地騰挪側身,“狗和豺狼,從外表看是很像的。”
夏鳶蝶聽着,看向裴學謙的目光就遲疑起來。
即便遊烈這樣說了,她也戴着這樣的濾鏡去看了,依然在那個看着三十出頭的男人身上找不到一星半點的野心感。
那這樣一個人,城府得要有多深沉?
夏鳶蝶想着,有點同情地往旁邊挪了挪眼——
站在裴學謙身旁,何綺月看着像是隻被縛了爪牙的小螃蟹。
何大小姐那樣嬌生慣養的千金之軀,夠經得起這樣一個豺狼虎豹似的幹兄長折騰幾回?何得露今年六十多快七十的高齡了,恐怕也很難庇佑女兒多久。
看來用不了多久,何家的資產都要改姓易主了。
夏鳶蝶正想着,面前的視野就全數被—道籠罩下來的陰翳攔截住。
“?”
順着筆挺領帶,狐狸茫然仰眸。
遊烈正懶散又略帶點危險地面對面睨着她:“裴學謙就這麼好看?“
夏鳶蝶誠實:“確實不錯。”
遊烈不緊不慢地朝她迫近—步:“比我也好看?”“
夏鳶蝶發現遊大少爺還是經不起逗。
眼下正是Helena科技的餐酒會,他還是全場焦點,就算此刻藏在這個角落裡擺出來一副休息勿擾的狀態,也免不了有心無心的無數目光往這邊兜落。
包括此刻,夏鳶蝶已經能感覺到有人開始好奇打量她了。
狐狸急中生智:“你酒會前不是還說了,不會拿別人和我作比,我也一樣的。”
拿他的話堵他的嘴,可惜他不吃這套。
遊烈冷冽地勾了下脣。
“那我—定要你比呢。”
".....…."
夏鳶蝶怕了他了,狐狸查下眼,語速輕且飛快:“如果他確實如你所說,那你們就是一個太陽一個月亮,完全兩個極端,沒辦法比。”
遊烈眼尾輕揚,低着聲又近—步:“誰是太陽。”
"!“
這種話還需要問她、他就是故意的!
夏鳶蝶微惱擡眸,威脅地睦他:“遊總,我要罷工了。”
遊烈啞然失笑,手裡酒杯輕撩了下,作投降意,他轉身回了場中。職業口譯官立刻正色跟上。
幾乎是遊烈甫─踏回場內,他身旁就有人圍攏上來,夏鳶蝶兢兢業業地做好翻譯本職,心裡算着時間,祈禱這最後二十分鐘快些過去。
臨近結束,過來與遊烈搭話的是位國內商業航天的同行,省了翻譯,夏鳶蝶本以爲自己可以就此退場——
沒想到對方的眼神卻是直奔着她來的。
“夏鳶蝶,夏小姐?”對方吐字清晰,眼神向她徵詢。
“您好,”夏鳶蝶略作遲疑,很快就回以謙和微笑,“我是。”
“哈,久仰大名啊夏小姐。”
夏鳶蝶眼神—緊,幾乎是本能地,她微繃直了腰背,壓着警覺看向對方——
她絕不想因爲她和遊烈的私人關係影響到Helena科技的商業交流。
如果對方要做嘲諷,那她一定會立刻離場。
夏鳶蝶身旁,遊烈察覺了什麼,眼神微微下壓了些。
結果卻是夏鳶蝶多慮了。
那人確定了她的身份,就開始了他的誇讚輸出:“之前我就聽業內朋友給我介紹過,說口譯行業有位夏老師相當了得,今天在會場現場,聽了夏小姐那一段辯論的同傳節奏,我才真正瞭解了什麼叫功底啊,很難相信夏小姐竟然是位業外人士...…"
遊烈從夏鳶蝶那兒收回視線,終於在對方漫長的溢美之詞又起一段時,他側前挪了半步。
“我早就——哎,遊總?“
“抱歉,陳總,”遊烈勾着淡然笑色,“夏小姐今晚畢竟是我的陪同譯者,現在也算工作中,您這樣,她會很爲難的。”
“噢,抱歉,那我長話短說,”對方繞過遊烈,朝夏鳶蝶遞出名片,“夏小姐如果有意留在航天領域做駐公司內的專譯,我司翻譯部至少有一個副部長的空缺,永遠爲夏小姐留着。”
遊烈笑色未褪,但沉低下去的眼神已經快給那張名片撕碎了。
一
尊重狐狸的職業性。默唸三遍。
遊烈再撩起眼時——
燈光慢慢落到最暗。
如漫步星河的背景音樂逐漸起勢,蓋過低微的雜音,酒會主持人開始致結束詞。
而方纔那人終於識趣地退場了。
昏暗到難辨面目的燈光裡,遊烈慢慢朝夏鳶蝶傾身:“扔了好不好。”
夏鳶蝶無辜轉頭:“我聽不懂遊總在說什麼。”
“他這是當着我的面,揮鋤,挖我的牆角。”遊烈眼神冷淡地朝昏暗裡那人離開的某個角落落了—記眼刀。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
遊烈轉過頭,看向沒良心還狡黠裝無辜的狐狸:“如果你真的要進哪家公司,入職翻譯部,那Helena科技應該是你的首選吧?“
“你們都還沒有翻譯部。”“會有的。”
“有也未必。而且我覺着翻譯公司或者自由翻譯都挺好的,短時間內不想進到一家大型企業裡。如果遊總很滿意我的翻譯服務,那可以繼續考慮和東石談別的翻譯項目合作——至於我個人,會酌情考慮,要不要親自接你們的項目邀請?“
身旁久久無聲,只有低而恢弘的背景音樂和主持人的結束詞。
夏鳶蝶正疑慮着,是不是對遊總太過冷血無情,惹得大少爺傷心了的時候,她就忽然聽見,昏暗裡那人側過身,幾乎貼上她耳疊。
他啞然低笑了聲。
“蝴蝶。”
"?”夏鳶蝶莫名其妙,微微往旁邊躲了下。
“小蝴蝶。”
仗着沒人看得清,遊烈又將她拉回身前。
那麼多人近在一個房間內,即便燈火昏暗,音樂恢弘,主持人演講蓋過了細微聲音——但他就不怕燈突然亮了,音樂突然停了。
那這點“苟且”豈不是要上明天的財經新聞。
夏鳶蝶木了臉:“你到底想說什麼。”
“只是想你知道,”
遊烈低聲:“就算以前是小蟲,現在也已經是隻漂亮又耀眼的藍蝴蝶了。你看,你飛過的地方,所有人的視線都會爲你停留。”
夏鳶蝶—怔。
“所以不管今後聽到什麼,不必怕,也不要慌,”遊烈擡手,在黑暗裡握住了她的,十指相扣,
“任何—個位置,你都配得上。自然也包括我身旁。”
夏鳶蝶覺得此刻的自己—定沒出息極了。
不然怎麼會叫遊烈—兩句話,她就說不出話,快要紅了眼眶。
怕回眸就會被他察覺。
皇鳶蝶垂下眼睫,也緊緊地握住了遊烈的手。
“...好。”
這—次,不管再面對誰,我都會盡—切所能,站在你身旁。
那晚餐酒會結束後,是遊烈親自開的車。
大概因爲要見客戶,場合禮儀總要迎合,遊總今天難得沒開出他那輛十萬不到的桑塔納,而是一輛低調的深灰轎車。
夏鳶蝶連車牌logo都沒來得及見,就被遊烈塞進了副駕駛座。—抱起來的。
夏鳶蝶有點懵了。
之後回家的一路,深灰色轎車彷彿開成了敞篷跑車,四扇車窗全落下來了,深夜的夏風從身旁呼嘯而過。
夏鳶蝶頭髮被吹得拂在臉龐,擡手想去按起自己這邊的車窗。
還沒落上去,她另—側的手背到手指就被遊烈的手扣在了手底,他掌心裡無故地灼人。
“冷嗎?”他像是試她手背的溫度,聲音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吹得,隱約有些低得發啞。
“不冷,”夏鳶蝶回答,“但是風有點大。”
“不關好不好?“
"....."
某人半哄半撩的低音炮拿出來的時候,只在—輛車內,都像扣着她壓在她耳邊說話。夏鳶蝶被他撩得臉頰微紅,另一邊的手指就縮回去:“嗯。”
夏鳶蝶有點奇怪——
昨天剛下了場颱風突襲的暴雨,今晚實在算不得熱。就算是熱,開車內空調也比這樣舒服得多。
大少爺的心思偶爾實在難以捉摸。
夏鳶蝶乾脆不去想了,她剛想將手腕支到下頜,就想起自己的手仍是被遊烈握着——那人單手指骨凌厲地掌着方向盤,另一隻手卻緊緊扣着她的。
“遊烈,”夏鳶蝶無奈,“這樣有危險,你好好開車。”
遊烈默然,側頸線上喉結像是滾了下。“特殊情況,”他說,“不握會更危險。”"?”
夏鳶蝶還沒來得及問是什麼特殊情況,就感覺到遊烈握着她的指骨略微鬆開了些。
狐狸剛要松下心神,卻發現那人的手並未離開。
遊烈仍是扣着她手腕,只是指腹很輕地從她指尖慢慢滑向下,像是細緻感受過她的每一截指節處的細膩,最後他指骨落進她指根的淺凹陷處,指腹略施加力度,更深也更重地揉撫過她指溝,繼而難以隱忍地將她手重新裹入掌中,緊緊握住。
“———”
狐狸偏臉朝着窗外,紅透了臉頰也沒轉回去。
她覺得太丟人了。
只是摸一下手而已,她怎麼會莫名覺出─種輕緩又情'色的意味。
—路風馳。
轎車剎停在遊烈家的地下停車場。
之後上樓的一路,夏鳶蝶錯覺自己真變成了只腿短的狐狸,且還是掛在仙鶴身上的狐狸掛件——還懵着就被拉下了車,然後只來得及看見前面那雙長腿疾步上了樓。
指紋鎖幾乎是被遊烈拍開的。
夏鳶蝶只來得及說了句等等,已經進到門內,像是某場步伐凌厲的探戈,夏鳶蝶眼前天旋地轉地—晃,就被遊烈託着後腰抵在了玄關的牆前。
“不等。”
遊烈黑漆漆的眸子抑着某種瀕臨邊緣的情緒。
最後一句話聲,他就勾起她下頜,將一個隱忍到粗暴的吻釋落。
又是玄關。
快要被咬碎噬盡的殘存理智下,狐狸被迫仰起纖細的頸,有些惱火又失神地陵着那盞感應明滅的玄關燈。
遊烈好像樂此不疲,叫它亮起又滅下,滅下又亮起。
夏鳶蝶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玄關門旁的矮櫃上。
高跟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到了遊烈的手裡。它們被他甩在了黑鎢深沉的金屬櫃子前,夏鳶蝶看着那兩隻暗銀色的鞋疊在一起,一隻將另一隻曲扣着,細長淺色的鞋帶被擺弄折起,很是難承盛情。
狐狸的最後一絲理智勉強維繫到遊烈將她帶出玄關的時候,她拽着他被她扯鬆了一顆釦子的襯衫。
“我今晚,還要覆盤今天研討會的,同傳錄音。”
晚禮服下的小狐狸眼神委屈,努力發揮出自己的最大演技,企圖讓遊烈眼底那漆山墨海似的慾念有一絲搖晃。
它確實晃了。
揹着光,夏鳶蝶彷彿看見遊烈眼底情緒崩陷,然後那片墨色就將一隻作繭自縛的小狐狸咕嘰—聲埋了進去。
扣着狐狸顫慄的腰身走進客廳時,遊烈猶在她耳邊哄了她句。“明天覆盤。”
大概是最後—絲理智已經淪陷的緣故,狐狸就單純無知地信了他的明天。
直到那天晚上,夏鳶蝶聽了一遍又一遍餐酒會上那恢弘空靈的被她說了一句好聽的背景音樂,然後聽見背景音樂裡的歌唱家高聲蓋住了一隻狐狸被下鍋冷水煮,溫水煮,沸水又煮的哭腔,以及狐狸爪子無數次扒上鍋沿兒,又被扣回鍋裡的動靜。
到那—刻夏鳶蝶纔在某個間隙裡咬牙切齒地恍悟——
去他的明天。
遊烈根本就沒打算要她活到明天!
夏鳶蝶覺得自己那天應該特別像遊烈以前說的兩面三刀的狐狸,她竟然能夠在求饒和罵他之間幾乎沒有間隙地切換。
最終殊途同歸。
都是連再咬一口泄憤的力氣都沒有,意識就跌入無邊的昏沉裡。
那天晚上夏鳶蝶睡得無比零碎,總是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只好像每一次醒來都在一個不同的地方。
等徹底醒來時,可能是早上,也可能是傍晚。遮光簾十分敬業地發揮了它屏蔽晝夜感知的功效。
夏鳶蝶合回去眼。
她現在眼皮都不想擡一下。手腕也不想。
腿也不想。哪哪都不想。
但是她想擡起—把刀,乾脆嘎了仙鶴以絕後患。
狐狸正秉着這種和平的念頭,躺在牀上裝死狐狸的時候,旁邊就有溫灼的呼吸覆上來,在她眼角輕親了下。
“醒了?“
某人可恨又可惡又讓她想起難以啓齒的畫面的聲音,在此刻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勾了回來。
狐狸本能地慄了下。
大約是這回抖得太明顯,遊烈都怔了證,一兩秒後他忍俊不禁,低頭埋在女孩長髮間就悶啞着聲笑起來。
狐狸氣瘋了,沒表情地就近咬了他修長的頸側一下。
“你還笑...!“
遊烈任狐狸被欺到無力地反擊,仍是笑意難禁:“是你說,要給我補償的。”
“—次叫補償,”夏鳶蝶紅透着臉卻沒情緒地磨牙,“次次叫變態。”
“是一次。”
遊烈啞得蠱人的笑抵着她耳心:“每個房間一次。”
“——??"
夏鳶蝶快要把小虎牙咬碎了:“你買這麼大的房子,就是爲了換地方嗎?“
“是,”遊烈應得—本正經,“你怎麼知道。”
“遊、烈!“
狐狸跳起來要咬死仙鶴和他同歸於盡——
可惜彈起不到三公分,又因爲腰軟嗚的—聲就埋了回去。然後被遊烈笑着,順勢捉回懷裡。
夏鳶蝶在遊烈家裡休養過一個週末才活了過來。
中間還覆盤過了研討會的同傳錄音,只不過是窩在遊烈懷裡聽的——遊烈以無恥的甲方身份,要求旁聽。
夏鳶蝶實在沒力氣跟他鬧了,乾脆隨他去。反正是隻是同傳的手機錄音而已。
這也算是譯員的習慣之一,每次同傳結束後都回家覆盤—遍,做自我批示和調整改進。
大概是那天下午落地窗內的陽光太好,也或者是某人造孽太過。
夏鳶蝶堅持着聽完自己那一部分的同傳錄音,就熬不住了,耳機都沒摘,就那樣困得在遊烈懷裡睡了過去。
遊烈怕小狐狸醒來以後戴得耳朵疼,就輕手給她摘掉了。
但他戴的那隻沒摘,手機自動播放的音頻也沒停——
自制音頻裡面全部都是夏鳶蝶在各種會議裡的同傳錄音,齊齊整整的,不過只有最近一個月,遊烈想是超過一個月的都會被她備份整理到別的地方了。
這週末Helena科技全體放假。
遊烈也難得休一次假,左右無事,他就—邊給狐狸當抱枕,一邊聽她耳機裡的錄音。
這樣聽得日暮將落。
最後—條錄音播放結束,跟着咔噠—聲。
遊烈擡眸,剛想去點循環播放,耳機裡就忽然響起一個低低的,帶點磁性笑意的少年聲音:
[狐狸,我都這樣錄了,你英語再不過百可不行.....]
遊烈一停,眼神滯然壓下。
那是一個很長的,沒有名字,只有數字編碼的錄音。遊烈指骨握得微顫,慢慢拉動播放條。
[期末英語聽力覆盤,這是誰家的小狐狸,聽力纔拿了一半分....…][月考進步了,完形填空竟然被你拿了滿分....]
[這周開始聽力錄音難度晉級..…]
[你飄了狐狸,今天竟然怪我發音不清,那是故意模糊聽力答案,你要習慣才行..…]
無數年少時,無數句。
遊烈終於還是停下微慄的指骨,他拿下耳機不敢再聽下去。
一
這是他高中時給她錄下的無數份英語錄音,被她截取了其中所有他念題以外的字句,拼成了這樣—條几十分鐘的錄音。
遊烈不知道,這些年夏鳶蝶聽了多少遍,才能叫每月整理掉一次錄音的手機裡,仍然留着七年前的—份音頻。
遊烈突然發現他可能錯得厲害——
時隔七年,他的狐狸早就學會更深地藏起自己。
他以爲她離開了他的這些年裡依然笑靨如新。
但那只是、他以爲而已。
夏鳶蝶是在黃昏裡被遊烈的碎吻從夢裡喚醒的。
她睜開眼,就看見落地燈微醺的光暈裡,遊烈深長的眼尾低抑着,墨眸裡像壓着一線情緒,他力度很輕但呼吸很重地吻着她,眼神裡蘊着她看不分明的意味。
像——要哭了—樣?
夏鳶蝶一下子就被自己這個詭異的想法嚇得清醒。
小狐狸吞了口口水,面無表情地抵着仙鶴的下頜往另一邊:“你想都不要想,明天就是週一了,我還要上班的,裝可憐也沒有用。”
遊烈也不介意,他就垂着濃密長睫,輕啄吻她抵上來的掌心。
“!”
狐狸指尖都蜷縮起來,磨牙:“遊烈。”
“嗯,我在,”遊烈終於吻到她脣上,聲音抑得很低,“不做什麼,只是想親親你。”
夏鳶蝶一怔,隨即很輕地哼了聲:“你昨天以前說話可能還有點可信度,現在,沒有了。”
最後—吻在她眉心收尾。
遊烈支起身,認真垂望着夏鳶蝶:“以後,不管遇到任何事情,至少不要在我面前再逞強了,好不好?”
夏鳶蝶很少見遊烈這樣深沉而認真的眼神。
她幾乎是本能地,跟着他那個眼神點下頭去。乖狐狸得很。
遊烈眼底連着心口—軟,又低頭親了親她眼睫。
“———"
夏鳶蝶醒過神,想起什麼,微惱地陵着他:“可昨晚我說我不行了,你也沒有真的停。”
遊烈似乎是有點意外,狐狸會突然在這個時候翻這筆賬。
他停頓了下,淡淡莞爾:“我已經很剋制了。”
夏鳶蝶輕磨着牙,忍下了罵他的話。畢竟昨晚意識不清的時候已經把她會用的詞全都翻來覆去地罵窮盡了。
於是小狐狸硬生生擠出個要咬死他似的微笑:“請問你‘已、經、很、克、制’的點,體現在哪裡?“
“嗯......."
遊烈垂着長而微卷的睫,思索了下。“我們都還活着?”
夏鳶蝶:“—”
夏鳶蝶:“?? ?“
歪,妖妖靈嗎。
這裡有變態麻煩快把他抓走啊!!
Helena科技的重點項目終於告一段落。
新的一週,夏鳶蝶的—組就以覆盤和彙總這次Helena科技翻譯項目,並形成書面報告爲重點工作。
由於某些難以言明的原因,夏鳶蝶請了一天假。
她入職東石以來的第一次請假,居家做了Helena科技這次項目的書面報告。
—直到出電梯前,夏鳶蝶還在嚴肅地對着梯廂裡的鏡面研究,自己脖子上那上了裡三層外三層的遮瑕霜以後,某人留下的罪案痕跡是不是完全蓋住了。
確認無誤,夏鳶蝶鬆了口氣,踏出電梯。
上班時間還沒到。
出乎意料地,項目組的辦公區裡,今天安靜得十分詭異。
尤其是在見到夏鳶蝶後,一組組員們跟她打過招呼,卻不約而同地快速避開她眼神,低下頭去。
夏鳶蝶眼神微動。
Helena科技的項目該算是大獲成功,組內卻這個氣氛,似乎有什麼不太好的事情發生了啊。
不等夏鳶蝶將包掛上工位,她就對上了從茶水間出來的羅曉雪的視線。
羅曉雪朝她飛快地擺了擺頭。
夏鳶蝶略作遲疑,放下包,跟着走了過去。
羅曉雪把夏鳶蝶拉進了衛生間裡,專門確認了下隔間裡沒人,這才一臉無語地轉出來。
“恭喜你啊夏組長,又犯小人了。”
“嗯?“
夏鳶蝶倒是不太意外:“—組氣氛是有點怪,出什麼事了。“
羅曉雪梗了幾秒,似乎不知道怎麼說,最後乾脆憋成了一句罵:“不知道哪個煞筆乾的好事,今早有封匿名信,直接送到了錢總辦公室——說你爲了跳槽去天傳,出賣客戶資料,謀取私利。"
“我出賣客戶?”夏鳶蝶驚訝,“哪個客戶?“
羅曉雪憋了幾秒,帶着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言難盡:"Helena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