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從季晨的眼角滑落,滲透到白色的枕頭裡。
喧囂的包子鋪。
“嘶——”
吐出一口包子,蕭寧的眉梢微微擰緊,滿是油污的桌角多了一塊骨頭,上面摻雜着鮮血。
“你,你吐出來幹嘛?”坐在蕭寧對面的阿鬆一臉可惜,雙手躍躍欲試,恨不得要把那塊骨頭拾起來擱在嘴裡。
“不能吃。”淡淡的聲音在嘈雜的環境中反而倍顯清晰,老闆娘和老闆依舊如以往般當仁不讓地侃侃而談。
阿鬆很快忘了這塊骨頭,繼續進行關於阿明的對話。
“他可乖了,別人都說我傻,可是我能夠完完整整地記得他剛出生的樣子呢,又小又皺巴,跟個小猴子似的。”聲音戛然而止,阿鬆慌亂地嚥了口包子,“他是小猴子,我是不是就是老猴子?”
厚重的眼鏡片後蕭寧的視線深邃而複雜,眼前喋喋不休的阿鬆讓他感到爲難,不是煩躁,而是心痛。
他明白季晨爲什麼偏偏選擇阿明,這是那個十六歲的孩子絕對不願意承認的。
嫉妒。
嫉妒阿明有着一個雖然癡傻,但卻愛他的父親,儘管他表現得冷血,可他歸根究底還是個渴望得到家人疼愛的孩子。
“一個不孝敬父母的人,絕對不是好人,你們想想,連父母都不愛,他怎麼可能愛這個世界?”
這句話是蕭寧高中的時候,那個又矮又胖的禿頂班主任說的。其正確與否難以證明,只是反過來看,一個連父母都不愛他的人,一定會覺得自己被世界拋棄了。
吱啦。
法國梧桐樹上陡然掉落一道黑影,那隻蟬發出生命中的最後一聲哀鳴,晃晃悠悠栽倒了透明的玻璃上。
......
時間緩緩流逝,清早起牀,葉片上的秋霜一天比一天厚重。
季晨前不久剛好滿十六歲,罪責沒了緩刑的可能,死刑確定在明年春天執行。
偌大的會議室裡,一張張惶惶不安的臉龐議論紛紛。
周青面無表情,絡腮鬍上方深邃銳利的眼眸如同過冬下山的野狼,冷冷地掃視着房間裡的每一個人。
錢,不見了。
季晨的那五十萬塊錢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完全沒了蹤影。
然而經過調查,季晨並未去過其他地方,思來想去,周青得到一個大膽又可怕的結論——局裡有內鬼。
聯繫到之前宋怡到局裡偷乳玉珠,這個猜測再一次得到證實,周青越想越覺得脊背發涼,便打算開會審問一番。
牆壁上的掛鐘多年前就停止了使用,厚厚的一層灰下時針永遠地停在了過去,沒一會兒,會議室的氣氛變得焦灼。
看不出來,什麼也看不出來。
其實周青也清楚,即便是把局裡的每個人都一對一審問一通,也難以找到答案。可只要那個人存在,他就如鯁在喉,不過是幾天時間,他忽地意識到自己竟處在了懸崖峭壁,而把他帶到這裡的人,竟然在他背後。
實在找不出答案,再這麼拖下去只會影響辦案效率,周青只得擺擺手,艱難地擠出一聲:“散會。”
“周隊這是怎麼了?”
“誰知道,更年期到了吧。”
“簡直莫名其妙,這老狐狸不會又憋什麼壞水吧。”
......
邊走邊吐槽的警察中,一張臉龐微微勾起輕笑,可眼底卻是一片冷意。
周青,日子還長着呢。
大風從城市上空吹過,厚重的雲絮把上弦月遮得嚴嚴實實,身側無數高大的喬木影影幢幢,樹葉摩挲的聲音像是有人藏在身後,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
蕭寧的脊背滑下汩汩冷汗,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框,溼潤的手掌微微顫抖。
把手伸進口袋,打算掏出手機看下時間,空蕩蕩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蕭寧臉色驟變,目光投向不遠處幽深的樹林。
陰氣沉沉的冷風迎面襲來,葉片尚未完全凋零的樹林裡發出一陣如海潮般的聲響,蕭寧嚥了口唾沫,目光如牢籠裡的小鼠,警惕而又戒備地四下張望。
不對,蒼白的臉上劃過一絲驚恐,蕭寧搖搖頭,這裡不止有風吹樹葉的聲響。
修長的兩腿飛速變換,陰暗死寂的樹林深處,整個世界只剩下頭頂上一點星光,周身彷彿有無數張看不見的面孔,對他露出譏諷的笑意。
逃不出去的——耳畔彷彿有誰這麼說道。
雲層翻卷,朦朧的月輝灑下,蕭寧如釋重負地頓住腳步,劇烈地喘息。
“唔......”
尖叫聲終於被扼止在喉嚨裡,蒼白的指節緊緊捂住嘴巴,蕭寧拼命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響。
嘴巴、耳朵、大腿、腳掌......
昏暗的光線下無法分辨斷口是否有猩紅的鮮血,可單單這般望去,蕭寧就感到嗓子眼一股腥甜,鼻間也傳來腐臭的氣息。
全部都被分離開了,牙關和嘴脣不停顫抖,蕭寧幾乎快要剋制不住,是多麼變態的人,纔會把屍體一點點分離開,擺成眼前這般恐怖詭異的景象。
輪廓模糊的器官被釘在距離蕭寧方圓三米左右的幾棵樹上,過於分散的狀態帶來一種非人的錯覺,中央一個圓滾滾的腹腔倚在一棵格外高大的樹前,劃開的肚皮裡擱着同樣圓滾滾的腦袋。
“眼睛.......我的眼睛......”
哀怨的聲音響起,蕭寧連退幾步,他猛然知道自己方纔聽到的聲響是什麼——人的呻*吟!
載滿恐懼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顆包裹在腹中的腦袋,身體像是勞累了許多天,頹然乏力,冰涼一片。
突然,腦袋的眼睛陡然睜開,兩個黑漆漆的洞口無神地望着蕭寧的方向。
嘴巴大開,蕭寧拼命地呼吸着已然變得污濁的空氣,他想要拔腿就跑,可那兩孔黑洞就像是美杜莎的瞳孔一般,視線投來,人就無法移動分毫。
“眼......眼睛在那兒。”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眼,蕭寧顫抖地伸出食指,指向腹腔兩側的胳膊。
黑白分明的圓潤球體一邊一個,被兩隻手掌安安穩穩地託着......
血肉模糊的腦袋被胃液腐蝕,已經看不清臉上的輪廓,“他”抽搐了一下,破碎的聲帶發出一抹低沉的笑。
肩膀處陡然傳來柔軟冰涼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