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等待不再難熬,我叼着菸捲,甚至不經意的哼出小曲來,只有鬼才知道我哼的是什麼。
直到下半夜的光景,這是猜測,因爲我在非常態的精神狀態下無法較爲靠譜的預估時間,月亮似乎對我完全失望了,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只留下一片純粹的暗夜。卡車的燈光終於穿透了黑暗射了過來,這光亮如同火光,點燃了我遍佈周身的興奮,幾乎使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烈焰騰騰。
四輛大卡車像是緊密的串在一起,間隔很短,慢慢接近了橋頭,我深深的吐了幾口氣,扔掉了菸捲,調整好槍口,叮囑自己再耐心幾秒鐘,等到他們全部上橋。橋身足有四五十米長,足夠容納的,重要的是橋面很窄,容不下並排的兩輛大車,這將使他們無法快速退卻。
機槍的聲音震碎了整個夜空,槍口的火光讓靈魂開始肆意的狂舞。子彈在前面卡車的駕駛室內外撞出無數的星光,我死命的扣住扳機,晃動着槍口。
第一輛卡車偏轉了方向,撞過橋邊簡易的護欄,接着慢慢傾斜了車身,栽到橋下去了,第二輛卡車毫無遮攔的呈現在我的面前,有士兵跳車向後奔跑的身影,我只是大致的掃去,絲毫不在意。
機槍的嘶吼、子彈的撞擊、無助的哀嚎……。
我在這壯觀的背景裡放縱,直到機槍猛然歇了火,我才聽得彈殼落地那清脆的天籟之音。
直到我朝山林沖去,才陸續響起槍聲,顯然倖存的傢伙還把那架失去作用了的機槍當做目標在胡亂開火。
手腳並用,充盈全身的快感帶給我神奇的力量,很快就到了半山腰。在一處草叢間趴下身子,我開始從瞄準鏡裡審視適才瘋狂的現場。
有一輛卡車退到遠離橋頭的地方去了,橋上趴着兩輛,後邊那輛冒起了熊熊的火光,照亮着現場的狼藉。我努力搜尋着可狙殺的目標,只要能發現,我就決不會放過!
一道猛烈的火光從那輛着火的卡車上迸發出來,像是一個巨大的火球猛然照亮四周的山野,無數雜物在火光裡飛騰,緊接着傳來劇烈的爆炸聲,整個橋身在爆炸的火光中斷裂,開始飛濺、墜落。等到稍稍安定之後,已經看不見卡車的影子,橋還在,只是中間缺了二十來米的一截。
真活該,那車上有彈藥!
狙殺已經不現實了,誰會在裝了彈藥的車輛着火之後不迅速逃離的?我開始行動,趁着着難得的火光遠離這座註定要被某些人牢記的斷橋,開始搜尋下一個目標。
對於我,這完全不是戰爭,而是恣意妄爲的放縱,直到事情平息之後,也不知道這番瘋狂玩死了多少人。至於這舉動會被他們怎麼分析、解讀,似乎都與我毫不相干,大不了叢林之間多一些狙擊手,這早已不能引起我的擔心。
儘管已經毫無顧忌,我還是進行了大範圍的轉移,就算生死由命,潛意識裡依舊不願在槍口附近逗留。接連很多天,都沿着山林茂密的軌跡穿行不息。期間有碰到零星的越軍,也都選擇了繞行,一時間裡,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
大姐的音信全無,連憤怒都逐漸沉淪了下去,心底空蕩蕩的對一切都全然麻木,走累得時候就胡亂躺在草叢或岩石之間,擡頭望着無邊無際的黑夜抑或在天空迷路的雲朵,沒有思緒、沒有遐想。只是猛然醒來的時候,眼角溼漉漉的總有淚痕。似乎心碎到無法彌補,哭泣都不再是自己能掌控的。
許多天之後,我在某個山凹裡發現一座廟宇。
帶着滄桑的屋頂,四角挑向山林,牆壁是灰一塊白一塊的斑駁。看起來是廢棄很久了的野廟。
心底猛然一動:我想去祈禱,去乞求那虛無的神靈,哪怕億萬分之一的靈驗,爲大姐,我願意。
在山澗邊洗漱一番,這是我能表達虔誠的方式。把槍和子彈包裹好了埋在一處巖壁下,帶着滿是血腥的殺器前去祈禱,怕是會適得其反。爲了應付難以意料的危險,鋼刺依然插在腰間,用衣角儘可能的擋好。
人就是這麼矛盾的玩意,一點點的善行和虔誠之舉,都希望神靈清楚的看見,而那些骯髒的私心,總希望神靈看不見。由此來看,世人也挺讓神靈爲難的。
廟門虛掩着,暗紅的油漆已經剝落不堪,但厚實的木板依然完好。昏黃的光影灑在上面透着神秘的溫潤,使人寧靜。我輕輕的推開門,門軸發出喑啞的聲響,在這山野裡格外的清脆。
剛剛跨進去一步,門後邊閃現出的一個身影讓我赫然大驚,緊接着聽得“嘭”的一聲響,腦袋頓時沉重、迷糊起來。
我在迷糊裡試圖動彈一下身體,左手傳來一陣劇痛。微微張開眼睛,我就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爲什麼還要清醒過來。
一座高大的神像佈滿灰塵的端坐在廟堂正中,前邊的香火案上放着刀和槍,再前邊的空地上圍坐着三個人,三個人的中間是一團旺盛的火,火焰上架着一隻兔子樣的動物,冒着着熱氣,但我聞不到任何味道。
我背靠着一根柱子坐在地下,左手被高高的固定在頭頂,我擡頭看去,他們用鋼刺將我的手掌釘在了柱子上,血水凝成的痕跡一直延伸到胸前。
這是人世還是陰間?這昏暗是地府的特徵還是我昏迷太久,天已經黑了?他們是鬼還是人?一連串的問題容不得我去留意手掌的劇痛。定睛看去,這三個傢伙就算是人,也斷然不是好人。
一個是個矮粗的莽漢,鬍鬚佈滿了圓形的大臉,正專心的大口啃肉。另一個相對身形高挑,狹長的臉帶着蒼白,還有一個也是個矮個子,揹着身,看不清臉,模樣大概介於那倆人之間。
身在越南的時間算得上漫長了,但我依舊很難聽懂他們的交談,但能夠斷定他們都是越南人。
是人就好,至少還有對抗的基礎。
他們會怎麼處置我?會把我當成什麼人?我一概不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幸而我已將槍和子彈埋藏了,若不然,估計就沒有醒來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