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而漆黑的病房裡,嗖嗖的冷風呼嘯而過。
兩個男人環抱在一起,躺在牀底上,靠對方身體的溫度取暖。
不經意的一次抖動,便能帶來心靈上的戰慄。
人性的微妙而又偉大之處,可能就在這樣一些極端的情況之下才會觸發。
當趙直在黑暗中確認了自己剛纔摸到的東西是一把匕首的時候,他的呼吸在瞬間凝滯了。
一個恐懼且驚悚的念頭出現在了趙直的腦海內。
這個病友——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在進入病房之前,他就在身上藏了一把刀。
他是個危險分子,他想要殺人!
但他到底要殺誰?肯定不是自己……
趙直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將匕首貼在了自己的掌心上,然後將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腰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帶着憂傷的喘息聲,余文澤將耳朵裡的耳麥緩緩拔了出來,在被窩裡輕聲道:“趙直,我是名警察。”
黑暗而陰冷的被窩再次陷入了沉默。
趙直猛然朝外翻了一個身。
冷風嗖嗖地颳了進來,像刀子一樣割在兩個人的身體上。
然後,很快,趙直就再次翻回了身子,抱緊了余文澤的腰:“現在已經不是了。”
余文澤愣了一下,隨即低聲道:“我永遠都會是一名警察。”然後他緊接着道:“不過我依然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人。”
說完之後,余文澤將耳麥重新塞回耳朵裡,環抱住了趙直。
兩個人的鼻樑再次抵在了一起。
過了一會之後,趙直悄悄將那把匕首放在了余文澤的腿邊。
兩個人的眼睛緩緩閉上,呼吸緩慢而悠長。
與此同時,隔離室外面。
鄭護士長和麻子臉院警雙雙瞪大了眼睛望着隔離室,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麻子臉望着牀底下一動不動的那兩個人,有些失望地道:“要是我就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鄭護士長臉色有些發冷地道:“所以你根本就沒有機會。”
麻子臉院警偏過頭去,盯着鄭護士長那碩大的身軀,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要說什麼話,但最終還是憋回了肚子裡面,但他的臉上卻浮現出了一絲略顯怪異的笑容。
鄭護士長似乎並沒有察覺麻子臉院警的異樣,她雙眼依舊望着隔離室,然後低聲道:“去關了吧。”
麻子臉院警嘴裡嗯哼了一聲,走到了儀器旁邊,關掉了開關,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鄭護士長依舊站在透明牆壁面前,一隻手拿着記事本,另外一隻手拿着筆,不停地寫着什麼。
良久之後,護士長才停止了記錄,她擡起頭,再次確認了一次隔離室裡面的情況,然後對着麻子臉院警道:“好好看着裡面,出了任何事你都要負責。”
麻子臉院警雙眼半睜半閉地道:“知道了,鄭大護士長。”
鄭護士長忽然快步走到麻子臉院警跟前,低頭凝視着他,表情嚴肅地道:“把大字去掉。”
麻子臉院警的眼睛睜開,看到了鄭護士長的大臉龐以及厚嘴脣,感受到了一股來自不像是女人身上有的那種壓迫感,他嚥了一口唾沫之後才道:“知道了,鄭護士長。”
鄭護士長緩緩直起身子道:“還有,明天把錄像拷貝給我一份,我要完整版的。”
麻子臉院警點了點頭,張開的嘴巴還沒有說出話,鄭護士長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隔離室。
麻子臉院警望着鄭護士長那寬闊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外面,嘴角抖動了一下,眼神隨即變得陰險了起來,他‘呸’地一聲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語地道:“誰不知道你的那點屁事,還跟老子在這裝人物!”
麻子臉一邊說着話,一邊走到了門邊上,將剛剛打開的房門鎖上了之後,才重新返回到沙發上,雙眼眯縫着望向隔離室。
鄭護士長從隔離室出來之後,直接走向了自己在三樓的辦公室,斜對面院長的辦公室裡面的燈似乎還亮着,隔壁梅醫生的辦公室的燈也亮着。
鄭護士長悄悄往旁邊挪了一下身子,豎起耳朵聽了一會,裡面靜悄悄的,沒有任何的動靜。
鄭護士長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她坐在椅子上,將觀察記錄放在了桌上,仔細思考着。
在她看來,情況似乎已經很明朗了。
三項考覈很順利地在一天之內就完成了,而且有兩項竟然是同時完成的。
想到剛剛發生的一幕,直到現在鄭護士長還心有餘悸,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個特殊觀察的任務到底合理不合理……
不過,就算是不合理,她也沒有什麼辦法,畢竟是院長和梅醫生兩個人定下來的。
鄭護士長輕吸了一口氣,低頭將紙上的內容重新整理了一份新的出來,放在了桌上。
整理完之後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鄭護士長感覺自己的身體有疲累,記憶中似乎很久都沒有熬過這麼晚的夜了,她趴在了桌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矮小的紅色身影悄無聲息地走過了鄭護士長辦公室的門口,然後幾秒鐘之後,紅色身影倒退着走了回來,身影站在了門口,靜靜凝視着趴在桌子上的護士長。
紅色的長袍在地上微微抖動,身影站立了十幾秒鐘之後,伸出一隻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將辦公室的房門輕輕關上,然後拖着紅袍朝前走去,打開了鄭護士長隔壁的那間房門。
那是梅醫生的辦公室,同樣也是梅醫生的臥室。
矮小的紅色身影踏入了那間辦公室,一張戴着黑白相間彩色骷髏面具的臉緩緩扭過來,逐漸消失在了門縫後面。
天空不知何時已經亮了起來。
黎明的曙光照在窗玻璃上,帶着一股溫暖人心的力量。
不管怎樣,只要不死,太陽總會升起。
趙直和余文澤從隔離室的牀底下鑽了出來。
房間內的溫度已經迴歸正常,兩個人相互望着對方,似乎有種異樣的感情在兩人中間流動。
趙直輕嘆了一口氣,望了一眼余文澤的腳踝上,那把半露在外面的匕首,說道:“謝謝你。”
余文澤彎腰將褲腿蓋好,直起了身子,望着趙直道:“我知道你絕對不是精神病人。”
趙直沒有說話,他偏過頭去,望向了牆角,一向堅強固執的他竟然在瞬間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一股強烈的心酸和悲哀涌上心頭。
過去的那麼多年,雖然辛苦,雖然孤獨,雖然同樣無人訴說也無人安慰,但總歸是清清白白問心無愧的,總歸活出來的是自己,總歸可以四處遊山玩水,想怎麼睡就怎麼睡。
但現在……
趙直的眼眶有些發紅,他緊咬着牙關,將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壓了下去,然後深吸了幾口氣,轉過頭來,望了余文澤一眼,咬着牙堅定地道:“我會出去的,一定會!”
余文澤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坐到了自己的牀上。
趙直將地上的被子撿了起來,拖在地上,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牀走去。
房間內再次陷入了沉默,但這一次,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尷尬。
經過了一夜的身體貼合,這兩個男人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係,遠遠不是信任兩個字能夠形容的。
隔離室外面的黑布重新降了下來,將透明玻璃牆遮蓋住。
鄭護士長站在內層隔離室的門口,手中握着剛剛從梅醫生那裡拿來的確定書,她再次低頭看了一眼上面的危險程度等級標識:B+。
這一次梅醫生給予了鄭護士長莫大的信任,對此鄭護士長還是很感動的,但同樣地,她也意識到,這件事,全權責任將會在自己身上,以後出了事都只能怪在自己頭上。
因爲趙直的這個隔離觀察任務說明報告和觀察記錄都是自己報上去的。
當然鄭護士長都是如實上報,並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遮掩和修飾,她一向如此,一向很規矩……
不過,這不正是護士長們應該做的事情嗎?
將決定權交給上面,有風險的事情自己承擔,出了事責任全部包攬。
不然要她這個護士長有何用?
鄭護士長高高的鼻樑忽然簇動了一下,後背禁不住又開始疼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對着旁邊的麻子臉院警輕點了一下頭。
麻子臉院警將隔離室的房門打開。
鄭護士長往裡跨了一步,望着躺在牀上的趙直,粗狂而厚重的聲音從她的喉嚨裡面發了出來:“趙直,出來吧。”
牀上的趙直翻了一個身,沒有動彈。
鄭護士長提高音量道:“趙直,出來!”
趙直還是沒有動彈。
鄭護士長給旁邊的兩個院警使了個眼色,兩個院警分別掏出警棍,一前一後朝着趙直走去。
就在此時,另外一張牀上的余文澤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了趙直的旁邊,拍了一下趙直的肩膀,然後低頭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話。
趙直的鼻孔裡面似乎發出了一聲壓抑而憤怒的嘆息聲,然後緩緩地,他從牀上走了下來。
趙直腰桿挺的筆直,目視着前方,菱角分明的臉上帶着一股剛毅的神色。
他的臉似乎比剛來的時候瘦削了,鬍子也變長了,但眼神還是和剛來的時候一樣,倔強固執,不服輸。
麻子臉院警走了過來,警棍在趙直的身上輕點了幾下,陰笑着道:“昨晚爽不爽?”
趙直依舊目視着前方,一句話都沒說。
麻子臉院警似乎感到有些無趣,他正準備放下警棍,用語言好好挑逗一下他,驟然之間,一隻手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一把將警棍抓住,然後順勢下壓——
只聽‘啪!’地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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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棍的棍頭重重砸在了麻子臉院警的兩腿中間。
麻子臉院警‘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臉上露出了痛苦和憤怒交雜在一起的糾結表情。
趙直面無表情,眼神兇狠,大踏步朝着門外走去,當他和鄭護士長那寬闊的肩膀撞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有絲毫的退讓。
“砰!”地一聲,趙直的肩膀硬生生撞開了鄭護士長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