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護士長說了很久,纔沒有讓麻子臉院警和另外幾名院警的警棍將趙直砸成一攤爛泥。
這是鄭護士長應該做的事情,但不是必須做的,不過今天是她將趙直帶入病房的第一天,她有必要讓一個身體暫時健康的趙直住進病房裡面。
而在之後,鄭護士長就不會再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傻事了。
麻子臉院警和另外幾名院警對着趙直比出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然後才憤怒地離去。
趙直從牆角落站了起來,怕打掉身上的泥土和塵埃,在剛纔被打的地方揉了幾下,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
從走出隔離室之後,趙直似乎變得沉默了許多,也冷漠了許多。
但是,在他的心底,始終燃燒着一把熊熊烈火,並隨時準備將所有的一切不滿之人和不滿之事,焚燒殆盡。
鄭護士長和鈴兒領着趙直來到了四樓,早上的走廊裡出奇地安靜,有兩個手拿對講機的院警正在樓道中巡邏。
她們在走廊居中的一間病房前停了下來。
病房號:407。
房門虛掩着,鄭護士長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房間不是很大,一眼可以望到盡頭,四周的牆壁是白色的,最裡面一扇牆壁上有一扇窗子,藍色的窗簾拉的很緊密。
黎明的曙光照在窗簾上,細微的藍色光線躍進房間,使得房間內顯得朦朧而詭秘。
房間裡面一共有四張牀,正中間有一張桌子,桌前擺着兩張凳子,其中一張凳子上端坐着一個穿着白藍格子病服,戴着黑框金邊眼鏡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右手輕端着一個茶杯,左手舉着一張報紙。
中年男子輕輕在杯口處吹了一口氣,白色的水汽從嘴前飄起,男子似乎很陶醉地閉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將茶杯放下了。
茶吹過了,可並沒有喝。
是時候未到。
中年男子將報紙微微下壓,擡起眼睛朝着門外望了一眼。
“有新來的病人?”中年男子的聲音很輕,但咬字卻異常清晰,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而且語氣中透着一股淡定。
“孫老師,今天感覺怎麼樣?”鄭護士長踏進病房,左右看了一眼,隨口問道。
“感覺很好,每一天都很好。”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他的眼睛悄然繞過了護士長的身體,望向了門口那個男子。
“這是新來的病人,以後就是你們的病友,他叫趙直,以後你們要相互照顧。”鄭護士長挪了挪身子,指向身後的趙直說道。
“我叫孫震陽,別人都叫我孫老師,以後你也可以這麼叫我。”孫震陽對着趙直笑了起來,笑容看起來很自然。
趙直的嘴巴蠕動了一下,張開口卻忽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就在這時,靠裡面的一張牀上,一個人忽然筆直地躺了起來,他的雙眼緊盯着趙直,咧開嘴道:“你走進了我的夢裡,可你並不是一個人。”
他說話的語速很慢,一句話中變換了多種語氣,似乎代表這句話也隱藏着很多層含義。
鄭護士長剛想要開口說話,那個人忽然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孫震陽似乎笑了一聲,再次將茶杯端了起來,然後輕吹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護士長轉過頭望着孫震陽道:“孫老師,這杯茶喝了多久了?”
孫震陽微微睜眼,面帶微笑道:“不多不少,五年零四個月。”
鄭護士長似乎輕嘆了一口氣,沒再多說話,然後她走到靠門的那張牀邊,指了指那張牀,對趙直道:“這張牀以後就是你的牀了,等會把衣服換上,記住,你的號碼是702。”
趙直一句話都沒說,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鈴兒悄悄走到了牀邊,彎下身子,將牀上的牀單捋整齊,將被子鋪開,然後將衣服放在被子上面,緩緩展開。
那是一件白藍格子的上衣,和一件淺藍的褲子,上衣的胸口口袋處繡着一個號碼:702。
鈴兒做完這些之後,站起了身子,走到趙直旁邊道:“去吧。”
趙直還是沒動,發紅腫脹的臉上帶着一股怒意,似乎隨時都會爆發。
鄭護士長道:“一個小時之後,我們會安排吃藥,你最好先休息一下,調整一下心理狀態,畢竟以後你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會在這裡度過,最好先熟悉一下環境。”
鄭護士長說完之後便走了出去。
鈴兒和兩名院警緊隨其後。
房門再次被虛掩上。
就在這時,牀上的那個人忽然再次直着躺了起來,咧嘴盯着趙直。
凳子上端坐着的孫震陽也擡起眼睛望着趙直。
趙直瞪起眼睛,歪着嘴大聲道:“看什麼看?!”
趙直的話音剛落,牀上的那個人‘砰’地一聲直挺挺躺了下去。
孫震陽的眼睛驟然垂下,對着茶杯輕吹了一口氣,再次看起了報紙。
趙直輕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在自己的左右臉頰上撫摸了幾下,疼得他一陣呲牙咧嘴。
雖然過去了一夜,但臉上被梅醫生打的那幾十下巴掌好像變得更加嚴重了。
趙直已經明白過來,過去的一夜是他們對於自己的考察,就是爲了安排自己的病房,現在,纔是真正的病房,眼前這兩個人,便是自己的病友。
趙直雖然很想表現地友好一些,但在過去的幾天裡,他先後被各種匪夷所思的情況搞的焦頭爛額,而且到現在,他的肚子還在咕咕叫着,不知道何時才能吃得上飯。
趙直一邊想着,一邊邁步朝前走去,他走過了中間的圓桌,走過裡面的那張牀,推開了最裡面旁邊的一個小門。
毫無疑問,這個小隔間,就是這間病房的洗手間。
趙直關上洗手間的門,才發現,門上竟然沒有鎖。
趙直眉頭一皺,不再理會,打開水龍頭,低下頭,喝了幾口水,在嘴巴里面晃盪了幾圈之後吐了出來。
吐出的水中有些泛紅,看來嘴巴里面也受傷了。
趙直擡起頭,望向了鏡子,鏡子碎了幾條縫,中間還少了一小塊,似乎是被誰給打碎的。
那些裂縫讓趙直的臉看起來四分五裂的,趙直眉頭緊緊皺起,低下頭,正要再喝幾口水,卻在水池的邊緣處上發現了一根很長的頭髮。
趙直輕輕將那個頭髮捻起,慢慢伸直,那頭髮足足有一米長,絕對不是男人的頭髮。
就在這時,洗手間的門被悄然推開,一個身材中等帶着黑框眼鏡的男子倚靠在門邊上。
“你在看什麼?”中年男子聲音中帶着笑意,一隻手扶了扶眼鏡。
趙直擡起頭,透過破碎的鏡子,看到了身後的那個名叫孫震陽的男人,他悄悄將頭髮放回了水池裡,對着鏡面道:“你又在看什麼?”
孫震陽微微一笑道:“我想看看你會不會做傻事?”
趙直問道:“什麼叫傻事?”
孫震陽笑道:“曾經有個病人在住進來的第一天,就打碎了鏡子,拿着一塊碎裂的鏡片,刺穿了自己的喉嚨,我想看看你會不會也這麼做。”
孫震陽說這件事的時候,語氣和表情中都流露出一股毫不掩飾的欣喜,似乎他很希望趙直也這麼做一樣。
趙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轉過身來,望向孫震陽:“放心,就算是刺,我也不會刺自己的。”
孫震陽微微挑眉道:“那你想刺誰?”
趙直將手在衣服上擦乾,走到了門口處,和孫震陽面面對站立道:“刺那些該刺的人。”
孫震陽再次笑了笑,沒有說話。
趙直走了出去,孫震陽將洗手間的門閉上,也跟着走了出去,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趙直坐回到牀邊,活動了一些筋骨,猛地一下躺在了牀上。
這一次躺在牀上的感覺很好,讓趙直在一瞬間產生了一種回到了大學時候住宿舍的那種感覺。
但他很明白,這些病友和他的那些室友可截然不同。
趙直輕吁了一口氣,望着天花板道:“你得的什麼病?”
孫震陽將報紙微微壓低,笑道:“你在問我?”
趙直:“是啊,不然呢?”
孫震陽似乎很疑惑地道:“我沒病啊。”
趙直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再次問道:“真的沒病,一點病沒有?!”
孫震陽的笑容很自然,讓人感覺很舒服,他笑望着趙直道:“是啊,一點病都沒有,我怎麼可能會有病,最多就是個感冒。”
趙直吃驚地道:“那你在這呆了多久了?”
孫震陽毫無遲疑地道:“五年零四個月。”
趙直再次吃了一驚:“你沒病爲什麼會在這呆這麼久?”
孫震陽幽幽地道:“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你會厭倦,同時也會迷戀,而我,迷戀更多一點。”
趙直張着嘴巴,愣住了。
他將頭靠在枕頭上,轉過去,面向了白色的牆壁。
慢慢地,一個恐慌的念頭從他的心底升騰了起來,並迅速佔據了他的大腦。
也許,自己真的有病。
當我笑得無比純真而自然的時候,你將就會知道我的內心有多麼疲倦而無助。
——賣笑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