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陌生又熟悉的路,雲水月腳步也輕快了起來。見她不說話,月眠也不說話,靜靜地跟在小姑娘後面。
先前聽說她要回到這裡時,不是沒有想過攔着她。可是,人就是這樣,任憑外界怎麼說,總是不信。只不過是自己不死心罷了。這樣也好,讓她自己去看看吧……雖然,這樣做,對她來說有些殘忍。
慢慢靠近熟悉的地方,雲水月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有句話叫“近鄉情更怯”,她想她是害怕了,是啊,十年了,她終於回來了,不僅害怕,而且緊張。
兒時所有的記憶都終結於那場大火裡,終結於水瑤姐姐那句“沒關係,活下去”。她知道千機一族活得很不容易,從千年前開始就是這樣了,但即便如此,再大的風浪也沒能讓這個家族徹底銷聲匿跡。只要能回家,雲家還能繼續下去。
這一次,她會和雲家的前輩們一樣,會和姐姐一樣。扛起一族,好好生活。
回憶撲面而來,雲水月一邊想一邊走,情不自禁加快了腳步,後面乾脆跑起來了。綠葉掩映下,依稀可見昔日的熱鬧,可是如今的清冷蕭索依舊闖入了眼簾。院牆外面焦黑的痕跡還在,推開在外的門,“吱呀——”一聲。
裡面彷彿還映着昔日的笑鬧。可是,漁夫說得不錯,裡面雜草叢生,房屋已經破敗不堪,根本沒有人住的樣子。雲家,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嗎?
月眠推門而入,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小姑娘孤零零一個人坐在破敗的牆墩上,夏日的風吹過她的衣裙,吹不散她眉間的難過。
走過草間的零落,月眠不開口,靜靜地坐在雲水月的身旁。任憑颯颯的清風吹進兩人的衣襟,這裡好像一絲過去的腥熱都沒留下,終究是都被吹散乾淨了。
一直坐了好久好久,一直到夜幕低垂,夕陽只剩下最後一絲餘光。見雲水月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月眠忍不住出聲叫她:“喂,走吧。”
見她仍是低着頭不說話,便伸手稍稍推了推她,雲水月好像纔回過神似的,愣愣地看着少年黑亮的眼睛。“走?可是我不知道下面去哪兒?”月眠定定地看着她,沒有接話。
她就接着往下說,“我六歲前,唯一記得的地方就是這裡,可是這裡已經沒有了十年;六歲以後,就在慕容山莊的驚鵲閣長大,可是,出來前,也有人告訴我‘不要再回來了’;我想回顧雲閒哥哥那裡,可是我回去只會害了他和沈姐姐……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月月,你走吧。”就算是被關在驚鵲閣裡十年,她沒有哭過;一路上,被他欺負這麼多次,也沒見她掉一滴淚;被石子壓破手臂,被土匪踩着背,狼狽不堪的時候,也沒有哭過……月眠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她這麼堅持要回來凌雲島,灰頭土臉下藏着的那雙閃亮的眼睛,受到再多委屈也是看着前面,因爲前面,是她心心念唸了十年的家,唯一的家。
可是,家早就已經沒有了。
最痛苦的不是沒有,而是曾經擁有過。而今一切都摔碎在眼前。
雲水月一邊說着,任由眼淚爬滿雙眼,任由眼淚溢出鋪滿臉頰,月眠和她面對面坐着,一邊看着她哭,一邊聽她抽抽噎噎說話。
“既然如此”,看她說得差不多了,月眠輕拍她的肩膀,站起身來,“那你去我家吧。正好,我家多你一個不多。”
明月東昇,天邊還有一絲淡淡的餘暉,少年背對着天空站着。對他伸出手,天色漸黑,看不太清月眠的表情,他的紅衣映着身後的霞光,好像一束溫柔的光。此時此刻,水月只覺得,心突地跳了一下。
“嗯嗯。”看她不哭了,月眠終於鬆了口氣。
剛想拉住月眠的手站起來。月眠神色一凜,彎下腰,立刻抱住雲水月往旁邊一躲。
“出來吧。”雲水月躲在他身後,一頭霧水。而此刻月眠已經抽出藏在身上的銀鞭,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意。
來人聽到他的聲音也不躲藏,直接揮着短劍就衝了上來。不多時,兩人就纏鬥在了一起。月眠的銀鞭甩過,不斷髮出兵器相接的聲音。來人的架勢也不弱,借力打出一掌,接下後兩人分開一段距離。
“來者何人?”看對方不答話,舉劍又要衝過來,月眠無奈只好叮囑雲水月,“這兒有個瘋子,你小心點,等我收拾完再出來。”說完不甘不願地扯起銀鞭就要上。
“劍奴?!”聽到雲水月的聲音,兩人都頓了一步。
“你認識?”掃了眼躲在牆後面只露出一雙小眼睛的雲水月,看她沒否認。視線轉到面前的人身上打量起來,來人一身黑色的勁裝,頭髮只是鬆鬆綁在後面。一看就是個正經殺手啊。
想着,鞭子攥得更緊了。
劍奴一陣疾衝助力,剛要捱到月眠便來了幾發暗器,月眠險險避過,劍奴腳下一轉就向雲水月衝去。
月眠冷冷地看着劍奴,既然對方想殺人,那麼自己也沒有必要手下留情了。自己可從來不是什麼大善人。
提氣,足下一點,瞬間劍奴就感覺有陣殺意追着後背而來,只得翻身避過。剛落到旁邊的牆根,月眠的銀鞭就掃了過來,所到之處,皆寸寸碎裂。
好功力!看這身手,年紀輕輕就有此修爲,若是認真起來,恐怕自己與他難爭勝負。
略一沉吟,劍奴停下身手。“我只帶走雲水月,與閣下無關,還請不要插手。”
劍奴是慕容千嬌手下的得力干將,雲水月是知道的。慕容千嬌手下兩個暗衛,倆人長得一模一樣,在門中形影不離,執行任務從沒有失敗過,所以被門中人稱爲“千人斬”,也是慕容千嬌最信得過的人之一。
這次,不知道派了幾個人過來,如果他們倆都來了,就算是月月也抵擋不住。
所以,只能儘量逃走了。想到這裡,雲水月開口,“劍奴姐姐,我不想回去。我可不可以……”
劍奴眼神一掃,嚇得雲水月就噤了聲。“跟我回去。”
“不回。”說完,雲水月巴巴地望着劍奴。“劍奴姐姐,求你了,我不該回去那裡的。這些,你不是也懂嗎?”
的確,想當初,他和弟弟兩人被扔在街頭等死。身在鬧市,那個街道卻該死地熱鬧得像沒有他們倆似的。孤苦伶仃,冷暖自嘗。只能躲在暗無天日的角落悄悄成長。
正因爲如此,他和弟弟得莊主相救。外面只說什麼只願償還當年恩情的漂亮話,他們姐弟倆刀尖舔血過日子這麼多年,只不過不想再被人拋棄罷了。
畢竟,作爲主人的一把刀,如果廢了,就沒用了。
“盟主之命不可違抗,抱歉。”說着就要上來帶走她。雲水月一邊躲閃,一邊大叫“月月救命!”月眠看她四處竄逃,狼狽得可愛,一甩銀鞭就上前攔住了劍奴。
正待兩人纏鬥之際,雲水月衝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劍奴的短刃。劍奴心裡並不想傷她,遂施展內功震開了她的手,收斂幾分力道,一腳把她踢開。眼看就要撞上石牆,月眠擋開面前的劍刃,也追了上去,一把抱住水月的腰,身形一轉,讓自己墊在雲水月的後面撞上牆壁。
劍奴提着劍也跟了上來,面前兩個人撞上牆壁後,一陣煙塵,倒是都不見了。仔細上前查看,只看到部分斷石上殘留着些許血跡。應該是雲水月的。
擡起淡然無波的眸子,站起身,身形一閃,就沒入了黑夜。
這邊,雲水月和月眠摔入地道。地道傾斜向下,建得不深,饒是這樣,月眠墊在雲水月後頭,撞到最下面停下來的時候,也是感到後背一陣痠麻。
顧不上檢查自己的傷,趕緊拉着小姑娘看看:“喂!喂!你沒事吧!小呆子!魚丸子!小饅頭!”雲水月只覺得有些暈,倒是沒受什麼傷,只有手上還在流血。
感覺有人在搖晃自己,就清醒過來了。
扭過頭看着身後的少年,突然嘴一撅,有些不高興,“你叫我什麼?呆子?丸子?饅頭?你餓了?”“因爲你圓嘛。”聞言,雲水月扭過頭。
“我有自己的名字的。”月眠嗤笑一聲,“(ˉ▽ ̄~) 切~~我也有自己的名字,也沒見你叫啊。”
“你叫我月月,我也給你起個好聽的名字,這樣就扯平了。裡面挑個最圓的,以後就叫你小丸子好了。”月眠一邊自說自話,一邊拉着水月一起站起來。感覺她手心的黏膩,趕緊鬆開了手,就要包紮。雲水月卻不動。
見不動,就推了推她,“先包紮吧,還有,丸子,這是你家,你帶路啊。”
雲水月一邊扶着牆根摸索,一邊緊緊拽着月眠的袖子,“先不包,雲家的機關都要用血去開”,“外人根本進不來的。以前姐姐帶我下來過一次,這裡是族長允許才能進入的地方。”頓了頓,“也是傳聞中藏着玲瓏鎖的地方。”
“哦。”聽他淡淡地回答,雲水月不解地擡起頭,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卻聽見他的聲音從自己緊緊拽着的地方傳過來。“你不想要嗎?大家不都很想要嗎?”
“我爲什麼非得要和大家一樣?”又是一聲嗤笑。“小爺做事,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