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越燒越高,窗沿發出咯吱咯吱就要燒裂的聲響,程渲不再猶豫,鬆手跳進了滾滾的大海里…
莫牙看了會兒轉身想走,見程渲怔怔失神眼眶有些發紅,莫牙跳進一步指着她道,“程渲,你怎麼哭了?”
——“我沒哭。”程渲恢復了自若,伸手去揉眼睛,“沙子進了眼睛而已。”
“不能揉。”莫牙扯住程渲的衣袖,“瞎子揉眼,神仙難救。你可別給我添麻煩,我還得治你眼睛呢。”莫牙略微想了想,湊近程渲道,“我…給你吹吹。”
程渲還來不及開口,莫牙的脣已經貼向了自己的眼睛,嘴脣微張露出整齊的白牙,程渲感覺道一股子恰到分寸的氣息,溫溫柔柔。
莫牙盯着程渲一眨不眨的眼睛,“吹出來沒有?還沒有?”
——“你再給我吹吹。”程渲嚥了下喉嚨。
廢墟另一頭,閃出一男一女的身影,男子埋頭尋着廢墟上的什麼,忽然擡起身體看向遠處的莫牙和程渲。
——“五殿下。”周玥兒用腳踢着地上燒焦的木炭,“您總說摘星樓大火蹊蹺,可咱們都來看了好幾次了,燒成這樣哪裡還能看出什麼蹊蹺?”
“五殿下…”玥兒見穆陵不應自己,擡頭尋了過去。
夜色裡,穆陵和周玥兒看見一對繾綣的男女,男子溫柔的親吻着愛人的眼睫,每個動作都很是小心,生怕惹了女子的不快。周玥兒瞧着有些眼紅,那樣的女子都有男人寵愛,怎麼自己卻得不了穆陵一個正眼。
——“我記得他倆。”穆陵背過身低聲道,“那女子眼盲雖然不幸,所幸身邊還有這樣的男子悉心照顧,也算是,蒼天垂憐。”
周玥兒跟着轉過身不再去看,二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廢墟上。
——“到底吹出來沒有?”莫牙有些惱了,“程渲,你作弄我?”
“好了好了。”程渲推開莫牙,“走,還想不想吃海瓜子了?”
程渲把手搭在莫牙的肩上,就像是…那夜她終於搭上了救命的窗沿。
碼頭邊的夜市上,莫牙吮/吸着海瓜子吃的高興,再看程渲動也不動,莫牙吸了吸手指,挑了個肉質最飽滿的海瓜子放進程渲碗裡,又一個接一個大吃着。
見程渲還是不動,莫牙兩指夾起她碗裡的海瓜子,用筷子挑出殼肉撥進程渲碗裡,“我可仁至義盡,程渲,你不會想我喂到你嘴裡吧。”
程渲張開雙脣,指尖朝裡頭點了點,莫牙跟着半張着嘴,筷子夾起殼肉在程渲嘴邊轉了轉,眨眼送進自己口中,故意朝程渲挑釁的咀嚼着。
——“餓不死你。”莫牙鼻頭一擠,“餓死也活該。”
程渲摸起一顆海瓜子,舌頭靈巧一動就吮進嫩滑的殼肉,莫牙有些看愣,“瞎子倒是挺會吃。”
程渲沉默的一顆一顆吃進肚子,拾起汗巾抹了抹手,“吃乾淨了?我累了。”
莫牙有些看不懂這個程渲,她有着小小的狡黠,淡淡的深沉,她的眉間像是藏着許多不爲人知的秘密,她的臉,又純淨的像一張白絹。莫牙對她的故事沒有太多興趣,莫牙看見了碼頭邊自己被扣下的寶船,自己終究是要離開岳陽回到海上的。莫牙不想給自己惹來是非麻煩,他只想,做一個自在的漂泊者。
莫牙沒有見過太多的人,也不會識人,莫牙只知道,程渲真的長得很美,他幾乎逛遍了整個岳陽,也沒見過比程渲更好看的女人。
莫牙捏住程渲軟軟的手心搭在自己肩上——“走了。”
次日,岳陽長街。
莫牙帶着程渲還沒走近自己的攤位,遠遠就看見那裡聚集了好些人,莫牙暗喜——難不成是程渲的兩文錢算卦算出了名聲,這大早就開始排隊?不行,今兒得漲價——五文錢一卦。
——“來了,他倆來了。”有人指着莫牙和程渲喊道。
“不要急不要急。”莫牙昂首闊步,“一個個來,一個個來。”
莫牙見也沒人接話,不禁多看了幾眼聚集的人羣——這個不是街頭那個擺攤的,那個…不是昨兒在邊上測字的?還有那個…咿呀,莫牙倒退半步,竟都是程渲的同行。
——“就是她。”一人指着程渲道,“就是她壞了岳陽的規矩,兩文錢一卦,搶了咱們不少生意。”
——“就是她!”
留着小鬍子的一人繞着莫牙和程渲走了幾圈,又伸出手在程渲眼睛前頭晃了晃,“看來倒不像是裝瞎。瞎子是不假,只是,算卦都是扯淡。”
“扯淡的滾出岳陽。”有人大喊,“轟出去。”
——“轟出岳陽。”
莫牙最看不慣持強凌弱,尤其還是一羣眼明的圍攻一個眼瞎的。自己可以對程渲吆三喝四,別人,一個都不可以。
莫牙衝爲首那人招了招手,“不過算個生兒生女,你說該收多少錢?”
小鬍子咳了聲道:“一錢銀子起。”
——“還起?”莫牙大笑,“你的心夠黑。”
“天機難測,哪有那麼容易,都是折福的事兒,要銀子也不過是擋擋煞氣。”小鬍子露出兇意,“何況,這丫頭不過是信口胡說,光憑這點,她就污了岳陽卦師的名聲,就該滾出岳陽。”
——“滾出岳陽!”衆人跟着附和。
“你又怎麼知道她是信口扯淡?”莫牙擋住程渲身前,“你就不是扯淡?”
“你這小子又是她什麼人?”小鬍子瞪着莫牙。
“我是…”莫牙扭頭看了眼程渲,“我是…她…是她…朋友。”
——“女瞎子也會有朋友?”小鬍子帶頭哈哈大笑。
莫牙氣不打一處,指着小鬍子道:“你這是什麼話?瞎子爲什麼就不能有朋友?我莫牙,就是程渲的朋友,你們一個個都給莫爺爺聽好了,我,就是她的朋友。”
衆人看着煞有其事的莫牙笑的前仰後合,小鬍子更是笑的說不出話來。程渲拉了拉莫牙的衣角,輕聲道:“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放着我來。”
——“女瞎子也懂規矩?”有人吃驚道。
程渲淡淡一笑,撫着莫牙的肩走上前幾步,“盲女程渲,也學過幾年卜卦,來岳陽混口飯吃怎麼能不懂規矩?比試什麼?如何比?請說。”
——“比試?”莫牙疑了聲。
小鬍子捻了捻鬍鬚,搖頭晃腦道:“岳陽卦師行規,要來分這碗飯吃,就得和我們的人比試一番,吃這卦飯,也得有這個本事。若是個人都來搭着算卦的幌子招搖撞騙,豈不是砸了大家夥兒的飯碗?比試,這就得比試,要是不行,即刻滾出岳陽。”
莫牙打量着圍着自己和程渲的這羣人,個個凶神惡煞恨不得把程渲剝了生吞下肚,莫牙纔想再頂撞幾句,程渲開口道:“我程渲就是打算來岳陽吃這碗飯,不知道由誰和我試試?”
小鬍子眼珠子轉了轉,指着個白髮老者道:“你,把她弄走。”
莫牙不樂意了,一羣稀奇古怪裝神弄鬼的人,小鬍子偏偏給程渲挑了個最像卦師的白髮老頭,這不明擺着要趕走他倆麼?
莫牙見識過程渲的那張靈嘴,但卻沒有見過程渲算過真正的卦象,這個程渲,真的是卦師麼?抑或是…也是那佔了大多數的騙子之一?
——“這不公平。”莫牙揮舞着手臂衝小鬍子道,“程渲纔是個小姑娘,那老頭看着比她爺爺還老,多吃了大幾十年的卦飯,這不是欺負人家小麼?我莫牙第一個不服。”
“又是個雛蛋。”小鬍子不屑的瞥了眼莫牙,“你懂什麼?吃卦飯不看年紀,十幾歲的神棍在岳陽也不罕見,司天監第一卦師你知道不?人家纔多大,靠一副鎏龜骨進出朝堂和三公比肩。”
“程渲是程渲。”莫牙堅持道,“你這就是欺負人。”
小鬍子皺了皺眉,這莫牙胡攪蠻纏引來了不少岳陽看客,若真是被人覺得是自己一夥人欺了個小丫頭,往後生意怕是也不好做。小鬍子想了想道:“那不如這樣,若是這個叫程渲的贏了,我們就把岳陽街上最好的位置讓給她,如何?”
莫牙發愣的工夫,程渲低聲道:“最好的位置?這可是你說的。”
——“我張鬍子說話一向算數。”小鬍子拍着胸腹一手指天,“就這麼定了。”
說話的檔口,已經有人擺下兩套桌椅,白髮老頭也不客氣,在右側悠悠坐下,莫牙趕忙攙扶着程渲坐在左側,低聲道:“程渲,別怕,還有我呢。”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一個高大英武的身影擠進人羣前頭,抱着肩膀注視着面生的程渲,程渲看着雖然稚嫩許多,但黛眉間的氣宇卻是出類拔萃,大有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於色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