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非煙的女兒...”刺墨跌宕半生,見過許多奇事,聽過許多奇聞,連可以易容的神蠱在他手裡也不過是一件尋常東西,可以自如揮灑,但魏玉的這一卦,卻生生刷新了刺墨的眼界,讓他知道,醫者,還是太純良,“非煙的女兒...真是...程渲...?”
莫牙知道老爹對程渲沒什麼好感,總覺得這個女瞎子騙走自己帶大的牙牙,還把他置身於危險之中,莫牙動了動嘴,點頭道:“是程渲,魏玉和賢王妃當年設計把公主送走,大旱那年,魏玉怕公主餓死,就去找她,他見公主餓脫了相,看着比實際年紀小上許多,就算謊報年紀也沒有破綻,連賢王妃都以爲公主已經死了...魏玉把程渲帶回岳陽留在自己身邊,養她長大...老爹,就像你養大我一樣。”
“魏玉,好一個魏玉...”刺墨忽然溢出渾濁的蒼淚,“他如影隨形的跟着我,試探我,窺視我...我還以爲,他是主子的走狗,卜出長子沒死,要找出我的破綻置我們於死地...他不是,牙牙,他不是...”
——“老爹...”
——“他沒有泯滅良心,他...也想保住兩個孩子。”刺墨哭聲說出,蒼淚流下。
刺墨抹了抹眼角,恍惚道:“程渲...是程渲吶...”刺墨想起程渲和莫牙並肩站着的壁人模樣,欣慰道,“我家牙牙,能娶到當朝公主,倒也挺好,程渲吃了許多苦,你可要好好待她...”
“嗨...”莫牙不高興了,“老爹還說是程渲蠱惑我,這會兒怎麼變的挺快?你不是不喜歡她麼,還把我捆上船,我算是發現了,老爹心裡根本沒有牙牙,裝的啊都是非煙的孩子。”
刺墨也顧不得和莫牙慪氣,忽地道:“穆瑞真是夠狠,殺子,換女,真當天下的好事都被他一人佔了嗎?我只恨,當年的香檀還是太手軟,應該多些狠心,送他早點上路。”
莫牙頓時不敢抱怨,垂眉道:“穆瑞的心口疼,還是我給治的...”
刺墨嘆息道:“你一無所知,行醫治病是醫者本分,你沒有做錯。我恨穆瑞幫武帝殺非煙的孩子,臨走前就給他香檀,謊稱可以養身,實則是想他受病痛折磨,也嘗一嘗人間的苦痛,就光這件事,我後頭想起,還會有些自責慚愧...牙牙,你說,那麼多惡事,惡人是怎麼下得了狠心去做?”
“誰知道呢。”莫牙起身走向大牀,牀褥疊的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刺墨幾夜未眠,連牀鋪都沒沾過,莫牙俯下身,伸手去摸牀底下的東西,指尖觸上,莫牙臉上露出孩子氣的笑容。
刺墨恍然看着,就好像是,自己每回從岸上回來,給莫牙帶來新奇的玩意兒,他接過時臉上溢出的笑容,多少年過去,這張乾淨的臉從來都沒有變過,刺墨才嚥下的淚水,又忽然涌出。
“我的神蠱。”莫牙挑眉得意道,“還好好的藏着。”
——“西域有神蠱,喜食獸腐肉,精沫可易轉,換君新容顏。”刺墨念出久遠的蠱辭,注視着莫牙手裡的青銅罐子,“神蠱換去程渲和唐曉的臉,卻換不去他倆的命運,只是一張臉,又有什麼用...”
莫牙搖頭,黑眼睛閃爍着道:“也許...可以逆天改命呢?”
“你是說?”刺墨悟出什麼,卻有些不敢去想,“穆陵聚集賢王府之力,要擒殺唐曉,這一劫,他該是避不去了。牙牙,你有法子?”
“這法子的前提,得救醒蕭妃。”莫牙指了指刺墨攤着的銀針,“老爹也想了好幾天,有結果沒?”
刺墨蹙眉,“有是有,但刺穴**太過傷身,非煙可以猝醒,卻不能挺太久,這是一條絕路。”
——“我用迂迴的法子,已經在給蕭妃調理,她身旁的福朵忠心能幹,照着我說的天天去做,蕭妃雖然睡着,但身子不會頹下...”
“來不及。”刺墨打斷道,“針穴調養動輒月餘,等非煙醒過來,唐曉和穆陵一戰已經分出勝負,她一定見不到活着的兒子。”
“老爹小看我。”莫牙噘嘴,“蕭妃在我手裡也調理了數月,身子早已經不是之前那樣,迂迴的法子,用不了那麼久,也許...已經可以試試。”
“牙牙。”刺墨陡然凝視起莫牙年輕的臉,當年他抱養牙牙,又哪裡想過有一天他可以這樣出色,心腸純良,醫術絕頂,世事變幻,卻還是不改初心,他盡心呵護着心愛的妻子,非煙的…女兒,“老爹還說是程渲把你拉下渾水…其實…”刺墨哽咽道,“罪魁禍首該是老爹纔對,要不是我當年爲了日後可以保住非煙的兒子,又怎麼會抱養你…害得你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還要陪着咱們攪和皇家的兇險…”
“老爹。”莫牙牙有些不大高興,“要不是你抱養我,我又怎麼會學到那麼多醫術,沒有手藝傍身,我遇到程渲也救不了她吶。既然都沒見過自己爹孃,老爹就是我的父親,師父,牙牙也不覺得憋屈。”
刺墨滾熱的淚珠落下,“都是冤孽,只有我的牙牙,是天賜的福報。蒼天在上,一定要保住老爹的牙牙。”
莫牙咧嘴笑開,眨着眼道:“先別煽情,還有正事。穆陵把我和程渲軟禁在賢王府,大事沒成前,他不會讓我們自由行事,穆陵已經不是程渲以前那個情義雙全的五哥,要想保住所有人,老爹還是得讓蕭妃醒過來。畢竟蕭妃對穆陵有養育之恩,就算是浮於表面,穆陵也不會做的那麼絕。”
“我這副模樣,怎麼進出皇宮?”刺墨爲難道,“牙牙又給老爹出難題?”
莫牙勾起頑劣的笑容,“沒有法子,也不會來找你。老爹,我說,你照着去做,保管你可以進去皇宮。”
——“哦?”
“太醫院有個得了暗疾的太醫,黑色鬍子,多年不舉治不好,如果他能重振雄風,你讓他做什麼都願意…”莫牙低笑,“老爹,你去找他…他知道你是我莫牙的師父,一定會…助您進珠翠宮見到蕭妃。宮裡的福朵姑姑是個可靠老練的人,有她在,老爹一定能留在珠翠宮等待蕭妃醒過來。”
刺墨低嘆莫牙做事的滴水不漏,入太醫院纔多少日子,竟然也能看出各人的弱點爲以大用。唐曉天資卓越,卻心腸狠毒,穆陵文韜武略,但稍顯優柔,莫牙集二人所長,又生了一副可昭日月的赤子之心…想到蕭非煙得莫牙爲婿,這孩子還是自己一手教導出來…
刺墨想到深處,也是一陣唏噓感嘆。自己和非煙有緣無分,但彼此的後人,卻如同蒲草纏繞的燕子,蒲草韌如絲,再也不會分開。
莫牙見天色不早,再不回去,錢容那廝保不準會派人來找,莫牙把裝神蠱的罐子推給刺墨,起身道:“最後一隻神蠱,老爹可得給我收好了,我還要帶着它上船呢。”
——“牙牙,小心。”刺墨不忘叮囑着。
莫牙回頭一笑,笑意明媚自信,刺墨眼眶又溼,垂目看向莫牙自小愛不釋手的青銅罐子——世間最後一隻可以易人容顏的,神蠱。
皇宮,景福宮
唐曉捧着那盞殷紅的燈籠,直直坐到了天明。
——“唐曉,不要去,千萬不要去。”
穆玲瓏知道了一切,她知道自己不是穆陵,她也知道,賢王府佈下了天羅地網,只等他一腳踏入,就會萬劫不復,她應該還知道,自己就是殺死她父親的仇人…
唐曉不知道,穆玲瓏掙扎了多久,痛苦了多久,才痛下決心讓自己不要去。她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穆玲瓏,選擇了自己…
穆陵就在賢王府裡,號令所有能用的力量,要和自己決一死戰,穆玲瓏找自己泄露消息…要是被穆陵知道,穆玲瓏就是賢王府的叛徒,郡主原本就不是穆瑞親生…她和王府沒有瓜葛,如果穆陵震怒,賢王妃說出實情…穆玲瓏…還怎麼活…
——郡主…唐曉低呼着抱緊懷裡的紅色燈籠,郡主。
唐曉蹭的站起身,怔怔朝着窗外看去,疏影疊疊,卻沒有心上那個人的蹤影。唐曉涌出後悔,他不該讓穆玲瓏從自己身邊離開,穆玲瓏,從選擇了自己開始,就已經回不去了。
——“孔首領到。”內侍傳道。
孔桀大步流星走進裡屋,見一貫冷酷的主上捧着一盞尋常燈籠發呆,心裡也是有些疑惑,“殿下?”
唐曉低低應了聲,但還是沒有放下手裡的燈籠,他背過身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軟肋。孔桀單膝跪地道:“屬下持虎符已經調遣兵力圍近岳陽城,只是屬下...有一事不解。”
“說下去。”唐曉冷冷道。
孔桀略加遲疑,道:“原本屬下以爲,賢王已死,賢王府的勢力一定會土崩瓦解,不過一對孤女寡母,能成什麼事?可是...屬下帶着虎符去到原本在賢王麾下的軍營,那些將領竟然視虎符如空設一般,不置可否敷衍了事...他們的主子都已經死了,爲什麼還不趕緊歸順殿下您?”
唐曉拂袖轉身,“你又怎麼想?”
孔桀慌忙道:“屬下自當對殿下忠心耿耿,死而後已。”
“這就夠了。”唐曉輕擡手背示意他起身,“虎符能馭多少軍士?”
孔桀粗粗一算,“不足五萬人,不過屬下以爲,其餘將領也是在左右搖擺,或者是,不信他們的賢王主上會真的死在狼棲谷吧,等賢王出殯下葬...他們一定會死心,轉而歸順殿下您。”
唐曉放下手裡的燈籠,但眼神仍然是捨不得挪開,孔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那盞不足爲奇的燈籠,不知道它爲什麼被主上這樣珍視。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小天使不理解,爲什麼唐瘸子作惡多端,莫牙程渲甚至刺墨,還是希望可以救下他。
我也恨唐瘸子,但,他也是可憐人。
之前在大家以爲穆陵唐曉是兄弟的時候,穆陵如果非殺唐曉,就是弒兄,所以程渲不希望他犯下大逆不道的過錯。現在他倆不是兄弟,唐曉纔是皇子,穆陵父子其實算是謀朝篡位,而且,瘸子變成了程渲的哥哥,程渲如果眼睜睜看着哥哥去死,那也就不是執着的程渲了。
就像程渲和五哥說過的——當時摘星樓大火,所有證據指向五哥,她重生回來,也沒有想過讓五哥償命,爲了不過是一個真相。
唐曉該不該死,和別人想不想他死,是兩回事。PS:我也是想他死的。
臨近結局,我寫的時候也有很多不捨,結局算是蕩氣迴腸,是我鍾愛的風格~也喜歡你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