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時戚相思前去雲荷院看齊敏詩,秋離把她請進屋,悄聲道:“五姑娘您坐會兒,姑娘還沒睡醒,我去給你煮茶。”
秋離說完後就出去了,戚相思沒來得及喊住她,看屋外只守着一個丫鬟,想了想還是坐下來繼續等。
沒一會兒,內屋傳來了低低的哭聲,似是壓着不忍大哭,戚相思擡起身子要去看看,屋內傳來了羅姨娘的低聲咽嗚聲:“詩兒,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弟弟怎麼辦,姨娘苦熬了這麼多年爲的是什麼,就是爲了你和你弟弟將來能過上好日子,讓夫人能多爲你們的事上點心,只要你們好,我怎麼服侍夫人都沒關係。”
“你父親他肯定是考慮過許多才會把你的婚事給退了,入宮,入宮也沒什麼不好,起碼將來你的生活能有保障,夫人也說了,將來你弟弟的事不用擔心,你想想何姨娘,想想夫人怎麼養的敏青,對你,夫人算是上心的了。”
“你們沒有投好胎,投到了我的肚子裡,老爺和夫人都是不能被忤逆的脾氣,詩兒啊,你可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你多想想你弟弟,等你入了宮,將來你弟弟的出息可都靠着你啊。”
羅姨娘說完就嗚嗚的哭着,哭聲依舊是壓着,就像是多年來她從不敢在夫人跟前大聲說一個不字,即便是到了女兒這兒,身旁沒有別人,她還是小心翼翼的。
“姨娘,我累了,還想多休息一會。”
屋子裡一陣動靜,羅姨娘忽然開門出來,和戚相思撞了個正面,她忙拿起帕子給自己擦眼淚,眼神閃着:“是五姑娘啊。”
“羅姨娘。”戚相思後退了一步,羅姨娘拉住她的手,殷切的看着她,“五姑娘,我聽下人說了,昨天的事多虧了你,你進去勸勸詩兒,你進去勸勸她,啊。”
羅姨娘說完眼淚又簌簌的往下掉,她拿着帕子一面遮掩,一面低着頭走了出去,戚相思看向內屋,見齊敏詩想起來,快步進屋扶了她一把:“你別起來。”
“秋離呢。”齊敏詩衝着她笑了笑,面色蒼白。
“倒茶去了。”
“去了這麼久,那丫頭是哭去了。”齊敏詩瞭解自己的丫鬟,性子軟,她昨天出事幾個丫鬟沒少哭,秋離更是守了她一夜,“剛剛姨娘說的,你都聽見了吧。”
戚相思點點頭,齊敏詩躺在那兒沉默了半響:“敏鶯,魏姨娘過世之後,你應該有過很無助的時候吧。”
“有過。”
“那你想過死嗎?”
戚相思擡手輕輕給她掖了掖被子:“吃不飽穿不暖,也有過幾次性命攸關的時候,我想到過會死,但我沒想過去死。”
齊敏詩轉眸看她,眼底微閃,藏着無數的情緒,張嘴緩緩:“你比我勇敢。”她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這也說不準,一死了之看似簡單,真做了卻需要很大的勇氣,多少人心裡念着嘴上說着想死,可都怕死,真要他拿着刀子端着碗自盡的時候,他就不敢了。”
“有勇氣死去,也該有勇氣活着。”
齊敏詩笑了,輕輕默唸着她這一句話:“沒希望也得活着麼。”
“當然。”戚相思輕笑,“死了不是更沒希望。”
道理齊敏詩當然懂,那些人生大道理只怕是知道的不會比戚相思少,她看着戚相思,嘴角揚起一抹苦澀:“你和我們不一樣。”
“天底下哪有一樣的人。”戚相思回頭看秋離進來了,幫着扶齊敏詩起來,“關大夫開的藥就是對症的,你喝完後若是身子還不舒服,千萬要說。”
屋外傳來了榮媽媽的聲音,戚相思起身走出去,榮媽媽身後帶着幾個臉生的丫鬟走了進來,見到她在,笑呵呵的和她打了招呼。
也許是要防着齊敏詩再做出一些想不開的事,出門時戚相思隱隱聽到榮媽媽說要把雲荷院的幾個丫鬟換掉。
離開雲荷院後天色微暗,十一月的京都,到了夜裡會涼的寒人,丁香準備了披風給她穿上:“姑娘,您還沒吃飯呢。”
回四宜院的路上,又遇上了匆匆來找她的蓮心:“姑娘,二老爺派人來找您,說請您過去。”
......
此時的二房這邊,書房內坐着好幾個人,齊鶴年看向齊鶴瑞:“你看我的提議如何。”
齊鶴瑞眉頭微皺:“這也沒有先例。”
“你沒聽過不代表沒有先例,前兩年太醫院還培養了一批宮女,學了些基本的,送去安樂堂內給那些太醫打打下手。”
齊鶴瑞還是不贊同:“二哥你也說了是宮女,可敏鶯她不是。”
“那些宮女中不乏官家出來的。”齊鶴年笑呵呵的指出,“不識字怎麼能用,只不過這些人不夠聰明,只能學些皮毛,換過別人我還沒這打算,敏鶯她能吃苦,也適合去。”
齊鶴瑞還是不太同意,他也是聽二哥說了之後才知道這個剛回來沒多久的女兒還有學醫的天賦,曾在成業侯府裡救過人,之後林家夫人還派人送禮道過謝。這回又救了敏詩。
有學醫天賦又能如何,早晚都是要嫁人,又不是男兒身,對於二哥所說送入宮做醫女的想法,齊鶴瑞第一反應是不同意,那今後還怎麼成家。
齊鶴瑞再不疼女兒,骨子裡還是認定着養大的兒子娶媳婦,可以有出息去闖蕩,養大的女兒自然是要嫁爲人婦,相夫教子,就算是入宮爲妃那也是給皇帝生孩子,怎麼能顛倒身份,入宮做醫女,醫女多辛苦,還是伺候人的活。
於是齊鶴瑞搖了搖頭:“不成,這樣下去敏鶯今後怎麼辦。”
“三叔,父親所說的和那些培養的宮女可大不同。”齊彥博在旁笑着開口,“以五妹的天賦,並不比那些太醫院裡的學生差,她要是能在安樂堂裡站穩腳跟,又怎麼會比不過那些太醫,有教無類,皇太后當初都覺得此舉甚好,怎麼三叔還覺得有分男女。”
齊彥博說話的語氣沒什麼,可話中的意思多少讓齊鶴瑞覺得不舒坦,這是說他眼界太低,拘泥迂腐了。
“彥博,不可這麼和你三叔說話。”齊鶴年笑着打斷兒子的話,“你出去看看,你五妹來了沒。”
齊彥博起身出去,守在外面的管事闔上門,屋內齊鶴年斂起笑意,正色看着齊鶴瑞:“三弟,今年太醫院報學,我打算直接把敏鶯送去外院。”
齊鶴瑞一愣,這不是和他商量的口氣了:“二哥,你怎麼會想送敏鶯進去,她一個女兒家能做什麼。”
“後宮之中就一個皇上,其餘都是妃子,你說她能做什麼。”齊鶴年冷哼,“你以爲沈家的榮譽怎麼來的,這跟着妃子平步青雲往上走的有多少,幾十年前你看那鍾家算什麼,後來出了個皇后,你看看如今的鐘家。”
齊鶴知道再往下說二哥就要提到他在聖上跟前爲齊家得了多少榮譽:“可這樣下去,敏鶯的將來。”
“你現在倒是爲她操心以後了。”齊鶴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齊家好了,她如何能不好。”
齊鶴瑞沉默了,半響他纔開口:“她要是不想去。”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戚相思和齊彥博的說話聲,齊鶴年笑意重聚:“會有辦法讓她去的。”
......
戚相思進屋時看到父親也在,打過招呼後坐下,神情平靜的很。
齊鶴年笑呵呵的看着她:“去看過敏詩了?”
戚相思點點頭,齊鶴年笑着和齊鶴瑞道:“這丫頭性子果斷,做事情臨危不亂,是個不錯的苗子。”
齊鶴瑞看了她一眼,也不說什麼。
“敏鶯啊,之前聽你說起對學醫感興趣,二伯也是有心想教你,不過眼下時間不夠,太醫院外院那兒開始召學生,我把你送去那裡,你看如何?”
齊鶴年鋪墊都沒有直接切入了正題,十一月太醫院新的一輪考試結束後外院那兒會先召學生,進去學一兩年後就能憑本事考到內院去,那時候就能有太醫教導他們,最後能不能留在宮中,是以什麼身份留的,還得看內院的考試。
戚相思愣在那兒,有些迷茫的看着齊鶴年:“太醫院?我能去那裡?”
“是啊,只要你想去,二伯就能把你送到那裡去,你不是想學醫,這書上看到的可不全面,內院當中還有許多醫術高明的老師,那才值得學。”齊鶴年笑呵呵的循循善誘。
戚相思低下頭去,她說呢,怎麼找她來還叫了父親,原來是想把她送去太醫院,這纔要送女兒入宮爲妃,這會兒又把注意打到她頭上來了,該不會是讓她入宮做醫女,巴結後宮妃子吧。
不過也好,她正愁沒法子進太醫院打聽,於是戚相思擡起頭,有些緊張:“可我是個女子。”
“你無須擔心,太醫院中還有不少宮女在學,你不是先例也不是什麼特殊。”齊鶴年笑着安撫她,“不過去了那兒,你可得準備好吃苦。”
戚相思轉頭看齊鶴瑞,只見他眉頭微皺着卻不說話,她心中冷哼,嘴上還是疑惑:“那我今後是不是要一直留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