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繁錦坐在警局大廳的長椅上,看着推門而入的唐斂時,心情難以形容,就像是在冰天雪地裡行走的旅者,當絕望到只剩沮喪時,頭頂突然出現了一束溫暖的陽光,然後冰雪融化,四季如春,帶來的除了安心,還有找到了發泄口一般鋪天蓋地而來的委屈和心酸。
唐斂套着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手上戴着黑色真皮手套,裡面穿着規規整整的西裝,深邃的眼窩,線條流暢的冷硬五官,還是那樣不近人情的表情,她卻覺得無比親切。
聖莫里茨晚上的氣溫比白天還要低很多,外面開始飄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小雪,在他推門而入時,幾片雪花被他帶起的氣流捲入室內。
夏繁錦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
而唐斂之後,環視了一圈,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長椅上的夏繁錦。
但視線只是淡淡的掃了過去,步子停頓了一下便徑直往裡面走去。
夏繁錦在他視線移開之後,低下了頭,心裡某些情緒被無限放大。
不知道他們在裡面說了什麼,夏繁錦從百葉窗看進去,唐斂好像在打電話。
沒一會兒,警局的大門再次打開,走進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身後跟着兩名畢恭畢敬的手下,他一路走過來,各個警察全都起立敬禮,恭敬肅穆。
他擺了擺手,然後也大步進了裡間的辦公室。
夏繁錦一扭頭就看見百葉窗裡的場景,那名看起來應該是有些說話權的人物,一進去主動笑着和唐斂握了握手。
再然後,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唐斂目光穿過了百葉窗的縫隙,看向自己,然後相繼地,大家都看了她一眼。
夏繁錦回過頭,不安的絞動着手指。
不禁想,自己是不是給他帶來了很多麻煩?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被自己一瞬不瞬盯了許久的地板上,出現了一雙鋥亮的皮鞋,夏繁錦順着皮鞋和修長勻稱的雙腿看上去,對上了唐斂似要把她盯出洞來的眼神。
夏繁錦心裡翻滾着,將頭別向了一邊。
突然,身邊擋住光線的陰影消失了,夏繁錦看着他一聲不吭離開的背影,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洞。
唐斂快要走到門口時,突然轉了身,看向不遠處的她發怔的臉。瘦小的身子穿着厚厚的嫩黃色羽絨服,襯得皮膚更加白皙,特別是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如剝了殼的雞蛋般嫩白。
即便是厚重的衣服加身,卻不顯得她臃腫,巴掌大的臉上嵌着一雙大大的杏眼,此時正看着他愣神。
唐斂眉頭微擰,語氣低低沉沉的,“還坐在那兒是想給人家守局子嗎?”
夏繁錦回過神來,他已經推開了門。
她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心裡堵堵的。
撐着凳子站起來,夏繁錦才發現自己腿都凍麻了,加上腳踝處的痛好像加深了,雪地靴包裹下的雙腳腳掌就好像沒了直覺一樣,這是從滑雪場下來就一直持續着的狀態,開着暖氣的警廳也沒捂暖它。
有些艱難的,一步帶着一跳,她勉強走到了門口,推開門出去,第一眼見到的便是站在車邊的唐斂。
風雪雖然不大,但是氣溫冷得嚇人,一走出去,夏繁錦就已經縮了脖子,身子也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穿着大衣站在風雪中,卻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般,一雙深邃的黑眸看着她,警局裡的燈光映射在他的眼裡想黑暗中熠熠生輝的星光。
往他頭頂的遠處望去,是夜幕下仍舊高聳,一副冰冷莊嚴姿態的雪山。
或許一天誒發生了許多不盡人意的事情,所以這裡的景色在她看起來也多了一絲冷漠。
再也不如白天那樣喜歡。
她從來都願意承認,一個人對人或事物的看法是有連帶作用的。
所以,和雪山相反的是,她看着唐斂的時候,產生了某種叫做動容的東西,而他淡漠如水的眼神讓鼻尖酸澀的她卻步了。
其實現在的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委屈的。
可能是人在脆弱無助的時候,有些不曾想過的情緒就會突如其來的將你淹沒。
寒風料峭,片刻她還是擡起了腳,踩上第一級臺階的時候,有些站不穩,她低着頭看着臺階,緩了緩才準備繼續往下走。
另一隻腳還沒有擡起來,身子驟然騰空,被一道遒勁的力道打橫抱了起來。
夏繁錦微微驚詫後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他沉穩的步伐和強健有力的心跳,眼圈微微泛紅。
她輕輕的擡頭,就可以看見他冒出了青茬的下巴,他是不是很久沒睡覺了?
這一次是她先越線的,那種心情就像是犯錯的孩子,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這次是他開車來的,夏繁錦被放進副駕駛,車門關上,沒過多久,駕駛座被打開,他坐進來啓動了車子。
回酒店的路已經開始鋪上了雪,車速並不快,徐徐地行駛在白皚皚的馬路上。
一路上,車內的氣氛一度寂靜得壓抑,夏繁錦通過擋風玻璃看着前方的路面,捏着安全帶心不在焉。
透過車窗,夏繁錦從後視鏡裡看見,有一輛黑色的轎車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跟在他們後面,好像是跟着唐斂進警局的手下。
中途,唐斂的手機響了很多次,第一次他看了一眼之後便調了靜音放在方向盤下的儀表盤旁邊,夏繁錦隱隱約約看見了屏幕上的“舅舅”兩個字。
她猶豫着打破了沉默,“今天不是除夕嗎?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你不也一樣?”他看也沒看她一眼,雙眼盯着前面的路況,熟練的操縱着方向盤。
夏繁錦抿着脣又沉默了,她覺得他有明知故問的嫌疑,說得好像那天晚上的事不存在一樣。
沒有提起,並不代表沒有發生過……
夏繁錦心裡還是有些怨氣的,雖然他今天緊急的出現,救她於“水火”。
如果沒有他出現,她可能對“異國他鄉”這四個字的理解更加深入,本是百家歡樂的日子,沒有家人她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是遭遇今天這種事情,難免讓她感到心酸。
她捏着安全帶,低低的說了聲:“今天麻煩你了。”
良久,唐斂都沒有作聲,夏繁錦本以爲他不想跟自己說話,所以打算不了了之,也不再說話的時候,他開口了,“新年快樂。”
夏繁錦有一瞬間腦海裡是空白的,可短短的四個字,讓夏繁錦忍了一天的眼淚在下一瞬如潰堤之水。
車廂裡,斷斷續續的響起細細碎碎的抽噎的聲音。
夏繁錦捏着安全帶,哭得像被家長找到的走失兒童一樣傷心又委屈。
唐斂一拐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雨刮器停止了運作,擋風玻璃上漸漸的被鋪上了一層白雪,不消片刻,幾乎就已經遮住了外面的所有景象。
夏繁錦雙眼通紅的看着擋風玻璃上的那一層雪,止住了哭聲,轉過頭時,唐斂一雙幽深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下一秒,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唐斂已經跨過駕駛座,撲在了她的身上,狹仄的車廂變得更加擁擠。
溫熱的脣瓣,含住了那一片朱脣。
夏繁錦剛開始有些愣愣的,再後來,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他身上的味道讓她安心的同時,彷彿也是一副催淚劑。
他高大的身軀籠罩着她,讓她感受到了今天甚至是好久都沒有體會到過的安全感。
他一下一下的,並不像以往的粗暴,彷彿害怕驚動到了她,一輕一淺的含着她的脣瓣輕咬吮吸,直到感覺她撲朔的眼睫刮過臉部皮膚,他才放開她。
夏繁錦淚眼迷濛的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從他眼裡看到自己狼狽的倒影時,夏繁錦才驚醒過來,自己在他面前哭的次數,甚至超過了以往三年。
她伸出手,抵着他的胸膛看向了窗外。
唐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喉頭微動,視線停留在她還溼潤的眼角。
半晌,夏繁錦感覺自己身上一鬆,唐斂已經坐回了駕駛座,重新啓動汽車。
夏繁錦看着窗外的頭就一直沒轉過來。
窗外的風雪又愈加大的趨勢,看着窗外這條路,好像不是去她住的酒店的路。
動了動嘴脣,她始終沒有吭聲。
突然,她這邊的車窗突然打開了,一陣凜冽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夏繁錦一驚,涼意已經瞬間爬滿了整張臉。
她覺得臉好像被黏住了一樣,伸出手摸了摸,驚恐的發現,自己臉上和眼角未乾的液體,被凍成了冰……
她低叫了一聲,捂着自己的臉,惱怒的轉頭看向一旁的男人,“你做什麼?!”
看着他氣定神閒的臉,夏繁錦無語,他一定是故意的!
唐斂似乎很滿意她的表現,伸出骨骼修長的手指按了某個鍵,車窗徐徐升起來,夏繁錦抖着嘴脣說:“你幼不幼稚?”
夏繁錦摳了摳臉上的冰渣子,瞪了一眼唐斂,很想把摳下來的冰摔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