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萱兒“啊”地一聲,就被勃長樂輕飄飄抱了起來,他雙臂使力將她緊緊摟住,萱兒都被他勒得有些喘不過來氣。她不過稍微掙了掙,他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萱兒立刻不敢動,怕再惹惱了這位瘋皇帝,吃不了兜着走。看萱兒終於老實了,勃長樂嘴角懶洋洋的笑容再次勾起,略略擡了擡手臂,萱兒還來不及驚呼,已被他箍得更緊。感覺到萱兒纖細溫暖的身子在他懷裡有變得溫順的趨勢,勃長樂的心也慢慢融化,不要說殺她,恐怕連將人放下都捨不得……一路被抱回幹清殿,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不知道有多少,萱兒臉上都滾燙的,卻不是羞出來的,而是嚇出來的,她也知道,這樣一來,勃長樂等於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所有權。絕非好事……

小金子低眉順眼,“陛下,新來的太醫已經入宮,您瞧着什麼時候能讓他看診?”

“新來的?”勃長樂皺起眉頭。

“是,宮裡的太醫對您的頭痛症都束手無策,這個是地方官員薦上來的。”

“那便讓他來瞧瞧吧。”勃長樂擰了擰額角,顯然有些疲憊。前段日子先皇祭禮,壓下了不少奏摺,他這幾日連夜批改,早上還得趕着早朝,頭痛症在這熱天尤其容易發作,攪得他連覺都睡不好。他看了一眼身邊正在默默研墨的少女,她清麗無雙的面容看似平靜無波,睫毛卻不時眨一眨,楚楚動人的神態扣人心絃,他每每寫幾個字,都會忍不住停下來看她一眼,然後再接着寫下去,她的眸子溫柔而明豔,經常會刻意避開與他對視,每當這個時候,他臉上總是閃過淡淡的落寞酸楚的神色,讓一旁伺候的小金子都有些驚異。

這普天之下,還有皇帝想要而得不到的嗎,既然這麼喜歡,爲什麼不直接收了做妃子?他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對萱兒也多多留心照顧,從來不肯讓一些打她主意的人靠近。這宮裡除了皇帝,還有守殿的侍衛,這萱兒生得太過出色,經常有人偷偷看她,日子久了難免不動歪心思。就算侍衛不敢輕舉妄動,還有那些賊心的內監,他們雖然不算是完整的男人,卻也喜歡美貌女子,這宮裡有頭面的內監,哪個沒有對食的宮女,只是皇帝的心思誰也不敢妄加揣測,上次他親自抱着萱兒回來,已經大大震懾了那幫人,小金子的任務也能輕點兒,不然要忙着陛下的事,還要分心看着這個宮女別叫別人偷了去,他這日子真是難過。

“是,奴才馬上就去宣那太醫來。”小金子順着皇帝的眼睛,順勢瞄了萱兒一眼,察覺到陛下不悅的視線,他馬上轉開,老天,看都不捨得別人看一眼,陛下真是動了心思的。只是那天她到底在那廢殿裡做什麼?那捉回來的內監硬是什麼都不肯說,最後竟然咬舌自盡,惹得陛下勃然大怒,小金子差事辦得還從來沒這麼不順過,看來這背後的人實在是麻煩!

那太醫進來,萱兒差點沒背過氣去,這人一雙大眼睛滴溜溜亂轉,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不是杜良雨又是誰!她心裡有點緊張,老天,他這個時候進宮來做什麼,莫非是嫌她動作太慢,來催促她早點動手?不是纔剛剛一個月嗎,她應該還有時間纔對,這麼想着,她便越發懷疑地盯着杜良雨,誰知道他看也不看她,彷彿她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裡就是個木頭人,不值得他看上一眼似的,進來就向皇帝請安,倒是他帶來的那個揹着紅漆木藥箱的藥童一進來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萱兒忽然覺得這個高大的藥童容貌竟然非常熟悉,卻又偏偏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好在這時候皇帝的注意力在太醫身上,而非這裡,否則讓他看見別人盯着萱兒猛看,指不定要如何生氣!

杜良雨若無其事地爲皇帝診脈,然後恭敬地道:“陛下這頭痛的毛病,是何時染得?”

勃長樂目光莫名冷了下來,“你若是不會治就直說好了,朕這毛病是天生的,多說無益。”

杜良雨凝氣屏息又思忖了一會兒才道:“陛下這頭痛,病根在腦袋中,枉服普通湯藥,不可治療。草民不敢妄自論斷,陛下若是信任草民,盡力一試而已。”萱兒在旁邊聽了,更加覺得這人神經,他還什麼都沒做,憑什麼讓皇帝信任他,勃長樂這病不是一天兩天,每次發作起來都頭痛欲裂,不但精神煩亂,眼前發黑,甚至每每都有雷霆之怒,萱兒隱約明白,這個小皇帝有時候是熬不過,需要發泄一下心中的煩悶。久病之人大多如此,她來了以後倒是不常見,勃長樂每次都死死扣住她的手不放,像是將她當作救命稻草,至於拿人撒火氣倒是沒有,這與其它宮女內監們說的大爲不同。

勃長樂點點頭,“你若是有法朕就試試看吧。”杜良雨挽起袖子,寫出一張藥方恭敬地遞過去。小金子摺好收起,這方子要交太醫院研究後才能考慮是否給陛下服用,杜良雨畢竟只是個江湖上的遊醫,雖說是地方上層層推薦上來,應當是作好了調查,卻不能不防。開好了藥方,杜良雨便被人引了出去,那藥童走出去之前,還不忘看了萱兒一眼,看得她莫名其妙,仔細回憶了一遍,還是覺得這個人她的確是不認得。午間皇帝睡下後,萱兒才得空閒,剛出殿門便被一人拉至僻靜處,她還沒來得及喊就被人一下子捂住嘴巴,那人輕聲道:“別叫,是我!”

萱兒眼睛眨眨,這人的嗓音分明是——她盯着來人晶亮的眼睛看了半天,恍然大悟道:“顏若回!”他笑笑,終於鬆了手,摸摸自己的臉,“這張臉果然還是有用的,好在當時沒丟掉!”萱兒沒好氣地瞪着他,“莫非你用了那個該死的月君留下來的面具?”顏若回訕訕點頭,原本玉面朱脣的俊俏公子一下子變這清秀的少年模樣,她還真是有點不習慣。他突然想起提醒她:“在藥君面前千萬別說月君的壞話,他們感情向來最好,你要是說什麼被他不小心聽見了,那就——”

萱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就那個愛穿女人衣服愛變成女人模樣愛剝人皮的瘋子,我還不願意提!乳孃現在好不好?你們到底進宮來做什麼?杜良雨不是一直在賀蘭府上扒着玉娘姐姐嗎?”顏若回被她一連串問題堵了堵,大驚道:“莫非你不知道你哥哥遇刺的事?”還未說完,萱兒一張俏臉已經煞白,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說什麼!”沒有,她什麼都沒有聽說,那天哥哥提前離開之後她就沒有得到他的消息,這幾天風平浪靜還以爲一切都沒事兒了,怎麼會鬧出個遇刺的事情。顏若回不以爲然,“你放心啦,你哥哥沒事兒!他那武功,實在是出神入化,我都很難與他過上五十招,更何況有兩三個毛賊而已!”不過說起當時的境況,他也不由替賀蘭雪捏把汗,那幾個來偷襲的人分明都是高手,像是故意來探探他的底而已。誰知道萱兒一聽更着急,非得讓顏若回將當時的情形說一遍,顏若回沒法子,只能從頭到尾講一遍,照說他是被教主派在杜良雨身邊保護他的,因爲藥君不會武功,若是被賀蘭家發現他跟墨淵教的關係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顏若回對於賀蘭府的動靜一向是十分關注。

據說當時賀蘭公子與人相約飲茶,誰知道那茶館中竟然早有人尋釁鬧事,賀蘭公子本不言不語坐着喝茶不願理會,誰知道那客人竟然是江湖草莽之輩,不識得這位是貴族公子,從後面靠近想要偷襲。他身邊同行的另外一個從側面也射出暗器想要將公子重傷。賀蘭公子背對着他們坐着仿若毫無察覺,誰知等那人襲擊上來,他袍袖一捲,已將那暗器全數收攏了去,一翻一推,那泛着藍光的暗器竟然全數進了偷襲者的胸膛。

另外一個放了暗器的一看自己的暗器反而傷害了同伴,登時大怒,袖中匕首入掌,電光火石間已向賀蘭公子背後刺過來!這一招看得顏若回都心驚膽顫,因那人出手十分狠毒迅猛,賀蘭公子這樣文質彬彬的貴族公子,若是被這一刀下去,不死也要脫層皮!可是賀蘭公子端着茶杯,竟然好整以暇未曾回頭,在這剎那之間,手臂輕輕一擡,不知是何等動作,竟然使得那人手中匕首飛了出去,正好釘入顏若回所藏身的那根柱子之上。匕首穿柱而過,只差一分便要入他喉嚨,分寸拿捏之準,實在讓顏若迴心中駭然。他只與海藍交過手,知道他武功不弱,可是缺乏實戰技巧,當時不過是個少年,不像自己是個爲教主賣命的殺手,所以跟自己對陣,海藍吃了大虧,可是賀蘭公子這樣的武功,就讓他心裡恐懼了,當下不敢再耽擱,找了個由頭跟着杜良雨進宮來。看那情形,賀蘭雪分明已經察覺他們一直在盯着他,那次的舉動不過是殺雞儆猴而已。顏若迴向來不做這種沒把握的事,跟着進宮反而安全點。再說,那些莫名來行刺的人,看外表是江湖上的草莽,實際上出招精妙無比,倒像是皇宮大內的手段。況且,他還有個一直想要見見的人在這裡,“她……好不好……”

萱兒莫名其妙,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顏若回說的是誰,半天才後知後覺笑起來,“你想見你姐姐?”說起來,顏若回跟海英,是手足同胞,他想要見自己親生姐姐一面,倒也是人之常情。人皮面具薄薄一層,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臉色,但是從他紅透了的耳垂萱兒倒是看出來,他分明是惱羞成怒,被人點破了之後心中還不高興,“你要是想要看她,我想辦法約她出來?”

顏若回果然惱怒道:“我跟海家人半點關係都沒有,別把我跟他們扯在一起!”萱兒撇嘴,明明就是想要見見自己的親人,還要裝模作樣!誰知顏若回突然又窘迫道:“其實,我也想來看看……看看你……”看她?她有什麼好看的,萱兒攤開手:“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爲什麼要進宮?”頓了頓她才繼續說道:“其實,杜良雨現在做了太醫,接近皇帝的機會多的是,爲什麼不肯親自動手!”顏若迴轉開視線,期期艾艾道:“其實,這一切都是教主的意思,你也別怪藥君。教主說他並不是孔家人,這事情,要孔家人來做方纔有意義。換了旁人,誰都不行!”

“那他自己又爲什麼不來?我一個小姑娘,能爲你們做什麼?你們這樣陷害乳孃,逼迫於我,又有什麼用處?”顏若回的手似乎想要落在她的肩膀上,猶豫了下又收了回去,“這點教主雖然從未提過,但是我想,這恐怕是因爲,你是海明月的女兒,他這麼做,只怕也是在懲罰她吧……”萱兒咬咬嘴脣,眼圈突然有點泛紅,他要懲罰海明月,與她有什麼關係,與乳孃有什麼關係,何苦這樣逼迫她?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又有什麼辦法去殺死勃長樂?要取心頭熱血,勃長樂自然是非死不可,但是相處日久,勃長樂不得不說是個十分勤勉的小皇帝。

她沒見過前任皇帝如何,無法判定,但是勃長樂每天要批改奏章到深夜,爲此不得不分出半個時辰來午休,略略躺一下就要起身,有時候輪到她值夜,她都靠在旁邊一覺睡醒了,皇帝還沒有能夠安寢。她不明白,皇帝的位置這麼辛苦,爲什麼這麼多人想要做皇帝,乃至於引發前朝之亂,孔家只怕是其中一個受牽累最大的家族,難道天下僅這孔家一家受累嗎?她覺得肯定很多人跟她一樣變得無家可歸,既然如此,還要爭什麼?搶什麼?勃長樂沒有子嗣,更沒有愛寵的妃子,到時候他一死,會不會又引起一陣大亂……這些都是她最近一直很惶恐的事,她進宮前沒有想那麼多,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卻莫名其妙腦海裡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使得她越來越動搖。只怕墨淵教主就是看她遲遲沒有動手,纔對她起了疑心,派杜良雨來看着她吧!

還要說話,小金子那邊喚人:“萱兒姑娘在哪裡,陛下在找她!”萱兒愣了下,被顏若回推了一把才急忙應道:“奴婢在這兒!”她一聲奴婢叫得脆生生,十分好聽順耳,顏若回撲哧一笑,被她狠狠踩了一腳!她前腳剛走,杜良雨從旁邊走出來,對着顏若回笑道:“看來咱們得推她一把……”

顏若回剛纔還笑着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藥君,你到底要做什麼?”

杜良雨笑得十分無害,摸了摸懷裡的藥包不說話,這種情況,他一個人應付綽綽有餘,既然萱兒不肯親近勃長樂,他自然有辦法,讓她非去投懷送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