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學旁人字,還是戈承教的,那指證謝玉娘與人通姦的信箋,看似鐵證如山,在戈承看卻不過一張薄紙。
自己看起來嚴謹的心計,甚至自己只是在其中扮演着小卒子,卻還是被戈承察覺。
只是,爲什麼戈承要將此時告知夫子?
她一時難以想出緣由來。
“無論是你嬸嬸,還是你阿孃阿婆,她們想要的,其實不過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長大罷了,你卻一直在糾結與過去,怎麼也不肯出來。”趙夫子說完,又搖了搖頭。“我們只是想讓你好,並不是讓你做什麼,你怎麼就是不明白。”
“小舟已經明白夫子的意思。”小舟笑着答道。
趙夫子聞言,搖了搖頭。“明白,你的確明白,甚至不用我來絮叨此事,你也是明白的,只是你就是放不下。”
他與這孩子並非初識,他很清楚這個孩子的秉性,她便是覺得許慈娘是爲她而死,遲遲不肯將此事放下,執意的想要討回公道,可偏偏尋不到絲毫頭緒。
他聽到戈大人提起這孩子所爲時,他整個人都懵了,他感覺那個在青石板上等着他打開門,便是爲了能用包子換書一閱的孩子不見了。
而對在這孩子慢慢消失的時候,沒有陪在她身邊,引導她的自己,很是厭惡。
他真的沒資格在這裡教訓這個孩子。
在南奔時,他迫於壓力,甚至沒有在最後叮囑過一句。
這孩子獨自一人到了都城,卻非如他所想,可以自此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反而顛沛流離,被人欺負的不得不反擊。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府外徘徊,最終沒能進去的時候這孩子卻被欺負的病發,再次變成了傻子,他就覺得自己無顏站在這裡。
小舟思索了一下,總算明白戈承爲什麼要告訴趙夫子想來便是因爲戈承明白,這世上能勸自己的,此時怕只有這南奔時,唯一留下的趙夫子。
戈承是看到自己設計史家那次的動亂,擔心自己走岔了道。
淺淺水,斷又續,在山清出山濁。曲曲折折難回頭,嗚嗚咽咽日夜哭。問伊傷心何其多,悔恨當初出幽谷。
嘆了口氣,小舟緩緩說道:“夫子何須擔憂,小舟知所想,知所爲,知所謂。”
“小舟知道夫子所憂,也明大人所慮小舟當日衝動,其實也着實後怕,然小舟卻不後悔。”小舟說着,慢慢翹起嘴角,勾起一個苦笑。
“李家祖墳被刨,阿公阿婆屍骨不知何處,小舟帶着阿孃骨灰牌位入史家,只爲圓阿孃心願,卻不想阿孃骨灰被撒,牌位被燒,空壇與假牌位立於其上,小舟鋌而走險不過是爲求得阿孃牌位再入史家祖室,小舟施計,也是看清了眼前,明白一再隱忍終究換不來雲出,小舟便是將阿孃的名字牢牢的刻在史家族譜之上,以慰阿孃在天之靈。”
只有除掉一切威脅阿孃才能真正的在族譜上留名,不然便了留了名,也只是一時。
趙夫子愣了,顯然戈承並未將此事說給他聽。
“這,並非你的過錯。”他也不知道當說什麼,只能這般安慰。
“不。”小舟搖了搖頭,將眼淚又逼了回去。“這一切都怪小舟不夠狠,一再隱忍,纔會養虎爲患,累得阿孃死後也沒個安寧。”
阿孃爲正妻,她爲嫡女,她沒有將此事看清,所以,是她的過錯。
“小舟。”
趙夫子剛想再勸,小舟卻打斷了他的話。“小舟在此立誓,自此而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小舟依然是小舟,本性不移,故心不變,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你何必這般。”聽到小舟立下這等毒誓,趙夫子急了。
“小舟不會改變,自然不在意。”小舟笑着說道:“倒是夫子,應當信小舟纔是。”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擔心。”
小舟笑。
“夫子方纔說總角的事情,是否代表夫子不日便要離開?”
趙夫子楞了下,點了點頭。“確有此打算。”
“如此。”小舟又是一笑。“小舟有一支上好青玉毛筆,稍後便讓人取來贈與夫子,以謝夫子教導之恩。”
“我不會收的,你無需費心。”趙夫子聽小舟說要贈青玉毛筆給他,頓時胸襟一堵。
“夫子何不聽小舟將話說完。”小舟說着靠近趙夫子,然後招手示意他低下身些。
趙夫子猶豫了一下,便附耳過去,小舟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後,他頓時瞠目。
“怎麼會?”
“小舟不過猜測罷了,夫子可信可不信。”
趙夫子沉默。
郡主醒了趙夫子提出要回南奔的事情,這讓府中上下很是驚訝,畢竟爺都已經決定好讓他留下給郡主做西席,這怎麼也比回南奔的好。
小舟特別去了竈房,要了材料,蒸制了些包子,給趙夫子帶上。
趙夫子見了包子,立刻眉開眼笑,摸了半天也沒尋本書來,只能拍拍她的頭頂道:“此次出門匆忙,身上並無書本可以與之交換,這一筆便先欠下,待來日相見,自當加倍償還。”
小舟點點頭,將趙夫子送出都城三裡之外,這才肯回王府。
三尺等回到了府上,纔好奇的問起包子的事情,小舟將起初她偷偷在私塾外偷聽的事情,以及拿包子換《詞賦》的事情說給了三尺聽,三尺聽了直樂。
“沒想到郡主從前這般頑皮,那趙夫子,還當真是好脾氣。”
小舟笑着又說起在南奔的事情,包括自己趁着趙夫子午休時,在趙夫子臉上畫包子以及將鳥蛋與雞蛋互相交換,最終被發現,受罰的事情,也給抖露了出來,惹得三尺更是笑不可支。
“天啊,郡主你也太壞了,趙夫子都沒有打你手心嗎?”
“打啊,就是打的很輕很輕。”小舟比劃了一下,就是輕輕的拍一下。
從前趙夫子根本不曾打罵與她,也便讓她越加的頑劣。
“真難想象郡主會有這樣的一面,咱們還做郡主一直都是個小大人模樣呢。”在外面趕車的白林聽到裡面的話,也忍不住插嘴。“真該告訴大夥,免得大夥誤會。”
“別啊,我好不容易纔有點郡主的架子,你可別給我抖摟出去。”小舟嘟起嘴,心情甚好。
三尺在旁看着,心說王爺這次可真是做對了,郡主這算是解了心結。
正想着,正行駛的馬車忽然停下來,她連忙扶住郡主,讓郡主穩穩身子,然後一掀馬車簾布,罵道:“白林,你怎麼趕的車?要停也不知道說一聲,閃着郡主,你擔待的起嗎!”
白林發出輕微的“”聲,三尺這才察覺他們的馬車被團團圍住,便連忙放下簾布,護在郡主身前,然後屏息聽着車外的動靜。
“你們是誰手下的人,知不知道這是定安王府的車馬?”白林並不下車,警惕的看着爲首的人。
此次他們是爲了送那趙夫子出城,便只是輕車而出,車上也不過三人,卻不想尚未回到城中,便被大批人馬圍住。
不過仔細瞧了,白林又鬆了口氣,因爲瞧着這些人的裝扮,顯然是都城的守衛。
“嗒嗒嗒······”馬蹄在平整的道路上踩踏,發出聲音,一衆士兵分散在兩道,讓出了道路來。
白林一見那馬上人,便立刻跳下馬車跪拜。“白林不知是太子殿下,多有失禮,還請太子殿下多多包涵。”
原來那馬背上的人,正是太子元恆。
車上二人聽到白林的話,面面相覷。
小舟使了個眼色,三尺點點頭,下馬車,然後便掀起馬車簾布,扶着自家郡主下了馬車。
待郡主站穩之後,這纔給太子殿福身施禮。
“不知恆王殿下攔下我定安王府的車馬,所謂何事?”小舟並未福身,反而將雙手攏入袖中。
“近日得消息,有逆黨探子混入都城,本王不過是例行公務,並非有意刁難。”太子元恆看着小舟戒備的模樣,似有意一般,竟然篤到了小舟的身邊來,一勒馬,他彎腰貼近小舟,道:“長留郡主這般緊張,所謂何事?”
小舟擡頭,看向元恆,一字一頓的說道:“恆王殿下是在懷疑小舟包藏逆黨?”
元恆口中的逆黨,便是一羣自稱應天的反朝廷賊人,他們口口聲聲喊着天命所歸,又總是裝神弄鬼,惹得許多百姓信奉。
幾年來朝廷一直派兵剿匪,奈何那羣逆黨行蹤飄忽不定,幾經出兵都未能將其老巢找出,可以說是讓朝廷傷盡腦筋。
小舟找到此事,也是因爲定安王爺前些日子離府,也是因爲得了消息,前去剿滅逆賊堂口。
“本王也說了,只是例行公事。”元恆說完直起身,冷冷的道:“搜!”
小舟怒目看着那些士兵將馬車搜查一遍,然後纔回頭看向元恆。
“恆王殿下可曾搜到了逆黨?”
“並無。”
元恆說完揮手讓士兵退後,隨即會調轉馬頭打算離開,小舟卻一把扯住了繮繩,若非元恆及時察覺,勒住坐騎,單手擒住小舟手腕,將她推開些,那繮繩必然會將小舟拖拽在地上。